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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大戰一觸即發

  冬天天亮得晚,辰時還差一刻鍾,黝黑的天幕,像是濃墨裏滴了幾滴水,漸漸得淡薄起來,再然後東邊的天色開始發紫。


  些許亮光終於蓋住了東邊的星辰,那裏的天像是一塊墨藍的玻璃,晶瑩透亮。


  到了辰時,天色越來越亮,可以看清前麵的人們猛然發現,他們站立的大地,被濃霧所籠罩。


  站在霧中,你可以聽到遠近傳來的聲音。


  有鳥叫聲,有馬嘶聲,有人說話聲,還有其它稀奇古怪,不知道什麽聲音。你想努力弄清楚這些聲音從哪裏來,卻是徒勞。因為你伸手去觸摸前方,好摸索前進,卻發現你的手指和前臂像是被濃霧吞噬了。


  岑國璋帶著一群參謀站在小山崗上,他們中許多人掏出懷裏的表,指針都指向七點過五分。


  這座山崗是周圍最高處所在。站在上麵,方圓數十裏可以一覽無遺。隻是現在,眼前除了濃霧,什麽都看不到。


  隱隱約約,岑國璋聽到遠處傳來鑼鼓聲,像是哪家大戶在做水陸道場。


  在鑼鼓聲的引領下,開始有數萬人在齊聲高唱。


  “無邊虛空是無極身,大千世界是大虛空!這裏死,那裏生;那裏死,這裏生,流浪家鄉萬般苦。生死受苦已受盡,高登本分歸家鄉,無生無死永安寧。”


  連唱三遍,歌聲戛然停止,就像奔流的洪水,被堤壩瞬間攔截。


  一直側耳傾聽的薛孚轉頭過來,“大人,是拜香教的人在起壇。”


  岑國璋默默地點點頭,沒有出聲。


  “天道昭昭,積善可期。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信天奉地,方脫輪回。”


  “大人,這是天道教起壇的唱詞。”又聽出門道的薛孚說道。


  “剩下紅蓮教了。”岑國璋淡淡地說道。


  “真空家鄉,無生父母。紅蓮降世,焚盡苦難。”


  “小民發如韭,剪複生;頭如雞,割複鳴。吏不必可畏,從來必可輕。”


  紅蓮教的唱詞終於從濃霧中傳來,這是上萬絕望的人,歇斯底裏地發出最後的嘶吼聲。


  “他們已經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隻能寄托紅蓮業火降世,將他們的身軀,連同他們所受的無盡苦難,一起焚盡。哪怕將這天地萬物一同燒為灰燼,也在所不惜。這是何等絕望中才迸發出的呐喊。”


  岑國璋眼角發酸,兩行淚水無聲無息地在臉上流淌,他頭也不回地問道。


  “孟堂,”


  “屬下在。”


  “聽到這絕望的唱詞,我隻想哭。你呢?”


  “我也是。”薛孚早已淚流滿麵,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


  “前些日子,益之兄從北,我從南,私訪淮東兩個多月,所看到的一幕幕,隨著這歌聲,不由自主地在眼前浮現。益之兄,這世上,真的不是一句‘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所能概括的。”


  岑國璋回頭看了一眼薛孚,抹去眼淚,昂然說道:“他們無能為力,無可奈何到連同歸於盡都做不到,隻能渴望一場紅蓮業火。我們有能力改變這世道,所以”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


  先是岑國璋一人,接著是薛孚,然後是數十上百位參謀、軍官和士兵,齊聲高唱。


  最後,成千上萬的人在齊聲高唱這無比悲憫壯烈的歌,排山倒海一般,穩穩壓住了對麵傳來的或詭異或悲憤的歌聲。


  在遠處一座山丘上,聽著這歌聲,早就淚流滿麵的王雲仰首望了望天,露出欣慰的笑容。


  “報!大人,探馬隊在濃霧裏試探了幾回,探出敵方的布陣形勢。”羅人傑急匆匆地趕來稟告道。


  在一張黃沙港地圖上,羅人傑用炭條畫出幾條線條來。


  “天道教在右翼,實力最為雄厚的拜香教在中翼,紅蓮教在左翼。探馬隊試出的布防線大概位置如我所畫。”


  “東西方向布陣十五裏,左、中、右。”岑國璋看著地圖,嘴裏念道著。眾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了他的思緒。


  “把火槍營調到我們的右翼,楚勇第二營居中,淮勇第一營在左翼。楚勇第三營為機動部隊。”


  隻過去半分鍾,岑國璋已經做出決斷。


  “大人要集中火力打垮紅蓮教?”王審綦作為前敵指揮官,必須弄清楚主將的作戰意圖。


  “可以遇見,絕望的紅蓮教眾會是最頑強,最有戰鬥力的一支。如果楚二營或淮一營打他,很容易陷入膠著狀態。我們不過四個營,一萬五千人,他們有近五萬青壯。一旦膠著,對我們不利。”


  岑國璋伸出右手,手掌在地圖上狠狠一挑,像是尖刀刺破了重重阻礙。


  “我們集中最大火力,一舉攻破紅蓮教。審綦,我授權你動用直屬野炮隊,先用火炮砸,再用火槍轟,最後用刺刀,給我在最快的時間內打垮紅蓮教,然後.……”


  岑國璋的右手在地圖上劃出一個弧線,“火槍營和野炮隊,從側翼對拜香教中段,狠狠來上一記右勾拳。”


  羅人傑凜然道,“大人,在審綦對拜香教側擊時,我申請動用槍騎兵隊,在火力打擊後,直接正麵衝擊拜香教。”


  “準許!”岑國璋馬上應道。


  軍官和參謀紛紛騎馬離開,山崗上隻剩下岑國璋、薛孚、潘士元等人。


  過了一會,前方傳來彼此起伏的口令聲,還有嗖嗖的銅哨聲。響了大約一刻鍾,突然像是約好似的,又全部都沉寂下來。


  整個黃沙港大地,似乎陷入到黎明前最黑暗寂靜的時刻。


  “大人,越快打垮紅蓮教,就越有機會保住他們的有生力量,同時能收服他們。”薛孚突然說了一句。


  岑國璋轉頭看了他一眼,“你這個副錄事長,還惦記著紅蓮教。”


  “這些人是曆經苦難錘煉出來的,他們與那些人水火不容,用好了,是最堅定的戰士。益之,你不惦記他們嗎?”


  岑國璋沒有答話,而是轉過頭去,看向前方,朗聲道:“等他們熬過這一仗再說。


  過了一會,他又說道,“霧散了。”


  懷表指針指向八點過十五時,濃霧終於消散。就像一團厚厚的紗帳,迅速從大地上被抽走,現出了站立在上麵的芸芸眾生。


  在山崗前方的北邊,七八萬人聚在十五裏寬的地方,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長方形。黑壓壓的一片,似乎看不到邊。


  陽光從他們的左側照過來,像是在全身上下抹了一層金粉。


  他們的臉神情各異,有興奮的,有不安的,有憤怒的,有絕望的,大多數是麻木的。他們嘴裏跟著念念有詞,或許腦子裏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念些什麽。但這是他們能堅持站在這裏的唯一支撐。


  在南邊,人數少很多,但陣形要整齊得多。


  明顯看得出是三大塊。左、中兩大塊是藏青色為主。他們大多數穿著皮甲、棉甲,部分軍士穿著鐵甲,都戴著頭盔。


  前麵三排的舉著長槍,後麵的是刀牌手,苗刀手,最後麵的是四排弓弩手。二十幾麵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其中兩麵最大,也最引人注目。


  “楚勇第二營”。


  “淮勇第一營”。


  在右邊,穿著和隊形截然不同。


  他們穿著灰色的一直到膝蓋上方的呢絨大衣,雙排扣,小翻領,整潔肅穆。肩上和右臂有紅色肩章和臂章,標識著他們的軍銜。


  他們都戴著一頂圓頂舌簷帽,帽沿是一圈紅布,正中間是一顆黑色的徽章。


  大衣上背著兩條交叉的皮帶,把士兵們魁梧的身形都勒了出來。腰間是一塊寬皮帶,左右掛著彈藥盒。他們在肩上扛著一枝一人高的火槍,肅然而立。


  火槍營每一排足足站了一哨三十人。


  哨官和哨士官分別站在兩邊。三排就是一旗,有獨立的旗子,由旗士官舉著,旗官和旗錄事官站在他旁邊,還有三個十五六歲少年,穿著鑲紅色的軍裝,身前都掛著一麵鼓。


  副旗官站在另一邊。


  在他們身後,是同隊的另外兩旗,互相之間相隔十米。他們三旗組成了一個大方陣。火槍營有三個這樣的大方陣,呈倒品字布在右翼。


  一切都是那麽安靜,仿佛站在那裏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樹木和石頭。


  岑國璋對著潘士元點了點頭,他掏出一支長號,嘀嘀地吹響,打破了這個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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