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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先露一手

  一行人來到安德縣城,接到通報的熊百鳴帶著合衙官吏在北門外迎接。


  ??“百鳴兄,”岑國璋笑吟吟地上前去,挽住了熊百鳴的手。


  ??以前自己還在富口縣時,去府裏開會,見過他三四回。


  ??那時的他雖然臉上有股子陰鬱之氣,但儒雅倜儻還在身上。


  ??今天一見,瘦了許多,眼窩子都凹進去一大塊,顴骨凸出,簡直就剩一層皮。身上的儒雅倜儻全沒了,陰鬱也變成了陰鷲。


  ??熊百鳴的陰鷲,跟羅人傑從血肉戰場上殺出的陰鷲完全不同,沒有半點煞氣,隻有死氣。


  ??他勉強笑了笑,那笑容仿佛是從千年老巷子裏擠出來的一樣,嘶啞著聲音說道:“下官見過通判大人。”


  ??聽到他的稱呼,身後安德縣的大小官吏都捏了一把汗。人家叫官職,都是往高了叫。你倒好,人家署理的同知不叫,非得叫低一級的本職。


  ??是人都知道你在跟上司憋著勁。你這麽做,是找不自在呢還是找不自在呢?

  ??岑國璋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熊百鳴叫得是別人,依然還是那麽熱情洋溢。


  ??“百鳴兄,上回見你,還是大半年前在府衙吧。今日一見,唉!瘦了,真瘦了。”說到這裏,岑國璋滿臉的痛惜。


  ??“人傑,我們隨身帶的兩條野山參,是我在京師裏買的白山上等貨。記得給熊大人送過去。百鳴兄,真得好好補一補,身體不好,還怎麽為朝廷效命,還怎麽報效皇恩?”


  ??看著岑國璋挽著熊百鳴的手,情真意切地說著體己話。


  ??看在眼裏的安德縣合衙官吏,都以為兩人是十幾年的好友。大半年沒見,猛地相會,情不自禁。萬萬猜不到,加上這次,岑國璋這是第四次跟熊百鳴說話。


  ??說著話,一行人來到縣衙。


  ??看到熊百鳴擺著一副不迎逢、不拒絕的態度,身為安德縣衙二把手的趙應星主動承擔起責任,上前去說道:“岑大人,舟車勞頓,請先到客棧歇息。”


  ??“不勞頓,先借貴縣公堂一用,處理些雞毛蒜皮的案子。”


  ??上司開了口,趕緊安排吧。


  ??岑國璋坐了正上首。熊百鳴在左下首第一位,下麵是主簿。趙應星在右下首第一位,下麵是典史。


  ??“帶陳大混子、王婆子!”


  ??兩班衙役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先齊聲大喝一聲,炸雷一般響。要是人犯作賊心虛,被這麽一嚇,心神皆亂,說不定就老老實實地招供了。


  ??陳大混子和王婆子被帶到,岑國璋一拍驚堂木,直奔主題。


  ??“你二人逼良為娼,可知罪?”


  ??“青天大老爺哦,我們是老實本分的良民,從不做那違法亂紀的事。”陳、王二人連連磕頭,申辯道。


  ??聽說上麵坐的是赫赫有名得岑青天、岑神斷。陳大混子和王婆子努力做出一副我是天下一等一良民的姿態。


  ??“秀菊、秀梅、秀荷.……這六女是你們的女兒嗎?”


  ??“回大老爺的話,確實是我們買回來的丫頭,養在家裏做姑娘。”


  ??“養在家裏做姑娘,怎麽還去客棧做生意?居然還都做到本老爺頭上了。不過這都是老天爺的安排,否則怎麽撞見你兩人的醜惡嘴臉!帶那兩個夥計!”


  ??那兩個鋪鋪蓋的夥計被帶到,看到堂上坐著的岑國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難怪當時那麽橫,原來是位做官的,還是做大官的。


  ??“你們二人老實招來,那晚是不是帶著秀菊、秀梅去客棧做皮肉生意?”


  ??兩位夥計低著頭,暗中回頭看了一眼陳大混子和王婆子,不敢開口亂說話。


  ??嘿,當我是擺設吧!同在一府,居然對我隻聞其名,不識其威啊。


  ??岑國璋嘿嘿一笑,“聽說安德縣衙外,有一排罰站的木架子,專門用來給人反思自省用的。兩位要是想不起來,本官就送你們去那裏站一站,通風透亮的好好想一想。”


  ??兩位夥計一聽,屎尿都要嚇出來了。


  ??那木架,站上去了,非得是屍體才下得來。連連磕頭認罪,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就連幫著王媽媽陳大混子毒打秀菊等人的事情,都全都抖了個幹淨。


  ??然後老實地在供詞上簽字畫押。


  ??“陳、王二人,聽到了嗎?這兩個夥計說你們用毒打、禁閉等手段,脅迫買來的女兒做皮肉生意。這不是逼良為娼,是什麽?”


  ??王婆子連忙說:“大老爺,不是逼良為娼,她們賣於我時,自願什麽都做,任由處置。”


  ??“真的嗎?有何憑證?”岑國璋懷疑地問道。


  ??“回大老爺的話,有賣身契為證。”王婆子連忙掏出六份賣身契。


  ??“呈上來。”岑國璋接過來一看,並念道,“.……某某女,籍貫某某,自願賣於安德縣由溪鎮寶子街婦人王李氏,為奴為婢,任由處置.……”


  ??王婆子臉色帶著討好和自得,說道:“大老爺念得沒錯,就是這個!”


  ??岑國璋森然道:“你個刁婦,笑話我隻是秀才和俊士,非舉人進士出身嗎?”


  ??王婆子被這話嚇住了。老爺,我那敢啊,到底哪裏不對,你給說個章程,不要嚇老身好不好?

  ??“大老爺,大老爺,民婦不敢,民婦不敢!”王婆子連連磕頭道。


  ??“不敢?你這賣身契明明隻寫著‘為奴為婢,任由處置’,沒有寫‘為娼為妓,任由處置’。欺負我考不起舉人進士,學問不深,想蒙蔽我是不是?”


  ??岑國璋把驚堂木拍得山響,王婆子卻是聽得目瞪口呆。


  ??老爺,我們幹得是私妓土娼,又不是官妓,怎麽可能會在賣身契上寫“為娼為妓”?行規都是這樣的,在“為奴為婢”後麵加一句任由處置,已經包含了這個意思。


  ??不行你去問,全天下娼妓的賣身契都是這麽寫的。就是你屋裏新納的姨太太,那位秦淮河的狀元,她的賣身契也是這樣寫的啊!

  ??可是王婆子萬不敢這樣說。真要是那麽說了,是嫌自己死得還不夠脆生!


  ??岑國璋大發雷霆後,緩了緩口氣,“陳大混子,王婆子,逼良為娼,人證,”他指了指那兩個夥計,還在堂下站著的秀菊等六女,“物證,”他抖了抖手裏的六份賣身契。


  ??“皆齊,證據確鑿!按律.……”岑國璋掃了一眼,“安德縣刑房案首何在?”


  ??“小的!”一男子連忙從外麵走到堂上,慌亂給堂上作揖行禮。


  ??“逼良為娼,按本朝律當處何刑?”


  ??這時一直裝木頭人的熊百鳴開口了,“想不到有青天神斷的岑大人,連國朝大律都背不得?”


  ??“我背它幹什麽?背熟了能助我斷案嗎?”岑國璋反問道,“要是上官事事親為,還要下官和這些書辦胥吏幹什麽?”


  ??熊百鳴被噎得無話可說,一臉的陰陽怪氣盤繞在那裏,卻不敢發火。


  ??岑國璋懶得理他,指著刑房案首,“說!”


  ??“回大老爺的話,當判流配千裏。”


  ??“一個一千裏,六個就是六千裏。”


  ??聽到岑國璋喃喃地說著話,刑房案首很想說道,老爺,不對,隻是流配千裏。


  ??可是轉念一想,人家老爺說得似乎沒錯。刑律上隻是說逼良為娼當判配發一千裏,沒說是一個還是不論多少個啊?


  ??連忙把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恭喜二位,你們中頭彩了。六千裏,我算了算,要不北三河,要不呂宋島。你們選一個吧。不知道怎麽選,我給你們說明下。”


  ??岑國璋頓時化身為一位敬業的導遊。


  ??“北三河,天寒地凍的,到了冬天,出門千萬不要哭。為什麽,一流眼淚水就凍上,連眼珠子一塊凍上。眼珠子都成冰球,那還了得,立馬就瞎了。但是那裏有個大好處,沒什麽蚊蟲,也沒有瘴氣瘟疫。隻要挨得住凍,遇到大赦,還是能落葉歸根的。”


  ??“呂宋島,那就厲害了。暖和,不穿衣服四處晃蕩都冷不著你。找個地方就可以睡。渴了,張嘴接住天上的雨水,甘甜,一天三四回,絕對渴不著你。”


  ??“餓了找棵樹,踢它幾腳。咣當,樹上掉幾個果子下來,各個都有臉盆那麽大,管一天飽。唯獨不好的就是毒蛇蚊蟲、瘴氣瘟疫太多。稍有不慎,就得埋在那裏了。”


  ??“優劣點都給你們說了,選吧。嗯,不知道怎麽選?還是兩個地方都不想去?”


  ??陳大混子和王婆子連忙點頭。


  ??“這兩個地方不想去,還有第三個地方,不知願不願去?”


  ??陳大混子和王婆子對視一眼,滿懷希望地問道:“大老爺,是哪裏?”


  ??“地獄,願不願去啊?”岑國璋淡淡地問道。


  ??陳大混子和王婆子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滿堂的人鴉雀無聲。


  ??一直在暗暗觀察岑國璋斷案過程的趙應星,這會終於體會到這位的老到狠辣之處。他從一開始就布下一張大網,然後不動聲色地越收越緊。


  ??可憐陳大混子和王婆子一開始就被牽著鼻子走,被引入甕中還不知。


  ??趙應星忍不住跟熊縣尊的審案手段對比,發現一位是捉襟見肘、心餘力絀,另一位是遊刃有餘、舉重若輕。


  ??高下立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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