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天女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警部握著手槍，一字一句地緩慢說道：「放下醫生，也許我們還能坐下來好好談.……」


  李昂嘆息著說道：「福神平原是個很悲慘的男人，他的大半輩子，都活在他人的欺騙和隱瞞之中。


  他見過太多可怕的事情，


  以至於他的大腦為了讓他不再痛苦，刻意將那些記憶扭曲篡改成一眼就能看出是虛構的事情。」


  警部眉頭緊鎖，說道：「你想說明什麼？」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兩段福神平原的回憶吧。」


  李昂淡漠說道：「第一段回憶里，兒童時候的福神平原在田野中狂奔，身後有扭來扭去的年糕人追趕。


  福神平原逃到橋頭，看見妖魔組成的歌隊，正簇擁著身穿白無垢的無頭女孩，走向深山。


  第二段回憶里，


  高中時期的福神平原在和同學們講述由他童年經歷改編來的怪談，怪談中提及，

  結月的四肢百骸都被【寫著部位的箱子】帶走，只剩下頭顱留下。


  秀賴是看到了稻草人神之後發了瘋。


  一開始我以為，福神平原是受不了叔叔試圖殺死自己、結月離奇失蹤、秀賴瘋瘋癲癲的連環打擊，


  所以才將77年5月份的那段回憶，解釋成妖魔作祟，

  並在高中階段，將其看作是荒誕無稽的怪談。


  但，假如福神平原的那些堪比恐怖怪談的回憶，是真實發生過的呢？


  那個扭來扭去的年糕人，就是看見了不該看見東西的秀賴，

  而身穿白無垢的無頭女孩，就是結月——她的死亡，也正好是平原與秀賴所導致的。」


  警部的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什麼？」


  「昭和52年，3月20日，福神平原一家回到老家鄉下，


  3月24日，福神平原和妹妹結月、表兄弟秀賴建造好了秘密基地，

  3月25日，福神平原和叔叔說了秘密基地的事情，


  3月26日，福神平原的叔叔福神大和潛入房間，拿著刀子試圖殺死三個孩子，結果卻被福神平原的父母反殺，對外界的說法是精神失常，剖腹自盡。」


  李昂緩緩說道：「福神平原和他叔叔的感情非常之好，3月10號的時候，他叔叔還給他帶了英文詞典與神話書籍作為禮物，

  但在3月26號的時候，他叔叔卻突然想要殺了三個孩子，為什麼？」


  警部皺眉道：「這事情不是早有定論了么，他叔叔過於鑽研鄉野傳說，發了瘋.……」


  李昂打斷道：「或許，不是發瘋，而是他叔叔想要保護平原、秀賴，還有結月。」


  「保護？」


  「是的。」


  李昂點頭道：「昭和52年5月，福神結月出事。


  平成10年，福神平原偏頭痛發作，意外讓福神杏子與福神博已被開水燙傷。


  令和元年5月，福神平原殺死全家，綁走衛門紫苑。


  你難道不覺得，時間很巧妙么？」


  警部眼睛眯起，黑洞洞的手槍槍口依舊瞄準著李昂躲在醫生後面的腦袋，「什麼時間。」


  「昭和52年，1977，


  平成10年，1998

  令和元年，2019。」


  李昂說道：「三個年份，剛好差了21年。


  而且，福神結月，福神杏子，與衛門紫苑，三者出事的時候，也剛好都是八歲。」


  「.……」


  「福神的老家，是在歌山市東面的歧奉村。


  按照旅遊地圖的介紹，那座福神美代子經常去參拜的依姬神社，就位於歌山市與歧奉村的中間地帶。」


  李昂說道：「依姬神社中供奉著本地的保護神，天女依姬，傳說人死前投入湖泊就能傳世重來。


  由於這一傳說，每年來依姬神社參拜的人很多，其中不乏達官顯貴。


  來自社會各界的捐贈，使得神社經營狀況頗佳，在很早以前就買下了一大片山區作為地產。


  歧奉村周邊的群山，剛好就在這一範圍內，

  也就是說，福神平原第一段回憶里的妖魔歌隊，前往的方向正好就是依姬神社所在的方位。


  假使妖魔歌隊其實是歧奉村的鄉民，歌隊所承載的無頭屍體是福神結月，


  那麼這一切都能夠得到解釋。


  福神平原的叔叔福神大和，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整個歧奉村的村民，對於天女依姬抱有某種特殊的『信念』，

  知道福神結月被選中作為巫女、祭品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但這個選擇並不會產生什麼生命危險，所以他靜觀其變。


  直到3月25日，福神平原和他說了秘密基地的事情，三個孩子在秘密基地里的行為破壞了福神大和的計劃，


  結合下面的推測，我傾向於福神結月不再『完整』，以致於無法承擔作為巫女或者祭品的責任。


  由於福神結月是早已被選定的人選，一旦在5月份的儀軌里被發現不再完整，很有可能會面臨非常糟糕的事情。


  於是，3月26日晚，福神大和拿著刀子潛入了房間，決定在結月身上劃出傷疤，甚至讓她致殘，來讓結月避免成為人選。


  又或者，他想直接帶著結月逃出村子。


  很可惜，他失敗了，反被福神平原的父母發現並殺死。


  福神平原驚恐萬分，完全不敢說出之前他和叔叔交談的內容。


  終於到了5月某天，大人們發現結月並不符合條件，但時間太遲來不及更換人選，只好按照某些古老的傳統，將她殺死，斬下頭顱，並為無頭身軀穿上白無垢的裝束——


  在日島趨向歐化之前，白色被作為神聖的顏色用於祭祀服裝，后逐漸演變為新娘的禮服。


  當晚，對於祭祀一無所知的平原與秀賴從外面回來，剛好在家裡看到了妹妹的頭顱，驚恐之下逃到田野，


  在夜間的山路中看到了往昔熟悉的村民，盛裝打扮，打著火把，簇擁著供奉有妹妹無頭屍體的神壇，走進山路。


  這恐怖的一幕讓秀賴當場瘋癲，也徹底嚇傻了平原，讓他從此開始偏頭痛——也就是人格分裂的前兆。


  隨後，秀賴留在鄉下，很快被轉移到了歌山市療養院。


  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對於天女依姬以及依姬神社抱有特殊信仰的，並不僅僅只是歧奉村的村民，在歌山市內還有很多和他們一樣的人。


  這個群體的力量很大，福神平原的父母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出於某種考慮，他們並沒有將受創失憶，或者說記憶紊亂的福神平原吸納進組織，而是把他像正常孩子那樣養大。


  福神平原的父親很可能在思想上發生了轉變，希望平原能夠離開歧奉村、歌山市，遠離組織。


  但平原在大學里遇見了初中同學羽仁里繪，並向其求婚，


  平原絲毫不知道羽仁里繪同樣信奉著天女依姬，傻乎乎地將她帶回了鄉下老家，和父親說了打算結婚的消息。


  平原的父親聽聞大為光火，他不希望看到兒子繼續與組織產生糾葛。


  於是，他就像福神大和一樣，在夜間持刀進入了房間試圖殺死羽仁里繪，卻被福神平原發現，失手殺死。


  福神平原腦子裡的回憶開始紊亂混淆，


  親眼看到叔叔死亡的回憶，以及親手殺死父親的回憶交雜在一起，徹底讓他陷入混亂，進一步加重了人格分裂。


  一年後，平原大學畢業，經熟人介紹來到了歌山市某家公司任職——我想那名熟人應該也是組織內的成員，

  福神家的姓氏有著某種獨一無二的特殊性，

  家族成員的獨特血脈，使得組織並不想這麼輕易放過他。


  隨著杏子與博已出生，福神平原的偏頭痛愈演愈烈，他腦內的某個人格（暫且稱其為第二人格）不斷分析過往回憶，試圖理清楚過去發生了什麼。


  第二人格隱隱覺察到了叔叔的死因、組織的存在、妻子的異常，


  但他能夠活動的空間非常有限，沒辦法長期操控福神平原的身軀，帶著子女直接逃離這座城市，遠離組織。


  而且福神平原體內遠不止一兩個人格，其中還有比他更強且信奉天女依姬的第三人格，


  周圍還遍布組織的眼線，


  貿然與福神平原聯繫，很有可能會被第三人格或者組織所察覺，導致計劃失敗，

  不僅無法拯救兒女，還會讓自己徹底失去自由，


  所以，第二人格只能使用叔叔曾經用過的辦法，故意用開水燙傷杏子與博已的皮膚，在他們身上製造傷疤，使其不符合組織吸納的條件。


  也就是福神平原和女婿在心理治療過程中所說的，夢見自己在燙傷兒女時，露出了開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