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采萱
舒兒本是亦步亦趨地跟在欽國侯夫婦身後，卻未曾想到走著走著腳下像是絆倒了什麽東西，隨即一把摔在了地上。
\t她心中十分通透，知道這是有人想要看她笑話，特意下了絆子。
\t果然，她剛一摔倒周圍立刻傳來了仆役們不屑與嘲諷的譏笑。雖然壓得很低，但她還是注意到了，但她並不在乎，這種程度的欺侮與她之前受過的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t正當她準備從地上爬起來時，一雙手伸到了她眼前，緊接著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要我扶你起來嗎？”
\t她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便有些奇怪地順著麵前的手向上看去，待她看清了手主人的臉後，一張本因騎馬與陽光照曬而通紅的臉瞬間蒼白得如死人一般，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見到了索命的惡鬼，毫無血色的雙唇微微顫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明月……”
\t薑采薇歪頭一笑：“姐姐，你怎麽了？明月又是什麽？”
\t“沒，沒什麽。”舒兒慌張地低下頭想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腿已經軟得站不起來了。
\t看著舒兒狼狽的模樣，薑采薇輕輕一笑轉身向正房走去，走了幾步後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對身後看熱鬧的下人們吩咐：“看來舒兒姐姐自己是站不起來了，你們別忘了把她扶進來。”
\t兩個看著十分伶俐的小丫鬟偷偷相視一笑，互相使了個眼色，低頭應了聲，上前將失魂落魄的舒兒從地上拽了起來。
\t舒兒的心神方才被薑采薇一嚇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就連兩個小丫鬟暗地裏狠狠地在她腰間掐出了青紫也並未察覺出來疼來。
\t舒兒被那兩個小丫鬟一路連拉帶拽地帶到了正房，快進院門時，薑采薇看著正房高出院牆的高高簷角，回頭替其中一個小丫鬟攙住舒兒，在她耳邊呢喃：“做戲要做全套，接下來還是我扶著舒兒姐姐才更顯得我的大度知禮來，不是嗎。”
\t舒兒轉頭看著身邊巧笑嫣然的少女，聲音因驚恐而微微顫抖：“你……是誰？”
\t“我？”薑采薇嘴角噙笑，仿佛舒兒問的是世上最無用的問題一般，“我自然是薑家大小姐了，姐姐這是怎麽了，莫不是方才跌了一跤把腦子給摔壞了？”
\t薑采薇話音剛落，就聽見身邊傳來了幾聲壓得極低的吃吃的笑聲。她回過頭，發現方才被她替下去的小丫鬟正掩著臉偷笑。她裝著十分嚴肅的樣子輕咳一聲，小丫鬟立刻收了笑，一臉恭敬地低下頭。
\t薑采薇微微一笑：“該問的也問完了，該回答的也回答過了，咱們該進去了吧。”
\t舒兒點點頭，隨著薑采薇進了正房。隻是她不曉得這方幽靜雅致的院落竟會是她這一生厄運的源頭。後來她才知道，與後半生的痛苦相比，來到南齊前所受的折磨都是有盡頭的。之後的噩夢卻如同泥潭，一旦陷進去便掙不脫，逃不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慢慢地被淤泥溺死。
\t飯席上薑夫人為舒兒夾了塊魚肉：“這是你第一次吃漢人的飯菜吧，可否有何不習慣？”
\t舒兒受寵若驚地搖搖頭：“並無任何不習慣，多謝夫人關懷。”
\t薑采薇看了眼身邊的舒兒，有意無意地問薑夫人：“母親，既然舒兒姐姐也來了府中，那她是在府內同咱們一起住，還是一樣去別院？”
\t“舒兒與別院那位不同，她是你爹爹親自帶回來的，滿朝文武都知曉欽國侯帶回了個漠北女子，若是將她安置在別院倒顯得咱們有何隱瞞，還是與咱們同住更恰當些。”說罷還不忘征詢丈夫的意見：“侯爺以為如何？”
\t欽國侯點頭：“夫人思慮得恰當，隻是別院中何時住了人？”
\t聽了侯爺的話，薑夫人訕訕一笑，趴在夫君肩上耳語了幾句。薑侯爺聽著妻子的話後，臉色開始悲喜交加地變化起來。想喝口酒壓壓驚，卻不想手抖得厲害，杯中的酒還沒等到送到他嘴邊便已撒得一滴不剩。
\t薑采薇似乎是對父親的反應很滿意，她摩挲著酒杯上的祥雲文，眼中滿是不屑與算計。
\t可一抬頭，便又恢複了乖巧的模樣，起身對舒兒說：“爹娘今日有要事相商，舒兒姐姐咱們便先告退如何？”雖是商量的話，用的卻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t舒兒也察覺出了侯爺夫妻的不對勁，便從善如流地站起身：“自是如此，那舒兒便與薑妹妹先行告退了，晚些再來與侯爺夫人重新請安。”
\t說著便行了個禮，同薑采薇一齊轉身向廳外走去，還未走出屋子，便聽薑侯爺叫道：“等一下。”
\t薑采薇似乎是早就料到侯爺此舉，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上前詢問：“爹爹可還有何吩咐？”
\t薑侯爺指著女兒：“你先留下，我與你娘有事與你商量。”
\t待到滿屋的人退盡後，薑侯爺才鬆懈下來，倚在座上深深地歎了口氣，向站在門口的薑采薇招招手。
\t薑采薇走到父親麵前，跪下磕了個頭道：“采薇見過父親，父親萬安。”
\t薑夫人起身上前拉起薑采薇：“為何同自己父親還這般客氣，娘親不是說過了嗎，這裏是你的家，我們是你的爹娘，父母子女之間不需這些。”
\t“母親說的是，可是該行的禮終歸是該行的，咱們家不同於一般的尋常百姓，禮數不可少。”
\t薑侯爺點點頭：“你倒是有規有矩，在外麵禮數周全便可，家中不用如此。”
\t“是，采薇知曉了。”
\t“此次前去西涼，苦尋你幾月未果。原本還擔心你的安危，今日見你毫發無損我便也放心了。”
\t薑采薇羞澀地笑笑，窗外突然傳來了管家的聲音：“侯爺，夫人，宮中來人說太後娘娘後日便抵京了，皇上傳言召您進宮見駕，共同商議接駕事宜。”
\t聞言，屋中三人皆愣了一下。薑侯爺率先反應過來：“我知曉了，你先去備好馬車，告訴宮中使者我隨後便去。”
\t“是。”管家應了聲，離開了正院。
\t薑采薇看著管家剛剛站過的窗子，小心翼翼地問：“太後娘娘要回京了，那采萱……”
\t薑夫人摸摸薑采薇的腦袋：“這倒不是大事，你一會兒隨我一同出府，走遠後再下車，屆時從後門偷偷入府，造個二小姐出門的假象。就算後日采萱隨太後一齊回來，大家也隻會以為二小姐是從宮中回來的。等到采萱回來，你先委屈幾日，不要在府中露麵。待到年前祭祖時，再讓侯爺上報朝廷，為你正名。”
\t薑侯爺點點頭對薑采薇說：“你母親說得不錯，便這樣吧。”
\t“是，女兒謹聽母親安排。”
\t……
\t“娘，娘，娘你在哪呀，采萱回來了！娘親有沒有思念采萱啊？”身著朱紅色襦裙的女孩一麵高聲喊著娘親，一麵蹦蹦跳跳地往欽國府跑。胸前的金絲八寶攢珠瓔珞左右擺動，瓔珞上綴著的銀灰色流蘇在胸前翩躚了一會後，與她散在胸前的頭發纏在了一起。可她並不在意自己的頭發會不會解不開，隻是一臉急切地想見到許久不見的母親。
\t薑夫人聽見采萱尋找母親的聲音後，從舜華苑走出來柔聲招呼：“我在這兒呢，整日沒個正形。”
\t采萱歡快地應了聲，快步跑進平日很少涉足的舜華苑，一頭紮進了薑夫人懷裏：“娘親，女兒可是思念你思念得緊。”
\t薑夫人伸手點點女孩小巧精致的鼻子，雖是嗔怪的話卻說得無比寵溺：“這般沒個正形，將來可怎麽母儀天下？”
\t采萱調皮地吐吐舌頭：“女兒才不願母儀天下，女兒隻想一輩子陪在爹娘身邊。”
\t“油嘴滑舌。”
\t黃鳶端著盆水走進舜華苑，恭敬地立在院門口行了個禮：“夫人，小姐。”
\t薑夫人摸摸薑采萱的頭：“知曉你今日回來，我特地為你做了些雲片糕，要不要嚐嚐？”
\t“就知道娘親最疼采萱了，多謝娘親！”到底還是個小女孩，薑采萱一聽雲片糕整張臉都亮了，拉著薑夫人便腳步歡快地向正房走去。
\t望著小姐與夫人的背影，黃鳶一臉疑惑地皺著眉自言自語：“今日小姐怎麽變得這般活潑，還穿了平日從未穿過的朱紅色，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雖覺得奇怪，但她並未深思，端著木盆繼續向屋內走去。
\t可一推開屋門她就傻眼了，懷裏的木盆摔在地上，在地上一路骨碌碌的繞著圈旋轉，最後無助地發出了一聲悶悶的歎息。盆裏的水撒得一滴不剩，沿著地板的紋路蜿蜒成了一條小河。
\t黃鳶覺得舜華苑大概是應了府中下人間的傳言––鬧鬼了！不然眼前這景象又該作何解釋？
\t自己方才明明親眼見到主子同夫人一起走了出去，不過是從門口走進屋內幾步的功夫，小姐竟又回到了屋內，甚至還將身上那件朱紅色襦裙換成了蜀錦齊胸……她摸著脖子上掛著的離家前母親為她在廟中求來的護身符咽了口口水。
\t“還不把地上的水擦幹？”倚在貴妃榻上看書的薑采薇笑道。
\t聽到薑采薇說話，黃鳶嚇得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撒了滿地的水立刻濺了她一身。
\t薑采薇被黃鳶笨笨的樣子逗笑了，她合上書對嚇癱在地上的黃鳶戲謔道：“你還真是實誠，叫你將地上的水擦擦，你就直接用自己的衣裙擦了，不過我可事先講給你，你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衣裙，別想著再叫我給你裁新的。”
\t黃鳶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十分懊惱地拍拍自己的腦袋歎了口氣。
\t薑采薇被黃鳶的樣子逗笑了，覺得娘親還真有眼光，不知道在哪為自己淘來了這麽個活寶，日後有她跟著可不愁沒樂子了。這樣一想，她捉弄黃鳶的心思更甚。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陰慘慘地嚇唬黃鳶：“哎呀，既然被你發現了我的秘密，那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呢？”
\t“處……處置？”
\t“對呀，所謂秘密不就是知曉的人就得死嗎？嗯……讓我想想啊，我的上一個貼身丫鬟是被火活活燒死的，那你該是怎麽個死法呢？”這一點她倒真是沒有騙黃鳶，她的貼身丫鬟茹茹確實是被火燒死的，霍都城中許多人都是被火燒死的。
\t“那……那我能吃完晚飯再死嗎？好歹讓我死前把晚飯吃了呀，吃飽了才好上路嘛。”黃鳶思索一番後，十分委屈地看著薑采薇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