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七奶奶
蘇鏡話不多,但是說的不卑不亢,擲地有聲。這讓一路隻顧躲事的我覺得有些汗顏。
但是,既然已經由她出麵了,我也就懶得再多矯情了,隻管招呼其他人搭帳篷宿營。
沒想到接下來傳來的一個聲音,卻猶如晴天霹靂,讓我震驚當場。
“蘇醫官,你不必多心,我來這兒,不是為了找你醫病,而是為了一個沒良心的冤家!”
這人沒有刻意的拿捏,但語調中明顯帶著些許的幽怨。
我渾身一震,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慢慢直起腰,扭轉有些僵硬的脖子,循著那聲音望去。
月光下,十多號陰鬼影影綽綽的低著頭站成一排,看上去讓人心裏直發毛。
就在這十幾號陰鬼的前頭,是一個身穿白袍,高盤發髻,麵白如紙的人。
這人的臉白的幾乎分辨不出五官,再加上一身的白衣,給人一種無比森然詭異的感覺,而且她手裏拿著的一樣東西更是讓人看了就覺得喪氣,那是一根白森森的骨頭,一端係著條白布條,居然是一根哭喪棒!
“你是……你是誰?”我的聲音不由自主的發顫,這個聲音太熟悉了,但是熟悉的聲音和陌生詭異的麵容實在對不上號,以至於一時間我怎麽都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一眾蕭家子弟在蕭二先生的示意下,都不敢聲張,默默的搭著帳篷,時不時往這邊偷看一眼。
“哎呀!”張瞎子忽然一聲大叫,從滑竿裏彈了起來,向著那手持哭喪棒的白袍女子深深作了一揖,拿腔拿調道:“原來是七奶奶駕到,小老兒張重威,拜見七奶奶。”
蘇鏡明顯一震,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明亮如星鬥的眸子在月光下緩緩流轉,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唉……”白袍人幽幽歎了口氣,緩緩轉過身,手中的哭喪棒向一眾陰鬼搖了搖,邁步向前走去。
“你……你等等,你是誰?”
等我反應過來,想要追上前的時候,一眾鬼魅卻已然消失不見了。
“謝兄弟,出了什麽狀況?”蕭二小心翼翼的問我。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轉眼看見又坐回滑竿的張瞎子,慌忙跑了過去,“張老,剛才那人是誰?”
“天機不可泄露……”
“別廢話,說!”我是真急了。
我一直認為世間有兩件事是比酷刑更能折磨人的,一是吃不飽,二就是話不明。
我隱約覺得白袍人對我十分的重要,但是腦子裏就像是蒙了一層堅韌的牛皮紙,怎麽都無法戳破那層隔膜,怎麽都想不起她是誰。
我本來以為張瞎子隻是裝腔作勢,沒想到他竟真的諱莫如深,明明是瞎子,卻扭著脖子四下‘看了看’,然後抬手衝我比了個‘七’的手勢。
“什麽意思?”我更加混亂。
蘇鏡插口道:“七奶奶?莫非她是七爺的妻子?”
“哎呀!”
這聲‘哎呀’是我從嗓子眼裏喊出來的。
聽蘇鏡一說,一時間我隻覺得天旋地轉,腳下不穩,踉蹌著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終於知道白袍人是誰了!
這一晚,我徹夜難眠,說不清楚心裏是怎樣一種複雜的感覺。隻歎人生如戲,時驚、時喜、時悲……諸多變幻讓人措手不及……
翌日,微雨。
“這河灣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張芭蕉葉,芭蕉灣果然名副其實。”蕭二把地圖遞到我麵前,一手指著下方的河灣說道。
我心不在焉的看了兩眼,點了點頭,心說如果像柳葉,那就不叫芭蕉灣了。
“蘇先生,您說的那個惡水潭大體在什麽方位?”丁浩問道。
蘇鏡站在高處四下觀望了一陣,抬手指著村寨的另一端,“我記得應該是在這條河的下遊。跟隨師父來的那年,我八歲。太久了,具體的,我實在記不清了。我隻記得惡水潭是在一個很大的山洞裏,路上……路上會經過一間背山麵水的小廟。”
“蘇先生,你還記不記得那是供奉誰的廟?”蕭二問。
蘇鏡搖了搖頭。
蕭二思索片刻,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先去村寨裏打聽一下,附近的山裏有哪些廟宇,也好有個大致的目標方向。”
之前蘇鏡說她記得如何去惡水潭,但是臨近眼前,大概是時隔太久,山勢地形和村寨多少有了變化,所以她也有些迷惘。
眾人一商量,覺得蕭二的方法最可行,於是收起營帳,一路進入了這臨河背山的原始村落。
或許是因為下雨,村路上沒什麽人,沿河的古舊吊腳樓多是門窗緊閉。雖然是白天,整個村子還是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要按照丁浩和馮戰等人的想法,就要隨便敲開一戶人家打聽,但是,蕭二先生不許。
因為來之前蕭大先生有交代,芭蕉灣中切不可隨意叨擾門戶不開的人家,否則極有可能招來不必要的災禍。
村子很小,也就二十來戶人家,眼看著就要到村尾了,我也不禁有些抱怨,家家戶戶都不開門,那就甭打聽了,直接瞎貓撞死耗子去得了。
正所謂柳暗花明又一村。
正當我們都以為無人可問的時候,一拐彎,就見沿河一座吊腳樓一樓沿街的窗戶開著。
裏頭是一個用木頭釘成的簡易貨架,上麵是些雜貨副食之類,一個禿頂的老頭正枕著胳膊趴在靠窗的櫃台上,似乎是睡著了。
雖然窗戶上沒有幌子招牌,可我們也都看出來了,這是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賣部。
蕭二攔住想要上前的馮戰,攏了攏袖口,腳下無聲的走到窗邊,輕輕咳嗽了一聲:“咳!”
他的聲音雖然輕,但禿頂老頭還是明顯激靈了一下,趴在桌上拱了拱,慢慢把頭抬了起來。
隻一抬頭,蕭家子弟裏就有兩人忍不住低呼出聲。
這實在難怪他們大驚小怪,誰都沒想到這禿頂老頭的長相居然會如此的醜怪。
趴著的時候,就和普通的老人差不多,一抬臉,他的臉竟然以眉心、鼻尖、人中為分界,一邊是尋常肉色,另一邊卻是生著皺皺巴巴的一層黑皮!
因為樣貌怪異,實在很難說他有多大年紀,大概的說,應該在六十歲朝上。
這老頭不但樣子怪,身上還有一股子死氣沉沉的味道,就好像久病在床,行將就木的老人給人的那種感覺,又好像是已經死了,詐屍起來的僵屍一樣。
饒是蕭二爺見多識廣,也被他的樣貌驚到,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
禿頂老頭用那雙同樣死氣沉沉,白多黑少的眼睛向外掃了一眼,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蕭二連忙用同樣的語言和他交談起來。
說了沒幾句,蕭二向村外的山巒看了兩眼,轉回頭,從兜裏摸出幾張鈔票放在了櫃台上。
禿頂老頭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從貨架上拿了幾樣東西,用一個塑料袋裝好,交給了蕭二,然後又掃了我們一眼,重新坐回櫃台後麵,盤起胳膊往上麵一趴,又不動彈了。
蕭二提著塑料袋快步走回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有些興奮道:“問到了,由村尾向西二十裏,有座兔牙山,山腰裏就有一座背山麵水的小廟。”
當下眾人也不多說,跟著蕭二出了村尾。
丁浩回過頭遠遠的看了一眼,心有餘悸道:“這老頭比鬼還嚇人呢,他要去演鬼片都不用化妝。”
蕭二沉聲道:“不要瞎說,那位苗家老哥是天生的殘疾,咱們蕭家的門人子弟可不能取笑他人缺陷。”
我這才知道,他剛才和老頭說的大概就是苗語。
至於苗家老頭的那張臉,的確算是殘疾,是胎裏帶的陰陽臉。這屬於基因變異引起的皮膚病,也就是常說的胎記,水滸傳裏青麵獸楊誌就是這麽個情況。隻是像老苗子那樣一張臉生的陰陽分明,各占一半的卻委實不多見。
“師父,你都買了點什麽啊?”馮戰問道。
“我本來隻是想答謝他幫我們指路,可老人家淳樸,不肯白得錢財,硬是拿了些煙草副食給我。”蕭二隨手把塑料袋遞給了他。
張瞎子忽然嘿嘿一笑:“這話倒是不假,那老苗子雖然醜怪,卻真是憨直的很,不肯白占人便宜。你給了他五百大元,他便給你價值五百大元的東西,的確是很厚道啊。”
“我靠,您老到底是真瞎還是假瞎啊?”我再次忍不住對老丫表示質疑。
張瞎子不以為意,笑道:“姓馮的小子,你不是郎中,袋子裏那個紙包也用不上,還是交給蘇先生吧。”
“這裏頭是什麽?”馮戰果然從袋子裏找出個拳頭大,用報紙包的嚴嚴實實的小包。
“是一味名為悶香的藥材,治療筋骨外傷有奇效。”張瞎子道。
“悶香?那是什麽?”馮戰追問。
聽張瞎子說到‘悶香’,我頭皮一緊,一把將紙包搶了過來,遞給了一旁的蘇鏡。
張瞎子的破嘴到底難改,還是沒摟住,“《異苑》有雲:僵屍人肉可為藥,軍士分割之。悶香就是僵屍身上割下來的肉!”
馮戰一怔,隨即麵露惡心的表情,其餘人也都紛紛皺眉。
我忍不住回頭往村裏看了一眼,心說這芭蕉灣的確邪門,竟然把人肉堂而皇之的售賣,還真是聞所未聞。
又走出一段,我忽然想到,剛才應該順便向老苗子打聽一下,問他有沒有見過立花正仁和徐四寶。
現在折回去有點不合算了,於是作罷。
雖然隻是小雨,但山間無路,腳下濕滑,不大好走。
沿著老苗子所指的方向大概走了一個鍾頭,果然見麵向河灣的一座山腰上有一間荒廢的小廟。
我問蘇鏡,現在是否能記起該如何去惡水潭了。
不等蘇鏡回答,張瞎子卻道:“既然都到廟門口了,就該進去清掃清掃,給廟裏的神君敬供些香火。咱們畢竟是要進山滴,在人家的地盤,怎能不孝敬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