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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7 舉世不容,名臣辭世

  二月末的神都朝堂,喧噪有增無減,諸種大事同時發生,使得整個朝堂沸湯一般,讓人沒有頭緒、沒有方向,乃至於沒有立場。


  當然這一份喧噪也是相對而言,無論什麼樣的局面,總有一個核心,一個邊緣。朝中百司若以清濁而論,秘書省絕對是清貴中的清貴,其長官秘書監同樣也是朝中三品服紫的大員,其下凡所在事者,也都是士林中的清望之選。


  但在這皇城之中,除了清濁之外,還有勢力的對比。秘書省清則清矣,但卻沒有什麼事權,以至於有了一個病坊的稱號。對一些時流而言,能夠就職秘書省可謂一大夙願,但對有的人來說,則就有些受不了在事此中的寂寞清苦,特別是一些曾經經歷繁華的人。


  秘書省外省官廨中,諸在事者齊坐直堂中,環顧左右,彼此眼神中都頗有幾分無奈。秘書省事務本就清簡,特別是在沒有一些文書圖籍修撰計劃的情況下,則就更加的竟日清閑,根本就不需要群員滿座於直堂。


  但也並不是沒有特殊的情況,那就是新官上任之際,無論這位長官是拔授還是黜落,這段時間便要端正工作態度,盡量不要遲到早退,以免被抓了典型。


  有關這兩種情況,衙署之中還流傳著兩種術語,若是新官拔授,那就稱為奮席。新官上任三把火,好不容易熬到這樣一個清貴時位上,自然想加一把勁,做出一番成績出來,以期能夠更進一步。


  這種情況還算是好的,起碼上官還有著強烈的事業心,諸員追從共事,如果真的做出什麼成績出來,還有望跟隨長官一起離開這病坊,去新的崗位上發光發熱。


  但若是后一種情況,那就稱為暖廳。長官從勢位之中被發入病坊坐冷板凳,心態難免會有失衡,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就要小心翼翼,以免被遷怒。


  諸員齊聚於直堂廳中,恭然聽訓,給長官營造出一種權勢仍在的錯覺,算是下屬的一點安慰關照,希望這位長官能夠儘快認清事實,調整心態。


  眼下的秘書省,就處於暖廳的狀態中,只不過眼前堂中這位長官前後所位冷暖差距實在太大,本是政事堂第一宰相,轉眼間發入病坊。


  這種際遇之落差,哪怕事不關己者想來都覺得難以忍受,所以自韋承慶擔任秘書監以來,省中暖廳的規模也是非常的大。


  畢竟韋承慶雖遭發落,但時齡未滿甲子,政治生命還有極大的延長餘地。而且其人擔任中書侍郎以來,便一直在力推封獎勛門事宜,去年以來多數入朝者都受其恩惠不淺。一時的失意並不足以說明什麼,說不定很快就會迎來轉機。


  所以秘書省上上下下也都不敢小覷這位暫時失意的大佬,每逢韋承慶直堂,必是座無虛席。


  「稟大監,此為著作局今月紙筆等諸物料耗用細則,請大監批示。」


  一群人就這麼干坐在直堂中也實在無聊,無奈秘書省的事務也實在是清簡,眾人在堂中也只能沒事找事、事無巨細的都要請示一番。


  韋承慶本就出身冠帶名門,官場上一些人事習俗久有浸淫,自然也明白滿堂閑員氛圍何來,接過屬官遞上來的文書稍作批示然後便發下堂去,心裡多多少少是有些煩躁。


  此前他執掌中書省,凡所批閱、文書往來,俱軍國相關。可現在僅僅只是些許筆墨紙炭的消耗,每天就要批上數次之多。這些事情無疑都在提醒著他如今已經權勢不在,所謂的暖廳簡直就是在將他的失意鞭屍曝眾,一點點的消磨著他的忍耐涵養。


  但他偏偏又不能將心中的煩躁流露出來,一則會影響他的風評、讓人覺得他沒有足夠的度量。二則也會影響到皇帝對他的觀感,認為他忿怨不安,可能就會召來更大的禍患。


  除了要把心中真實的情緒隱藏起來,韋承慶還要謹言慎行。堂中聚坐眾人,偶爾討論什麼時事話題,他只是聆聽,從不參與。這也讓直堂中氛圍始終沉悶有加,無論對他還是對堂中眾官佐們都是一種折磨,但彼此還只能幹熬下去。


  相對於秘書省衙堂中的沉悶,隔牆相鄰的御史台最近這段時間則就熱鬧得多。


  御史台職責所在,本就是朝中百司言論最為激烈的地方,而最近這段時間朝情並內外局勢又絕不平靜,種種紛爭集中體現在御史台里,除了奏彈、針砭時勢人物之外,甚至就連御史們本身都吵鬧不已,可以說是如今皇城中最為熱鬧的衙司所在,其熱鬧程度甚至超過了兩省乃至於政事堂。


  離開中書省后,韋承慶的視野也受到了極大程度的壓縮。


  秘書省人事清閑,資訊的獲取本就滯后,再加上韋承慶心知皇帝已經將他列作了需要警惕的目標,就算離開皇城、身在坊居,也不敢頻繁接觸時流,甚至就連家人們的出入都嚴加管束,對於時勢資訊的獲取渠道更少。


  但即便如此,哪怕僅僅只是隔牆細聽御史台內種種紛爭吵鬧,韋承慶對於朝中情勢發展都能知大概。


  像此前太平公主勾結雍王、以及潞王私自棄官西逃等諸事,御史台中便因此吵鬧數日之久,有人便因此言之鑿鑿雍王反跡隱有,必須要嚴加追懲,否則恐成大禍。


  但且不說太平公主本身於朝中便擁躉諸多,單單如今行台之勢壯,就讓許多人覺得朝廷此番問罪輕率,尤其內憂外患當前,憑片紙論罪,可謂自折臂膀、戕害肱骨,是親者痛仇者快的愚蠢行徑。


  御史台因此吵鬧不休,諸御史們也是各陳己見,但朝廷處理太平公主所謂贓款時雖然雷厲風行,可在相關罪名的審定方面卻是拖拖拉拉,甚至就連棄州出逃的潞王李守禮,到如今其陝州刺史的官職都沒有明令革除。


  這自然是極不合理的,且不說潞王有無同謀之罪,單單諸州刺史不得制敕便不準私自離開所治州境,這樣一條鐵律都被直接無視了。


  老實說,就連剛剛離開中樞不久的韋承慶,都有些看不懂皇帝究竟要做什麼。如果僅僅只是困於錢糧,何必小事弄大。如果還有更大的圖謀,那麼皇帝哪來的底氣,認為朝廷目下所擁有的力量能夠完成制裁行台的艱巨任務?


  心中雖然有些疑惑,但韋承慶也並沒有深作思量。眼下的朝情局勢已經成了一個死局,不作破立很難再有轉圜的空間。眼下的韋承慶誠然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在其大權被奪之前,也已經織成了一張人事大網,沒有必要再孤忠挽救大廈於即倒。


  直堂中枯坐一個多時辰后,韋承慶自覺已經足夠應付秘書省屬官們的暖廳熱情,於是便開口說道:「今日堂議到此為止,諸位且各歸所事。」


  眾人聽到這話后,也都如釋重負,紛紛起身告辭,各自慶幸無驚無險完成了今天的坐衙任務。所謂各自就事就等於是提前下班,稍後用過一餐堂食便可以各回各家了。秘書省清貴衙司,福利不差、事務還少,對於一些政治上乏甚抱負的人來說,的確是一個極好的養老場所。


  待到諸員退堂之後,韋承慶也起身行出,前往東廂廡舍稍作休息。入房之後,他便讓人打開正沖東方的軒窗,和煦的陽光由此灑落進來,將廡舍中初春的幽寒逐漸驅散。


  韋承慶手捧一卷古籍,臨窗而坐,狀似悠閑的展閱起來。然而過了一會兒,他的眉頭便隱隱皺了起來,望著打開的窗戶若有所思,隔牆的鄰居今天似乎過於安靜了一些。


  發生這種情況,無非兩種原因。


  第一是今日朝內沒有什麼值得討論的事情,所以御史們也就和氣有加、不做吵鬧。但這顯然不可能,就在昨天,御史台中侍御史王求禮還與新任中丞袁恕己吵鬧一通,甚至都上升到了人身攻擊。


  第二就是發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以至於就連御史們都不敢於衙署內恣意討論,以免泄露朝情機密又或者避免捲入風波漩渦之中。


  御史台今日過於寂靜的氛圍,頓時便引起了韋承慶的警惕。他又傾聽並思忖片刻,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向房間外走去。


  「大監有何吩咐?眼下堂食具餐還有半個時辰……」


  門外自有吏員等候,眼見韋承慶疾步行出,連忙上前請示道。


  韋承慶聞言后擺擺手,不動聲色的說道:「突然想起邸中今日有些私務要處理,便不就堂食了。稍後轉告衙司諸員,不要誤了明日事務。」


  說完這話后,韋承慶便繼續舉步向官廨外走去,行至御史台官廨門前短留片刻,發現官廨內出入人跡不少,但都言行謹慎,完全沒有了往常的熱鬧。


  察覺到這一點后,韋承慶眉頭皺的更深,繼續走起來時,步伐雖然不快,但邁步的幅度卻大了起來。


  當他行至皇城長街的時候,便見一隊右衛甲士正直往他的方向闊步行來,眼見這一幕,韋承慶身軀頓時一僵,邁起的腿重重落地,下意識的作蓄力姿態,但很快便認出率隊將軍乃右衛勛一府中郎將周以悌,原本繃緊的身體才略有放鬆。


  很快,這一隊右衛甲士便來到韋承慶面前,率隊的中郎將周以悌叉手說道:「卑職正奉政事堂命,召請諸司直堂首座入省論事,巧逢韋公於途,因是敬告。敢問韋公將往何去?」


  周以悌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向韋承慶走來,直至兩人距離不過數尺才用極低的聲調說道:「突厥請降,雍王東歸!」


  韋承慶聽到這話後身軀頓時一震,久久不作回應,直到周以悌再作提醒,他才轉過念來,臉上強擠出一絲笑容並回答道:「些許雜務,正待出城,怎麼能因私廢公。請問周將軍,是直往內省還是先去外省等候傳見?」


  周以悌湊近過來仔細解答,但韋承慶並不理其人說什麼,兩唇微微蠕動,口中快速的說道:「狄某此前外使,必為招降事宜。一旦河東軍歸,大事恐危……」


  「韋公放心,已經在做事了。」


  周以悌微微頷首,又示意隊伍中分出兩人引領韋承慶往皇城東朝堂而去,自己則繼續前往諸衙司傳訊。


  當韋承慶來到東朝堂的時候,在朝朱紫已經大半集結於此,但朝堂中卻並沒有什麼人聲喧嘩,一個個悶坐於班席,以至於朝堂中氣氛沉悶到幾乎針落可聞。


  過去這段時間,皇帝很少前來外朝堂,今日也並不例外,主持會議的乃是宰相李思訓。因為人員還未到齊,所以並未將事則完全公開,但看朝堂中的氛圍可知接下來所議事則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秘書監職權雖然不大,但品秩卻高,位在諸台寺之前,再加上韋承慶此前不久還是中書長官,所以更有優待,直列位於諸宰相之後。


  當他來到自己案席后,案上已經擺設有政事堂剛剛收到的西面急報。因知事關重大,此時他也不再拘禮,直接解刀劃開封漆,抽出政事堂書吏轉抄的情報便細讀起來。


  雍王未奉制令,悍然東歸,絕對是事關鼎業安危的大事。只看滿堂朝士全都愁坐在席,便可知雍王此舉給朝廷帶來的壓力之大。


  此時韋承慶心中還存一二僥倖之想,朝廷與行台之間對峙積忿的勢態維持已久,若朝士們同困於此,或還可以憑此統一立場,齊心抗拒。


  可是當看到情報中雍王所宣揚的口號理由,韋承慶眸子頓時一暗,並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當人在面對巨大的、本身承受不了的壓力的時候,最大可能便是兩種反應。一種是不做退讓、殊死一搏。一種就是心灰意冷,放棄抵抗。


  雍王悍然率領西軍東行,起碼在眼下的朝情而言,的確是給人以莫大的壓力,足以激發朝士們同仇敵愾之心,竭盡所能強阻雍王於潼關以西。


  但雍王所選擇的這個口號,卻充滿了彈性、給人一種可以強辭申辯乃至於另做補救的錯覺。這會直接令朝情產生分歧,讓群臣各作思計,讓人的抗拒之心不再過於強硬,會讓朝廷將已經所剩不多的自救餘地消耗於紛爭之中!


  等到諸司官長盡數到齊,會議正式開始。


  事態發展正如韋承慶所預估的那樣,當宰相韋巨源提議即刻遣使訓問雍王何以不召而歸併急召河東甲伍歸都防備的時候,即刻便遭到了臣員的聲討。


  西軍所以群情躁動,追從雍王歸國問事,正在於朝廷有苟安之嫌、縱容突厥賊禍。河東甲伍所備正是突厥,如果此時將河東之軍召回朝中以備西軍,則就更加坐實這一指控。


  有功之士摒棄於野,豺狼之賊奉迎入朝,朝廷為此昏聵之計,如何能夠撫定天下群情?又何以面對諸邊卧雪飲冰、苦戍之士!

  此時將河東軍旅召回朝中,只會令得局面更加失控。而且朝士們各自心中都存有一個疑惑,那就是突厥究竟有沒有向國中請降?

  這絕對是一個關乎國體根本的大事,如果說有,那為何沒有國書遞獻並放於朝堂討論?如果說沒有,為什麼數名漠南羈縻州胡酋包括確鑿為賊所執的朝士孫彥高都被雍王收斬於長安?


  又或者,突厥是越過了朝廷而直接向行台請降?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那麼不要說行台如何做,朝廷本身就要對突厥討伐到底,更加沒有談和的可能!

  關鍵這件事是爆發於行台而非朝廷,這就讓朝廷在應對起來變得極為被動,對於西軍此次東行的性質審定也要慎重對待。


  所以這一次的朝議,群臣各持己見,所論全不相同,到最後都沒有就任何一個問題能夠達成共識。甚至就連最重要的究竟是讓雍王繼續入朝還是遣使勒令停止,都沒有形成一個決議。


  朝情因此焦灼不已,而雍王東行一事影響又不僅止於朝堂之中。別的地域尚且不說,與行台本就交流密切、並且新遭突厥寇掠的河東道諸州縣是最先得到消息,並且反應最為激烈的地方。


  汾州汾水左岸有靈石驛,地當南北要津,人物往來頻繁。有一路旅人傍晚時分進入了靈石驛,為首者正是新任河東道安撫大使狄仁傑。


  上官過境,館驛中自然要莊重接待,得訊之後驛卒們便即刻將驛廳收拾妥當,等到風塵僕僕的狄仁傑一行抵達館驛后,已經有熱騰騰的食料進奉上來。


  狄仁傑已經是將近七十的年紀,受命之後即刻起行,自然也是辛苦有加。但河東本其鄉土所在,又新遭胡虜寇掠,民生蕭條,狄仁傑也是憂心忡忡,不辭辛勞。


  入堂淺用餐食之後,狄仁傑便又抬頭吩咐隨員道:「轉告驛使,明日寅卯之間進食,用餐之後,即刻上路,不必再作別的雜養進給。」


  「狄公晝夜兼行,已是辛苦,不如明晨晚發短時,補養力氣。」


  隨員見狄仁傑臉上倦色濃厚,忍不住開口勸道。


  狄仁傑聞言后嘆息一聲,捻須笑道:「國事鄉情,諸種催我。老朽此身幸承此重,又怎麼敢作自惜之想。」


  這時候,堂下有驛卒行過,聽到這話后,神情激動得忍耐不住,入堂指著狄仁傑便怒聲道:「老奴急於就事,何等邪氣心腸!難道鄉人血肉拋灑,浴染這一身朱紫仍不夠鮮艷,仍要賤我鄉人性命血仇,為你家換取蔭封!」


  「狂賊大膽!」


  堂中隨行衛士怒吼一聲,直接入前便將這闖入堂中喝罵的驛卒捉拿下來。


  狄仁傑受此斥罵,自然也是怒形於色,但更多的還是不解,於堂中投箸怒指驛卒喝問道:「你這下奴,作何妖聲?老夫服朱亦或服紫,幾有貨賣鄉人性命的行徑!」


  那驛卒雖被擒獲,但仍怒氣勃然,昂首於堂下死死盯著狄仁傑:「驛中幾番叮囑,無問上使官差,但老子不懼一死,就是要當面唾罵你這假義老賊!突厥惡賊南來寇掠,鄉土處處灑血,老賊在朝便已無恤鄉情,如今更為使北上說降迎賊!勿謂國中無有壯士,雍王殿下已經典軍東行,老子即便今日不死,也要投身王師,殺光你等賣國之賊!」


  「你、你說的是什麼?仔細道來!」


  狄仁傑聽到這話,臉色已是陡然一變。隨員中有人連忙發聲道:「鄉野狂賊幾句吠聲,狄公……」


  「你住口!」


  狄仁傑拍案怒喝,更起身疾行下堂說道:「放開她,讓他說!老夫職在安撫,從來也無受招降聲令……」


  「突厥請降,幾送牛馬於太原,豫王帳內多是突厥擄我河東子女!突厥遺落州縣之賊,過境諸驛還要奉給酒食。老賊持節北行,敢說不知……」


  驛卒仍是神情怨毒的凝視著狄仁傑,而狄仁傑聽到這話后,更是驚得愕然當場,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敢置信的轉望向隨員諸眾。凡其視線所及,隨行者都下意識低頭躲避,唯有一名同行中官入前強笑道:「狄公勿信這下奴所言,皇命所使,文書分明,即便使命有所轉變,也該入州之後以豫王殿下教令為準。」


  「說得對,說得對、見到豫王,一切瞭然,把人帶下去,不要害他、不準害……」


  狄仁傑聞言后,嘴角微微抽搐,片刻后才轉頭向堂上行去,只是走了沒有幾步,高大身軀驟然佝僂傾倒,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已是不省人事。


  「狄公、狄公……」


  隨員們眼見這一幕,忙不迭衝上前一番手忙腳亂的施救,過了好一會兒,狄仁傑身軀驀地一顫,兩眼空洞洞的望向房梁,半晌后陡地握拳悲哭道:「臣何罪……死則死矣,投此誅心孽用!」


  原本應該馳驛繼續北上的狄仁傑陡生大病,只能留宿於汾州境內館驛中,但其隨行者仍有皇命催使,起碼也該將此變故消息繼續向并州傳達,讓豫王儘快南來匯合,因此只留下數員於此侍奉,余者繼續上路北行。


  幾日後的夜中,伏於病榻的狄仁傑陡然一驚,醒來便見兩道烏影正持刃潛入房中。他輕咳一聲,兩人便直向榻前撲來,狄仁傑卻突然笑起來並輕語道:「兩位稍安勿躁,能否留我短時、遺言贈給?」


  夜幕中兩人對望一眼,本來揮起的刀刃停頓下來,僵持片刻后,其中一個語調沙啞道:「入得此處,外間已無警徒,呼喊無用。敬你身世,有話即說。」


  「老病之軀,本已待死。但終究身位不俗,一旦染血於榻,必是刑案。我不問兩位奉何使令,但既然敢潛殺大臣,可知膽氣豪壯。若負此刑事,恐再難清白闊行人間。殘存一息,無謂再害壯士兩人,兩位能否允我自作了結,來日兒郎收殮全屍,也能讓他們免於銷骨之悲痛?」


  狄仁傑於榻中坐起,語氣平靜的說道。


  「這、這……」


  聽到狄仁傑這一要求,兩人俱是一愣,片刻后其中一個拉了一把另一個,又將手中刀刃一抖並不無威脅道:「老奴此夜必死,若還想妄生波折,那你這頭顱我可要漆作溺器!」


  「多謝了!」


  狄仁傑察覺到兩人身影向後方微退,便又開口說道:「兩位有此豪膽,卻投此幽微之用,實在可惜。既然已經不懼犯法,又何懼捐身?唐家雍王,雅重壯士,若投其麾下,憑此厲膽,創功不難。臨死之前,一點厭聲贈給,後路如何,兩位自度。」


  說完這話后,狄仁傑起身上案甩帶於舍中橫樑,自掛舍中,幾作掙扎,力氣快速耗盡,繼而便沒了聲息。


  侵入舍中這兩人看著這一幕,一時間也是久久無語,好一會兒才被外間傳來的鼓漏聲驚醒,其中一個冷笑道:「老奴自取死路,倒是省了一番手腳。發愣什麼,不會真信了他那胡話?趕緊摸取一樁信物,趕緊歸都……」


  「是了,誰又會信他鬼話!」


  另一人笑罵一聲,入前摸取一樁物事攥在手中,而後兩人便弓腰覆面潛出房舍,翻牆跳出取來早已備好的馬便打馬向野中逃竄而去。及至行出極遠才下馬休息,突然一人合身撲向同伴,手中利刃已經深深插入同伴胸口中。


  「狄公活我,此生絕不負此恩義!」


  手刃同伴后,那人向著靈石驛方向再作深拜,割臂吮血,泣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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