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電
2017年夏末,濱海市白石山公園。
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男子提著台老式收音機,在鵝卵石子鋪成的林蔭小路慢吞吞地移動著步伐,時而抬頭望一眼周圍鬱鬱蔥蔥的世界,眼神里色彩有些茫然空洞,臉上透著與他這個年齡不相稱的滄桑。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
收音機里的播音員在朗誦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青年男子也能下意識地跟著嘟囔幾句,但他對這些意境優美的詩句本身卻完全沒有概念,那只是他腦子裡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而已。
這個世界,很多事情似是而非,那些倏然劃過腦海的記憶殘片,究竟是現實里發生過的事情還是荒誕不經的夢境,青年男子自己也說不清,這種記憶上的矛盾錯位反覆折磨著他的神經。
他不能探究這些事情,否則就會頭痛欲裂,醫院裡的大夫告訴他,這是頭部創傷的後遺症,一切都源於兩年前那場意外的車禍事故,但是他對那場事故是如何發生的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他相信醫生的話,因為他身邊的親人朋友包括他父母和妻子在內都是這麼說的。
不知不覺中,青年男子已經繞著公園裡的林蔭路走了好幾圈,每天在公園遛彎散步是醫生給他制定的康復訓練內容之一。夕陽西下,他關了收音機準備回家,這時衣服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哪位?」青年男子看了眼手機屏幕,那是一個陌生的來電號碼,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爸爸,我是晨晨……爸爸你還好嗎?」
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稚嫩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卻怎麼也不能跟誰對上號來。
「晨晨……晨晨……」青年男子重複著電話里聽到的名字,臉上露出了困惑,「等等,孩子,你剛才叫我什麼,爸爸?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爸爸……嗚嗚……」電話里那個孩子的聲音哽咽起來,「你真的一點都記不得我了嗎?這半年我很想你的,但袁阿姨不讓我給你打電話……說你的病還沒好……」
「什麼,袁阿姨?孩子,你肯定是打錯電話了……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你說的袁阿姨是誰……」
他認為對方一定是撥錯電話了,正想把電話掛斷,這時聽筒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嚴旭堯,我是袁雅……」
「什麼,袁雅?」
嚴旭堯反問了一句,聲音裡帶著困惑,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他抱著腦袋,痛苦地蹲在地上,突然一個婚禮現場的畫面在他腦中閃過,於是恍然頓悟,說道:「噢,我記起來了,你是沈筠的那個閨蜜袁雅,我們好像見過,但剛才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嚴旭堯,關於我們的過去,看來你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袁雅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奈和感傷,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你忘記我沒有關係,但晨晨可是你的親生兒子。這些天我一直沒敢打擾你,不過思前想後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你事實真相,儘管這可能不利於你的病情,但一個人稀里糊塗地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袁雅,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不明白這些,因為有人打著治療你的旗號,通過巧妙的心理暗示,讓你相信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場荒誕的夢……但我要告訴你那不是夢,你必須面對並接受這樣的殘酷現實。」袁雅說到這裡沉默了一下,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起來,「嚴旭堯,我決定告訴你一個關於沈筠的秘密。」
「什麼秘密?!」嚴旭堯的神情茫然,完全不明白電話那頭的女人在搞什麼名堂,「袁雅,我前段時間遭遇了一場車禍事故差點成了植物人,現在腦子也不太好使,完全不理解你說的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說,我老婆沈筠有很多事情瞞著我對嗎?」
「豈止是有些事情瞞著你,簡直是瞞天過海啊,可憐你被騙得像個傻子一樣!」袁雅的聲音有些激動,「你的女兒薇薇其實跟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晨晨才是你的親骨肉。這些年來,你一直被沈筠那個心機女蒙在鼓裡,被她欺騙、戲耍和愚弄,仇恨蒙蔽了她的雙眼,她為了復仇不擇手段,包括你也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不過是她利用的一顆棋子而已。」
嚴旭堯被袁雅的話驚得目瞪口呆,轉而心中騰起一股怒火,生氣地說道:「夠了,袁雅,你這簡直是在胡說八道,薇薇怎麼可能不是我的女兒?!你是在故意挑撥我的家庭矛盾嗎?!」
袁雅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聲音緩和了下來,嘆了口氣說道:「唉,算了,嚴旭堯,現在你已經成功被他們洗腦了,我無論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的。我再問你,你是否還記得徐心月這個名字?」
「徐心月?!」嚴旭堯握著電話皺起眉頭,抱著腦袋陷入了思索,「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你讓我好好想一想……哦,對了,我之前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時候做過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發生的事情很荒誕,現在我努力回憶了一下,印象中的確有一個叫徐心月的女人,她好像是沈筠的雙胞胎妹妹……」
袁雅說道:「嚴旭堯,首先,我要告訴你,你口中所說的荒誕的夢才是現實,而你所謂的車禍事故完全是假的,你身邊的所有人聯合起來騙你,當然他們打著治癒你精神問題的旗號。我必須告訴你一個可怕的真相,沈筠和徐心月其實是同一個人,並非什麼雙胞胎。」
嚴旭堯握著電話沉默了片刻,袁雅說的每句話都是顆重磅炸彈,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說道:「袁雅,你在哪啊,我們可以見個面聊嗎?」
「我們以後會見面的,但不是現在。」電話那頭的女人說道,「我和晨晨正在機場等候航班。這孩子的心理也受了創傷,所以我要帶著他離開中國,去國外換個環境生活一段時間了。另外,我們兩個人的孩子……我也會生下來,好了,就這樣吧……最後給你一個忠告,只有離開沈筠那個女人,你才能真正獲得新生,再見了……」
「等等……袁雅,我還有問題……」
嚴旭堯現在一頭霧水,還想再問袁雅幾句,但聽筒里傳來了嘟嘟聲,對方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
嚴旭堯蹲在地上,身體里的氣血一陣翻騰上涌,腦子裡一片混沌,那個叫袁雅的女人說的話就像顆炸彈,將他腦子裡的記憶片段全炸出來了,這些紛至沓來的記憶交織在一起,分不清什麼是真的什麼是臆想,他整個人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困惑之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公園裡散步的人們陸續從嚴旭堯身邊經過,他們望著這個抱著頭蹲在地上表情痛苦的的男人,眼神里充滿了好奇。
突然,嚴旭堯大叫了一聲,整個人倒在了地上,身體和四肢一陣激烈的扭曲抽%搐,嘴角溢出了一股白沫。
「快來看,這裡有人暈倒了!」
「好像是癲癇發作,趕緊打120!」
嚴旭堯的耳畔響起了行人的驚叫和腳步聲,他感覺有人扶起了自己,但漸漸喪失了意識。
黑色的夢靨像惡魔、紅色的鮮血在流淌、白色的牆壁在晃動,嚴旭堯渾身大汗淋漓,又在一聲尖叫中睜開了眼睛,晃動的白色牆壁漸漸靜止,但仍有白色的物體在晃動,他的目光慢慢聚焦,發現那個晃動的白色物體是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人。
「啊……我這是在哪?」嚴旭堯掙扎著坐了起來,捂著額頭問道。
「當然是在醫院裡。」那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在搖晃一瓶注射液,扭頭看了男人一眼,「兩個多小時前,你在公園散步時暈倒了,被路過的人及時發現,被救護車送到這裡來了。儀器檢查發現,你的大腦輪迴異常放電,嚴旭堯,你還記得我嗎?」
那是一位年輕美麗的女醫生,嚴旭堯盯著對方那張精緻的面容愣了幾秒,脫口而出道:「鍾盈盈,你是那個臨床心理科的醫生……蘇含卉的妹妹……」
那個女醫生聞言身體一震,趕忙停下手中的動作,將那瓶注射液放在桌子上,走到病床前望著嚴旭堯,翻開他的眼皮檢查了一下,說道:「嚴旭堯,真沒想到你現在還得記得我,恭喜你,看來你這次昏倒后恢復了一些記憶……你還能記得什麼?」
嚴旭堯的眼神有些茫然,說道: 「我的腦子裡很亂,很多互相矛盾的記憶,不知道什麼才是真的……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噩夢像一個蟄伏在陰影里的野獸,追著我如影隨形,無論我怎麼跑都甩不掉,我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
鍾盈盈點了點頭,饒有興趣地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嚴旭堯的對面,用手托著下巴,問道:「嚴旭堯,那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都夢到了些什麼,還有你所謂的矛盾記憶具體指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