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麻煩是我的朋友
“在你來到這個醫院之前,在血液科,有兩個著名的早幼粒白血病病例。兩位患者在接受化療時受到了相同的精神折磨——頭暈,嘔吐,失眠。然而其中一個病人態度積極,每天都會與查房的醫生打招呼,與換藥的護士開玩笑。而另一個病人整天頭愁眉苦臉,抱怨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最後那位豁達的病人痊愈了,而另一個病情較輕的反而沒有撐住。”
“似乎現在中國正在研究砒霜療法,砷化物有可能成為治療M3型白血病的特效藥。”
“別跑題,齊格勒。我的意思是,維持身體健康穩定的,遠不止神經、體液、免疫這麽簡單。精神狀態、社會關係等無法準確測量的東西,遠比我們以前所認為的更重要。開心的病人,才是最好的病人。而當你在三年級來到這個醫院後,這裏再也沒有不開心的病人了。”
“哈!你們應該請幾個說脫口秀的到醫院常住。”
“好笑的段子僅僅是給予短暫的刺激,你可遠不止這些。也許你自己沒有發現,你不僅僅是像擁有開朗性格的普通人那樣,單純地向外界表達樂觀的信息,你還能夠讓人接收到這些信息。在你身上似乎有一種光環,能讓與你接觸的快樂起來,重拾信心,對未來充滿期待。有些病人甚至在在私底下叫你超級少女。”
“什麽超級少女?你是說——對應超人的那個超級少女。”
“是的,你沒看過那些漫畫嗎?為了紀念89年一位在任務中逝世的空軍女飛行員——卡羅爾·丹弗斯,偵探漫畫公司創造了一個名為卡拉·丹弗斯的女超人形象。我覺得他們的比方很恰當,你的確像那個超級少女一樣,一直充滿自信而且表現從容,不是用超能力,而是用強大的信念來幫助他人……你那表情是怎麽回事?”
“啊——我隻是……”安琪掩飾著自己剛剛得知這個世界有DC漫畫的驚訝,“沒想到你也會看超級英雄漫畫,斯特蘭奇醫生。”
“每個男人都曾經年少輕狂。齊格勒,你知道這項考試總共有六次機會,很多人考了不隻一次才通過。你是我能想到的最不可能,因考試失敗而崩潰的人。這個世界不缺有天賦、努力勤奮的醫學生,但是缺少能夠讓病人快樂起來的醫生。”
“……謝謝你,斯特蘭奇醫生,沒想到你竟然會安慰人。”
“算是對我誤診的補償。”
“我要去複習了,真的謝謝你。”
“去吧!”
……
安琪沒有回家,而是在醫院學了個通宵。她重新撿起那些她本應該無比熟悉的知識點,但大腦仍然主動地向外排斥它們,很難將其吸納並接受。望著金烏東升,安琪輕輕歎了口氣,補了兩個小時的覺,然後踏上了第二天的征程。
即使昨晚受到了斯特蘭奇的鼓勵,今天的考試與昨天依然沒有太大區別。安琪努力掙紮,盡全力協調著腦袋裏的兩個人格,卻成效甚微。她甚至覺得由於缺少睡眠,兩個人都已經快崩潰了。
“開放性氣胸要用敷料嚴密地堵住傷口!”
“不!要使用胸壁封閉器或三邊貼……”
爭執聲越來越激烈,安琪覺得腦袋裏有什麽東西快要炸了。
“我快要受不了了!”安琪低聲吼著,緊緊地捂著自己的頭,感覺自己再也無法維持清醒的意識。然而,就在她即將暈厥的前一瞬,一道道沉著冷靜聲音突然在她腦中與耳畔響起。
“超聲檢查右輸尿管遠端可見4毫米腎結石……靜脈輸液後的步驟……應該選排尿吧……”
“52歲男性……15年糖尿病史……震動感覺缺失,感受不到單纖維絲,右腳大拇指毛細血管再充盈時間為2秒……哪項體檢結果與病人足潰瘍的發展有關……當然是神經係統的檢測結果嘍……”
“此時最恰當的做法是……嗯……我選開始靜脈注射抗生素治療……”
“這是——”安琪詫異地抬起頭,望了望四周在各自的電腦前專注答題的考生。
“這是他們的思維與低語!是鳳凰之力!”安琪終於反應了過來,“不過鳳凰之力不是順帶著強大的心靈能力嗎?為什麽我的聽力和視力——”安琪看到窗外幾百米遠的花叢中,一隻橙黑相間的蜜蜂在玉簪的花蕊上起舞。
“算了,誰會嫌棄外掛的功能少呢?”她此刻無比興奮,穿越後繁忙地應付著接踵而來的事情,竟然使她忘記了這個得天獨厚的能力。她笑著搖了搖頭,豁然覺得又對未來又充滿希望。即便這次考試沒有通過,不管她能不能再次掌握醫學的專業知識,下一次考試也一定能夠憑借鳳凰之力拿到高分。她不再研究屏幕上的試題,而是開始分析起奔湧進她腦中的、來自各個考生的解題思路。
“嗯哼”安琪從容地選對了一道題的答案。她仿佛看到了在醫院門口拿著禮物等待她的克裏斯汀·帕爾默。
“不錯”她又信手選對了一道題。她仿佛看到自己以後可以利用鳳凰之力的其他能力在臨床上治愈不可治愈的病人,從此前途似錦,走上人生巔峰。
“哇哦”她隨意地按下第三道題的答案。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像帕爾默醫生一樣,成為住院總醫師,接手新來的實習生,將神聖的醫學知識薪火相傳下去。
然而想到此景,她卻再也無法點下第四道題的答案。
她想起了一部關於考試作弊的泰國電影。電影結尾的一句話,曾直擊她的心靈,得到她深深的認同。
“教育,不僅僅是傳授知識,更重要的,是以身作則。”
……
又是如同昨天的傍晚,安琪返回醫院的腳步卻不再焦躁不安。她看到帕爾默在昨天早晨的長椅上等她。
“我本來都買好了禮物來為你慶祝,但今天斯特蘭奇卻對我說你在考試中遇到了困難?”
“我不會通過這次考試的,以後也不會了。”
“你說啥?”
“我會從培訓計劃中退出。”
“安吉拉,你這是在開玩笑嗎?我看不出你以往做惡做劇時的表情特點,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對嗎?”
“不,我沒有。我——”
“你給我閉嘴!”帕爾默生氣地起身,“你不是安吉拉!你這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變種人占據了她的身體,我要把那些國土安全局的人叫過來……”
“我是安吉拉!以前是,以後也是!”安琪拽住帕爾默的衣袖。
“我認識的安吉拉從來不會說放棄!”
“我沒有放棄,克裏斯汀!聽我說,”安琪將帕爾默按回長椅上,理了理她的長發,蹲在她麵前緩緩地講述,“我試過了,對舊知識的執念會幹擾我學習新的知識。這個狀態下的我必須完全忘記以前學的東西,從頭開始學醫,那將會是又一個五年。而且現在我也無法再勝任醫院的工作了……”
“可是你走了……我該怎麽辦。多少次我也以為我已堅持不住……但每次來到醫院一看到你,我的嘴角都會情不自禁地揚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安吉拉,我會說三千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你現在的決定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原諒你……”
“你會原諒我的,克裏斯汀,你也會堅持下去。畢竟在這裏除了我還有一個人需要你操心……這周我看到斯特蘭奇換了八塊手表,他並沒有在珍惜他驕傲的資本,視一切為理所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在珍惜你……”
“時間會證明我對他的愛……那你呢,安吉拉?斯特蘭奇說你的兩個人格在對世界的深層次理解上,對互相有著強烈的偏見……”
“這就要感謝美國執業醫師資格考試了。兩天十幾個小時的應試刺激,終於讓我們找到了靈魂深處的契合點——我們都同意,人的思想與肉體一樣,身體在成長時攝取外界的能量與養分,並通過代謝把其同化變成四肢百骸的一部分;大腦在發育時接受他人的思維與習性,並通過模仿將其接納,包容其為‘自我’的一部分。我們相信,就像身體接受器官移植後機能依然健全一樣,在今後的生活中,我們也會逐漸活出一個與過去的我們都無關的、全新的‘自我’。雖然也許會像服用抗排斥藥物一樣,在磨合時偶爾不舒服。但,我們仍然是上天賜予彼此最好的禮物。”
“所以,你要玩什麽‘斷舍離’,拋棄我,丟下事業,開始一段全新的人生嘍?”
“哈哈,克裏斯汀,這是你講的最爛的一個笑話。我不會拋棄你,我發誓我不會離開曼哈頓區。我也不會丟下醫學,隻是——”
“怎麽了?”
“來自中國的我有一個神奇的記憶:一群工程師為帕金森病人設計並製造出了一塊神奇的手表,手表上裝著數個小型馬達,能夠通過震顫阻止大腦對運動反饋回路的異常感知,使病人的手不再顫抖。當我看到帕金森病人戴上手表後,可以工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畫出四四方方的矩形時,我和那位病人一樣流下了淚水。他們不是醫生,卻做到了醫生也難以做到的事。
“你還記得醫學史課上的內容嗎,克裏斯汀?愛琴海東部的科斯島上,年輕的希波克拉底忤逆了神殿祭祀。他挑戰權威,提出了人類可以不依靠眾神的幫助,就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觀點。從那時起,醫學綿延了兩千四百年。這才是醫學的魅力,不是嗎?不是探尋未知,而是突破已知。我覺得……也許,我不必非要當一個醫生才可以治愈疾病;也許,人們也不必非要從事特定的的職業才可以救助他人……”
“你是要依靠夢境與傳說來指引你今後的道路嗎?”
“相信我,遠沒有你想象的不靠譜。但不論如何,起碼現在我不會再有身份認同的問題了,齊安琪需要以安吉拉的身份生活在這個世界,而原來的安吉拉也需要與她攜手塑造一個更好的‘安吉拉·齊格勒’。我的名字是安吉拉·齊格勒。叫我一聲安吉拉,克裏斯汀。”
“你永遠是我的小天使,安吉拉!”
“我也永遠愛你,克裏斯汀!”
安吉拉起身,輕輕地鬆開帕爾默的雙手,抹去她眼角淡淡的淚跡,笑著往後退了幾步,揮手轉身離開。
但已經走遠的安吉拉仍然可以通過能力感知到身後的事情。
“不用再為她擔心,克裏斯汀。那個女孩有一顆比醫生之心更寶貴的東西,”斯特蘭奇慢慢地從帕爾默身後靠近,“她有著一顆英雄之心,一種我覺得我一生也不會得到的東西。”
“不,你會的。奇異博士。”安吉拉低頭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