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八章 蟑螂
拉蒙特頓了一下，彷彿沉浸在了回憶當中，緩緩說道：「我和我的弟弟出身於貴族家庭，小時候也曾經以飼養螞蟻為樂。
當螞蟻族群的個體總量達到某一界限時，它們就能產生自我意識，乃至智力。
它們能觀測到飼養者，意識到飼養者的存在，並且會對飼養者的種種行為，頂禮膜拜——
蟻群會在滿足食物需求之後，將生產出來的額外菌菇碎末，堆放在玻璃箱中顯眼的地方，作為祭品，
甚至會在當飼養者來到玻璃箱前，投入新一批物資時，
圍在那堆菌菇碎末周圍，堆成塔狀，吸引飼養者的注意。
當蟻群發現，族群中最為強壯的兵蟻會被飼養者帶走時，它們也不會產生恐懼情緒，選擇主動退化，
相反，它們會在族群內部進行調節，
主動將物資分配給那些最有可能成為強壯兵蟻的幼蟻，
給兵蟻提供最好的居住環境，想盡辦法培養出強壯兵蟻，以滿足飼養者的需求。」
拉蒙特的紅色鎧甲面罩下方，傳來了一陣模糊陰鬱的笑聲，「那群螞蟻的智力很高，但也只是相對於蟲豸而言。
它們不知道飼養者的真正意圖，也看不到飼養者的全貌——在它們眼中，飼養者可能只是一團龐大到難以想象的黑色陰影，
從天而降的五根巨型柱子（也就是孩童的手掌），才是飼養者的本體。
不過，它們也能給我們提供一點特殊的經驗教訓……」
拉蒙特手中握持的十字長劍輕輕劃過地面，颳起點點火星，「如果有神明存在的話，那麼人類也許永遠也理解不了祂的想法；
人類自以為做出的、能夠吸引神明注意的行為，在後者眼中可能只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徒勞之舉；
神明創造人類，並非為了某種崇高的意圖，可能只是單純的，有趣。」
拉蒙特的語氣變得有些空靈，他稍微抬起頭，平靜說道：「德麗莎看到的幻覺，是三百年……應該是三百五十年前，一場席捲全世界的災難。
當時世界各地天災頻發，
酸雨，冰雹，旱災，雷暴，沙塵，海嘯，地震，龍捲風，乃至隕石墜落。
作物絕收，疾病橫行，死傷者無數，倖存者十不存三，狀況之慘烈，就算是歷史學家也難以得出公論。
而在德麗莎看到的景象當中，這一切的源頭，都來自於聖山——
聖山上空懸浮著一團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半透明人形陰影，巍峨神聖如同神祇化身，
祂的手臂自蒼穹中垂落，將雲層上方的星光，投入到人間。
星光每落在地上，便會在幾天之後，形成一場災難。」
拉蒙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德麗莎的幻覺當中，祂並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表露出任何想法。
祂並沒有為人類的苦難感到哀傷，或者說，祂無法理解，也不屑於去理解人類的苦難。
他就像是我故鄉的孩童，有時候會用放大鏡，去炙烤昆蟲，看著蟲豸在熾烈陽光下，燒灼成灰一樣。
懲罰行為本身，沒有目的，
或者說，祂施惡，只是因為祂擁有足夠大的力量，能夠施惡而已。」
拉蒙特繼續說道：「在德麗莎所接受的教會教育當中，女神創造了我們的世界，並且根據她自己的樣貌，創造出了人類。
人類是女神最鍾愛的造物，只是因為人類身懷種種原罪，才會產生天災人禍。
然而，她所看到的幻覺，極大動搖了她的世界觀。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懷疑自己那個降下天災的存在，並非女神，而是其他神明的投影。
直到最後一刻，她還心存微末僥倖地認為，這一切都是幻覺，都是女神給予的考驗。」
李昂皺起眉頭，「你們到底看到了什麼？」
「呵，」
拉蒙特深吸了一口氣，「在第一次試煉結束時，肯因為重傷不愈，死在了你們現在所站立的地方。
我們穿過了霧門，見到了……一台機器。」
李昂一挑眉梢，「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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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
拉蒙特點頭道：「沒有純潔聖光，也沒有瀰漫香氣、喜樂福音，或者天使之類。
霧門後面，只有一台放置在洞窟當中的機器。
由於當時肯才死亡不久，我們沒有心思仔細觀察周圍環境，便要求使用許願機會，將肯復活。」
李昂掃了眼夔牛機甲背上的那個龐大包裹，「看來複活過程並不順利。」
拉蒙特緩慢地點了下頭，「那台機器，投映出了一個模糊的、看不清容貌的人影。
她懸浮在半空當中，只是漂浮在那裡，就令我們心生恐懼敬畏，
縱使我們歷經了無數艱難險阻，斬殺了無數怪物魔獸，
在她的虛影面前，依舊難以抑制身軀當中的戰慄恐懼——那是對於高階存在難以壓抑的生物本能，
就像哥布林會在強大生物面前停止逃跑，渾身僵直無法動彈一樣。
好在，她的投影並沒有在意我們的內心活動，
在聽完我們的陳述之後，
她只是淡漠地提醒我們，復活的結果可能並不如我們想象的那樣，
但我們依舊那麼選擇了。
出乎我們意料的是，她並沒有直接將肯的屍體復活，而是手掌一揮，
自聖山內部抓來大量怪物，
隔著一段距離，血腥殘忍、毫無神祇風範地將怪物肢解，切割成無數碎塊，
再將肯的大腦，從他尚有餘熱的殘軀中取出，
如同玩弄橡皮泥一般，隨意將這些元素拼湊在一起，粗製濫造。」
縱使經過了五十餘年時光，
拉蒙特在提及那段經歷時，仍然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冷冷道：「她隨意地將一頭只能勉強看出人類形狀的怪物丟在了我們面前，告知我們這便是肯。
願望已經達成，讓我們自行離開。
就算是德麗莎，也能在肢體復原方面，做得更好，至少能讓肯更有人類的模樣。
她，或者說女神的投影，只是單純地蔑視、無視了我們。
甚至無視了我們捎帶冒犯的質問，手掌一揮，便將我們逐出了聖山。
像是將蟑螂掃出家門一般，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