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子
“姐姐~”薑采萱趴在舜華苑門口衝薑采薇調皮一笑,“你今日忙不忙?”
“問這做什麽?”薑采薇頭也不抬地問道。這丫頭肯定是有事想求自己,每次有事相求時她都會擺出這樣一副架勢。說來也怪,她雖對父母疏遠得很,可對這個妹妹卻不知為何極為親近。
那日她跑到芙蕖堂,本是抱著被父母遺棄的怨氣,想嚇嚇這個自幼便獨享父母關懷的妹妹。可見到她那副害怕的模樣竟心軟了。薑采薇覺得這個妹妹定是上天派下來專門折磨她的天煞魔星,不論是怎樣胡鬧,都有法子讓自己出麵為她收拾爛攤子,自己卻是對她一點法子也沒有。
薑采萱見姐姐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便換了套策略,嘟著嘴跑到薑采薇身側拉著她的衣袖撒嬌:“姐姐,萱兒有事求你~”
“何事?”
薑采萱狡黠一笑:“萱兒想讓姐姐替我去上李夫子的課。”
“國子監大祭酒的課你也敢逃?”
“可這不能怪萱兒嘛,大祭酒就是看萱兒不順眼,總是想著法地折騰萱兒。”
這話倒是不假,李夫子是南齊音律界的泰山北鬥。可人一旦上了年紀便難免迂腐。薑采萱自幼被嬌寵慣了,形成了個無拘無束的性子。這倆人就如同前世的冤家般,甫一見麵便不對付。薑采萱嫌棄李夫子講課古板,李夫子覺得薑采萱身為未來的皇後不夠端莊。
若隻是瞧不上對方便罷了,可這倆人還都是不服輸的性子,一見麵便要拌嘴,一拌嘴便非要分出個伯仲高下不可,次次都是鬧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
好在姐姐與自己生得九分相似,不是親近之人根本分不出她與姐姐的區別,今日這課她算是逃定了。
薑采薇看了妹妹一眼:“要我替你上課也可以,你且說說逃課去做什麽?”
“萱兒前幾日城外偶然發現了一個山穀,碧草藍天山明水秀,更要緊的是人煙罕至。萱兒想著去那裏練練《鳳蟠拓枝舞》”薑采萱把頭靠在姐姐肩膀上撒嬌,“姐姐,萱兒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讓你幫忙冒充我,最後一次!”
“是嗎?可是我記得上次你求我替你麵見樓蘭使臣時,也說是最後一次。”
薑采萱動作一滯,不自然地笑笑:“啊呀,一時沒注意,竟是這個時辰了,若是不快些,便不能在天黑前趕回來了。姐姐,我先走了,你別忘了替我去上李夫子的課。”說罷便一溜煙兒地跑遠了。
薑采薇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都說李夫子不喜歡她,這般鬧騰可哪裏有個一國之母的樣子。
李夫子覺得郡主今日出奇地乖巧,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且不說她見到自己便恭敬地行禮這茬兒,上課時竟一反常態地沒打瞌睡。若說這樣也便罷了,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平時不怎麽聽課的她竟能將《流水》中的七十二滾拂彈得完美無瑕。心中不禁對平日裏自己瞧不上眼的霽月郡主添了幾分敬佩。
撫著琴的薑采薇卻有些心不在焉,看著天邊越積越厚的烏雲,不禁為妹妹擔心,生怕她淋病了。
天邊的烏雲越積越厚,眼見著暴雨便要傾盆而至。狂風呼嘯著掠過山穀,吹得穀中的青草淩亂地趴在地上,原本平靜的河麵也在風中泛起了陣陣漣漪,將兩旁青山的倒影卷得支離破碎。
拓跋覺端坐在湖中的水榭中,一臉的雲淡風輕,仿佛這烏雲與狂風都與自己無關一般。他拂掉不小心被風吹到自己膝上的一片花葉伸手倒了杯茶,望著杯中和湖麵一樣漣漪層疊的茶微微一笑輕聲說:“漢人有一句詩,我覺得形容此時的景色倒真是恰當得緊,‘山雨欲來風滿樓’,博爾赤你覺得如何?”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暗衛服飾的男子便從湖邊的林子中幾步躍到了水榭中,恭敬地跪在拓跋覺麵前:“主子好耳力。”
“起來吧,別和他們漢人似的動不動就跪。在建康待了幾月,好的你不學,虛頭巴腦的東西倒都是學會了。”
“主子教訓的是。主子,前日行刺您的人身份屬下已經查清了。”
拓跋覺沒有回答博爾赤,而是倒了杯茶。可舉到嘴邊又不喝,而是一臉期待地望著博爾赤:“嚐嚐這茶,看看我沏茶的技術有沒有進步?”
博爾赤皺皺眉,雖不滿意於自己主子的不務正業,可還是聽話得喝了口茶,細細思索了一下回答:“倒是比前幾次好喝多了,應該毒不死鴿子了。”
拓跋覺尷尬地挑挑眉,將剛沏好的茶倒進了湖中,茶水甫一入湖,原本還聚集在水榭周圍的魚兒全都慌不擇路地散開了。
拓跋覺看著四散的魚群,低聲罵了句:“忘恩負義的東西,爺明日要是再喂你們就不姓耶律!”
博爾赤忍不住為那些魚辯解:“主子,這不怪他們,您沏的茶實在是難以下咽。後院的鴿子都被您毒死四隻了,我兄長自從日前喝了您的茶後至今仍在拉肚子。”
拓跋覺恍然大悟:“哦,怪不得這兩天沒見到噶魯,原來是拉肚子了啊。沒想到我沏的茶還有祛火的功效,我真是個無師自通的天才啊。”
博爾赤歎了口氣,發現話題又被不正經的主子給帶跑了,隻好重新將正題拉回來:“主子,咱們如今該如何是好?”
“自然是能忍則忍了,畢竟咱們正是寄人籬下,與漢人的權勢鬥爭離得越遠越好。”拓跋覺別的長處沒有,唯一的好處便是頭腦機靈,隨時能跟得上任何跳躍的話題。
“既然如此,那屬下這就……”
“噓!”還沒等博爾赤把話說完,拓跋覺就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博爾赤被主子的舉動給徹底弄懵了。拓跋覺激動地說了句“有好戲看”抬腳就向林子外的草地躍去。
博爾赤雖不知主子葫蘆裏買的什麽藥,但他還是發揮一個暗衛的本性也跟了上去。
博爾赤緊跟著主子的腳步剛穿過林子,便見到草地上有一個一身緋紅色衣衫的女子正隨風起舞。象牙白的足腕上用紅線係上了一串銀鈴,鈴鐺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音,腰肢隻如水邊垂柳般翩躚婀娜,腳步輕盈地似乎隨時便可以隨風而去……
博爾赤習慣性地躲在暗處,發現自家不爭氣的主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他開始懷疑自家主子會不會又該迷上漢人的舞了,他記得主子迷上茶道時也是這個表情。
不過兩者衡量一下,倒是迷上舞蹈弊端小些。畢竟舞蹈再難也隻是手腳並用地跳跳,不用喝什麽味道詭異的茶。要是再讓主子把茶沏下去,他們可就沒有能與大王聯絡的鴿子了……正當博爾赤思索著主子若是迷上了跳舞該如何應對時,自家主子竟歡快地鼓起掌來。
那跳舞的女子聽到了拓跋覺的掌聲,隻見她單腳點地,雙手做了個菩薩拈花的手勢,足尖使力隨著青草香氣轉了個圈,不慌不慢地停下了舞步。
薑采萱站定身子,回頭看見一個麵容英俊的男子正望著自己。那男子看上去不過年紀弱冠,穿了身青色衣衫,腰間別了把鑲嵌著各色寶石的彎刀。一頭烏絲並未像其男子一般規規矩矩地束起,而是紮了許多辮子,用一條綴著貂絨的發帶束在頭頂。兩雙如雪山般閃著光澤的眸子笑意盈盈的望著自己,可那眼神卻像鷹隼般犀利。
薑采萱被他忘得有些不自然,生氣地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那人竟快走兩步攔住了她,學著京中的世家子弟一般說道:“姑娘一舞傾城。在下冒昧,敢問姑娘芳名。”
薑采萱輕蔑一笑:“堂堂北魏王子竟是像個市井潑皮一般無賴嗎?”
拓跋覺聞言一愣,疑惑地問道:“你怎知我身份?”
薑采萱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之人:“你雖身著漢人的衣衫,腰間配的這把彎刀卻是北魏之物,且價值不菲,必定非王侯之家不得佩戴。細細想來如今京中符合身份的,隻有出使而來的北魏王子拓跋覺一人。”
“姑娘冰雪聰明,在下佩服。”
薑采萱不想再和他耗下去,扭頭便走。
拓跋覺窮追不舍的擋在她麵前:“姑娘為何這般急著要走,莫不是在下叨擾了姑娘清閑?若是這般,還望姑娘恕罪。”
“知曉叨擾了我便知趣點快些閃開,何必不依不饒地在此擋路?”
“若是姑娘告知在下姓名,在下必不會再叨擾姑娘。”
薑采萱嘴角一勾笑得花枝亂顫,踮起腳湊到拓跋覺耳邊嗬氣如蘭道:“王子殿下,莫要得寸進尺了。要知道,若是換做旁人看了這舞,我定是要將他眼睛剜了去的。你若不是北魏王子,這雙眼睛早就保不住了。”
薑采萱這話倒是沒有唬他,《鳳蟠拓枝舞》是曆代薑氏嫡女在封後大典上所跳。此舞甚為機密,在封後大典前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甚至是連皇帝也不能見,所以她獨自才會躲到這裏來練舞。
聽了薑采萱的話後,拓跋覺不以為意地一笑:“哦~如此說來在下倒真是要感謝自己的身份了。”
“無賴。”
“下雨了。”拓跋覺伸手接住一滴雨水自言自語。
薑采萱瞪了拓跋覺一眼:“若不是你在這兒不依不饒,此刻我早就回家去了。這下可好,非得被淋成落湯雞不可。”
說話間雨越下越大,拓跋覺先是柔聲安慰薑采萱:“姑娘莫急,在下剛好有傘。”又向博爾赤藏身的方向吩咐:“去將傘取來交給這位姑娘。”
博爾赤聽了主子的吩咐,不情願地撇撇嘴轉身躍向水榭,拿過備在水榭的傘:“主子,傘。”
拓跋覺接過傘,一臉討好地將傘撐開後遞給薑采萱:“姑娘,給您傘。”
薑采萱撐著傘歪頭一笑:“看來王子殿下這幾日定是看了不少話本子,連白蛇許仙斷橋相會的典故也知曉。準備的也周全,天時地利人和全被你占了。隻是怕是要讓王子殿下失望了,我可不是那多情的蛇妖,才不會千裏迢迢來還你的傘。”說罷,便撐著傘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拓跋覺望著那漸漸消失在雨幕中緋紅色身影若有所思:“有點意思,你說她到底是誰家的女公子?”
博爾赤一愣,瞬間明了:得,自家主子這次不是迷上了跳舞,而是迷上了跳舞的人,這回可有得鬧了。
此時的沉浸在對薑采萱的好奇與驚豔之中的拓跋覺並不知曉: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其實有時情愛之事的開始,也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