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吾愛（完）

  你也要驅逐巨人，一個不留？

  李昂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句話，沒有說什麼，繼續傾聽。


  「我對神明們的恨意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神戰爆發了。」


  屍毗王淡淡說道：「神戰的一方，是帝釋天，


  另一方，則是梵天。」


  「讓我猜猜，梵天贏了。」


  李昂一挑眉梢，帝釋天全名釋提桓因陀羅，釋迦意為「能夠」，提婆意為「天人」，因陀羅意為「王者」，釋提桓因陀羅，即天界諸神之主宰，


  而梵天，則名為造書天、婆羅賀摩天、凈天，神上之神，造物之主。


  兩人都是印度教神話中的神明，同時也在後來被佛教化用，

  按照印度教神話的說法，帝釋天是雷電與戰爭之神，而梵天則是創造之神，三大主神之一。


  到了佛教時代，梵天地位雖然下降，變為佛陀護法神，但仍在天道序列中，比帝釋天位階更高——帝釋天是欲界天第二層，仞利天之主，

  梵天則是欲界天之上，色界天中的一份子。


  「沒錯。」


  屍毗王點了點頭，說道：「帝釋天雖然司職雷電與戰鬥，但面對梵天神系的傾軋，依舊不堪一擊，失利落敗，被迫加入到梵天神系。


  遠古時期的神戰，包括南亞印度大陸的神戰，

  有兩種解決方式。


  一種是直接殺死戰敗方的神系神祇，吞食神屍，汲取神力，並在歷史上徹底抹除該神明的存在痕迹，永久霸佔其神職。


  你所熟悉的那些知名神明，很多都是從屠殺吞噬周邊土著圖騰神起步的。


  第二種，則是戰敗方保留性命，全盤加入到戰勝方的神系。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信仰發生改變，失去自己原本在神系中的位階、地位。


  神戰落敗之後，擺在帝釋天面前的有兩個選擇，要麼死，要麼加入梵天神系。


  他選擇了後者，

  於是乎，帝釋天就從『諸神之主宰』，

  變為了『天界諸神之主宰』，

  永遠屈居於梵天之下。」


  李昂想了想，說道：「類似企業兼并？」


  「唔……雖然理論上要複雜一些，因為涉及到神職轉換與神格升降……

  不過確實可以這麼理解。」


  屍毗王點了點頭，「那個時代的神戰，就是這麼血腥與殘酷。


  凡人眼中的神話演變，

  其實就是一場場神戰。


  我作為帝釋天神系中的一份子，也併入到了梵天神系。


  然而，還沒等多久，梵天神系就陷入了沉寂。」


  「沉寂？什麼意思？」


  李昂皺眉追問道。


  屍毗王是遠古時代遺留下來的神祇，可能是李昂見過的第三個長生種，


  如果他沒有撒謊或者刻意隱瞞的話，他所說的內容無疑是一本古代神祇演化歷史。


  「走上信仰封神道路的神祇，也會受到信仰之力的束縛。


  像是帝釋天以及其他神明，是永遠無法擺脫這一點的。


  至於梵天，我其實沒有見過他的真身，也不清楚他的實力有多高、能不能擺脫殺場遊戲束縛。


  不過，我所知道的是，梵天下令，讓所有神祇陷入沉睡。」


  屍毗王平靜道：「據我推測，很可能是梵天壽命將至。


  真實歷史上，無論是不選擇信仰封神道路的提婆，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玩家，


  還是選擇信仰封神道路的神明，

  其壽命都存在上限，只比普通人長一些。


  我認為，是梵天壽元大限將至，想要在自己力量最為強盛的時候，提前將自己從活著的神明，轉變為信仰神，也就是死後形態，


  以自身的無邊力量，


  以及神系中所有神祇的神力總和，


  來鞏固住自己的自由意志。


  以信仰神的形態，來逃過殺場遊戲的追殺，證得長生，同時擁有自我意志。」


  「他失敗了？」


  李昂用陳述句的語氣說道，如果梵天成功的話，就不會淪為佛教里佛陀的護法神了。


  「當然失敗了。」


  屍毗王淡淡道：「古往今來，那麼多神系，那麼多神祇都無法解決的難題，他又怎麼能獨立攻克。


  雖然我沒有親眼觀測，但從後來結果看，他不僅失敗了，連同其神系在內的所有神祇，也長眠不醒，

  梵天自己貴為創造者之主，在凡間失去了大量信眾，無人祭拜。」


  現實世界里，身為印度教三位主神的梵天，今時今日已經沒有多少印度教信眾崇拜他，

  印度有上萬座寺廟供奉毗濕奴與濕婆，但供奉梵天的寺廟卻數量稀少，只有寥寥數座。


  「至於我，作為神系中的邊緣神明，我並沒有參與到梵天神系的集體沉眠當中，


  而是在沉眠之前，借殺場遊戲之名，假死脫身。」


  屍毗王平靜道：「我從殺場遊戲中，得到了一本極為特殊的功法典籍，


  能將自身魂魄主動分裂成成千上萬塊，


  將魂魄殘片，

  以『自我本源』，

  也就是現代俗稱的基因遺傳信息的形式，

  遺傳下去。


  任何承載了我靈魂碎片的凡人，既是凡人她自己本身，同時也是我，屍毗。


  凡人所誕下的後代，也有可能繼承我的魂魄碎片。


  絕大多數情況下，這些魂魄碎片都不會蘇醒，

  只有極少數碎片，能夠覺醒一些意志，擁有一些特殊能力，看到一些歷代魂魄寄宿者的記憶片段，


  而更少的碎片，才能夠全盤覺醒，恢復記憶，認知到自己是屍毗王，

  變成我。」


  「類似轉世靈童？」


  李昂眼睛一眯，「不，比起轉世靈童、魂器、奪舍之類的說法，


  這更像是模因傳播。」


  「正是。」


  屍毗王淡淡道：「我是一，也是萬。


  我主動放棄了信仰封神的道路，

  靠著這種非死非生，即死又生的方式，活了下來，並且比其他神明活的都要長久。


  雖然上千年的歷史中，我沉睡的時間，遠比清醒的時間更長，


  但這已經足夠世界上的其他個我，執行計劃。


  我，我們，

  遠渡重洋，攜帶魂魄殘片，前往世界各個角落。


  我們見證了歐洲平原上重裝騎士列陣衝鋒，

  見證了南美雨林中上萬勞工頂著暴雨修造金字塔，


  見證了大航海時代的來臨，工業時代的汽笛啟蒙。


  我們看到了王朝興衰，時代更迭，

  一直在靜靜等待著一個時機。


  一個殺場遊戲大規模興起，所有沉睡神祇逐漸復甦的時機。


  然後在那個關頭，狠狠捅他們一刀。」


  「時機.……」


  李昂腦海中彷彿閃過一道閃電，之前在阿旃陀石窟中看到的那些奇怪現象與疑點，此時此刻都得到了解釋。


  李昂遲疑道：「你支撐起自己的神國，消耗掉世界各地廟宇積攢下來的信仰之力，是為了拖延其他神祇的蘇醒？」


  「沒錯。」


  屍毗王緩緩說道：「人類的未來，是屬於凡人的，而非屬於神明。


  依靠信仰之力『永生』的神明，都只是寄生在凡人族群之上的寄生蟲。


  他們蘇醒之後，

  不管是恢復了自我意志，還是變為信仰雜念的傀儡，

  都會對人類造成前所未有的打擊。


  數個神系，就足以讓人類倒退回原始時代。


  而要是數十個，上百個神系，同時蘇醒？


  那樣的未來，

  凡人們辛苦創造出來的人類文明，將被付之一炬。」


  「.……」


  李昂沉默了一下，感情這位屍毗王，還是普羅米修斯般的人物，

  從始至終都在為最廣大凡人謀求未來。


  「之前我支撐神國，消耗廟宇中積攢的信仰之力，

  有三個原因，

  一，是我珍重璀璨如鑽石版的人類文明，不希望看到凡人再一次被漫天神佛奴役圈養。


  二，則是為了報千百年前，帝釋天等摧毀我家鄉，殺死我親人的仇怨。」


  屍毗王說道：「至於第三個原因，

  我們的世界，受殺場遊戲掌控，受殺場遊戲主宰。


  不管它想要什麼，想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


  信仰封神道路，都不會讓人類真正解脫。」


  「殺場遊戲到底想要什麼？」


  李昂忍不住問道：「進化？選拔？觀測？」


  「.……我不知道。」


  屍毗王直白說道：「殺場遊戲以人類文明為威脅，

  威逼利誘它所挑選出的超凡者，在生與死的輪迴間不斷變強。


  如果是為了選拔凡人種族中的最強者，那麼它至少會定期將人擄走，參與某種活動才對。


  但在我的觀測中，


  所有神明要麼隕落，要麼沉眠，


  沒有誰真正認知到殺場遊戲的真實目的——至少是沒有誰能活著認知到殺場遊戲的真實目的。


  而如果只是觀測，那麼也完全不需要廢這麼大的功夫……」


  屍毗王頓了一下，搖頭道：「可能只有神系中的最強者，或者是活的夠久的長生種，能夠知道這一點吧。


  不管怎樣，


  信仰封神道路的存在，對於普通凡人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


  通過信仰封神道路晉陞而來的神祇，也無法滿足殺場遊戲的最終目的。」


  「唔……」


  李昂眯著眼睛想了想，他所見過的所謂長生種、穿梭者，比如蜃龍、旱魃、素霓笙、教授、企鵝等，


  或多或少暗示過信仰封神道路並不是所謂的大道，又沒有徹底說明。


  李昂自己倒是無所謂信仰封神，能不能活得更久，他不是永生不死的狂熱追求者。


  大道，還有殺場遊戲的最終目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於這次的劇本任務，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斯蒂文是我，芭芭拉也是我。」


  屍毗王說道：「這次的劇本任務，其實是千萬個我中，所遭遇的一段人生。


  現實世界里，也確實有斯蒂文、梅薇思、芭芭拉這些人。


  我邀請你們這些參與過阿旃陀石窟的人，進入到以我為樣本構建的劇本任務，

  是想委託你們，向現實世界的其他人，傳遞一條信息。」


  「請說。」


  李昂反應過來，態度平和。


  如果屍毗王沒有說謊的話，那麼他確實為人類文明做了很多，


  而且他似乎也沒有說謊的理由，得不到什麼利益——他自己的本體都炸了。


  「那些神明會，而且一定會蘇醒。」


  屍毗王表情嚴肅道：「人類需要提起一萬分的警惕，去應對這些早就該死的神明。


  如果那些蘇醒過來的神祇，

  已經失去了自由意志，淪為信仰之力的傀儡，

  那麼可以嘗試去控制奴役。


  而如果蘇醒過來的神祇，已經在沉眠期間完成了轉換，由死轉生，重新恢復自由意志，

  那麼，一定一定，要採取雷霆手段，將其擊殺。


  現在的你們，還遠遠不是神話時代那些神明的對手。


  為此，甚至要採取最為極端的策略，


  比如，根除掉神明存在的土壤。」


  「.……」


  李昂眼睛眯起，根除掉神明存在的土壤，也就是破壞與滅絕，


  現實世界人類科技水平，在暴力上的最高結晶，無疑就是聚變、裂變的核武器。


  而人類社會的動員力，也確實能夠做到，根除神明存在的「土壤」。


  「我明白了。」


  李昂點了點頭，「我會向其他人傳遞信息的，


  至於他們會怎麼做，我無法控制。」


  人類文明有暴力根除的手段，卻未必有這種決心。


  已經在印度式微的佛教暫且不說，其他神系.……

  「這就夠了。」


  屍毗王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我要說的，就只有這些。


  你傳送回歸的時間也快到了吧。


  我看你也是選擇了信仰封神道路，記住一點，趁著其他神明還沒蘇醒，去他們老巢多殺神，常殺神，

  儘快強大自己。


  現在這個時代，先發者的優勢，永遠大於後發者。」


  「嗯？」


  李昂聞言一挑眉梢，「你不怕我吞噬其他神明神性本源，變成新神，


  按照你最討厭的道路，繼續奴役普通人么？」


  「呵呵。」


  屍毗王笑了笑，「我相信你，

  我看見了你以斯蒂文身份所推進的劇本任務，以及你在劇本任務后，為斯蒂文做的這些事情。


  你和其他那些舊神不一樣，至少現在不一樣。」


  「好。」


  李昂點了點頭，剛才他一直用靈能在於屍毗王進行交談，儘可能拖慢了雙方感應到的時間，提高信息傳輸效率，


  不過五分鐘的傳送時間限制，還是快要到了。


  李昂等待著傳送時間的倒計時，隨口問道：「最後一個問題，你是怎麼擁有自我意識，出現在這裡的？

  劇本任務的世界不是完全封閉孤立的么？」


  「這個么……」


  屍毗王狡黠一笑：「我借用了某樣神明遺物，用取巧的辦法『邀請』你們來參加劇本任務。


  當然，就算是神明也無法真正超脫，只有等到你們完成任務，我才能夠在場景里出現——以捨棄力量的凡人形式。


  對了，等你回去之後，告訴其他人，別想著在現實世界找到成千上萬個、化整為零的我的身份。


  雖然我已經失去了絕大多數力量，但是想要隱藏起來，還是能讓你們永遠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