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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母親

  “女兒雖憑著與采萱相似的容貌進入府中,卻無法將玉冰一並帶進來,隻好安排她在府外等候。”


  聽了女兒的話後,薑夫人立即喚來一個婆子,打發她去後門將元玉冰接進府中。


  婆子低頭向元玉冰福了福身:“姑娘,前麵便是夫人的正房。”


  元玉冰點點頭:“我知曉了,多謝嬤嬤。”


  目送著婆子傴僂的背影消失在庭院中後,元玉冰捋捋自己的鬢發,忐忑地走向燈火通明的正房。


  她像采薇一般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望著屋內珠光寶氣的裝飾,和自己那素未謀麵隻存在於長輩口中的姑母。


  采薇瞥到門口一臉拘謹的元玉冰,扭頭招呼:“玉冰,快來拜見姑母。”


  元玉冰對著正端詳自己的薑夫人嬌羞一笑,坐到姐姐身邊。


  薑夫人欣喜地打量了元玉冰一番後激動地說:“你是玉冰?長得真美,像極了你的娘親,你娘親若是見到定會十分歡喜。”


  “姑母過獎了。隻是……您見過我娘親?阿爹從不與我講我娘親的事,姑母您能為我講講我娘親的事嗎,關於她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采薇也為妹妹幫腔:“是啊,您就給玉冰講講她娘親的事吧。我這般敏感的身世舅舅舅母都不曾避諱,而妹妹的母親可是粟赫舅舅明媒正娶的王妃。按理說她的事不該瞞著才是。可是妹妹從小到大不僅從未聽過有關粟赫舅母的隻言片語,就連她的畫像都不曾見過。”


  “玉冰的母親……”薑夫人心裏一緊,她意識到自己方才一時激動,竟險些將那個諱莫如深的秘密帶了出來。她尷尬地笑笑,含糊其辭地解釋:“我出嫁得早,隻見過你母親幾麵,知她是我西涼族第一美人,但卻不曾深交,故此也就對她知之甚少。”


  “原來如此。”元玉冰眉頭深鎖,她覺得關於自己母親的事並沒有姑母說的這樣簡單,在這十幾年如一日的秘而不言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驚天秘聞。但她並未深思,隻是落寞地笑笑:“我知曉了,多謝姑母。”


  薑夫人見此,連忙扯開話題:“玉冰今日就先在府中住下,等明日派人收拾了薑家的別院後便去那兒住著。那裏不常去人,也就少了不必要的麻煩。采薇就在府中住著,你與采萱長得極為相像,下人們隻會把你當作采萱。等到年前祭祖時,再讓你父親上報朝廷讓你重入家譜。”


  “母親的方法自然是極好的。隻是,父親去哪兒了?”


  “你父親去漠北尋你們了。”薑夫人無奈地歎了口氣,“皇上剛剛下令攻打西涼國時,你父親便上書阻攔。可是你們又不是不知曉,你父親雖是掛了個國舅的虛名,可皇上畢竟不是太後娘娘的親子。再說,這朝中誰人不知我是西涼國長公主,你父親的地位實在尷尬。後來,你父親見木已成舟,便隻能在軍中領了個監軍的虛職跟著去了漠北,想著能在兵荒馬亂中保全你。”


  聽了母親的話後,一直佯裝得乖巧溫順的薑采薇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一抹冷笑浮上了她的嘴角。


  幼時,她總以為有一日自己的親生父母會來接自己,哪怕她除了從南齊使臣們口中得到些關於父母隻言片語外,連父母的容貌也不曾見到過,卻也不曾動搖過自己的想法。


  可是天長日久,這些無望的思念早已隨著那大漠的孤煙一同消失在了天際,如今她心中隻剩下了恨,對南齊的恨,對那個人的恨,對父母的恨,甚至是對自己的恨。


  這深入骨髓的恨意促使著她不擇手段地活了下來,帶著西涼殘部九死一生地來到南齊。她要複仇,她要讓所有傷害過她與西涼的人付出代價。


  采薇望著院中被晚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燭火,仔細想了想,總覺得若是尋常女兒家此刻該是感激涕零,撲到母親懷中痛哭一場。可是十六年的分別與亡國的痛苦早就在在她心上鑄了一道厚厚的盔甲,她努力了半天發現自己竟一滴淚也擠不出來,最後隻是幹巴巴地說了句:“讓父親費心了。”


  “傻孩子,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做父母的為孩子奔走是天經地義的事,談何費不費心。時候不早了,你們兩個地趕路定是累極了,有什麽話咱們便明日再敘。”薑夫人喚來婆子吩咐,“你帶二小姐和元姑娘一同去大小姐的舜華苑休息吧。”


  “母親晚安。”


  望著女兒的背影,兩行熱淚自薑夫人眼眶中奔湧而出。十六年來,她發現自己第一次這麽後悔將女兒過繼給哥哥。雖然女兒如今已經回到了自己身邊,十幾年的相思苦得解,可是終究意難平。


  但她未曾預料預料到的是,女兒的歸來非但沒有將盤根錯節的命運歸位,反倒讓本就差三錯四的事態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元玉冰推開舜華苑內的紫檀木海棠雕花窗,坐到廳中棠梨木貴妃榻上,笑嘻嘻地對正坐在梳妝台梳頭發的薑采薇說:“夫人和侯爺待姐姐可真好,將這舜華苑布置得美輪美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公主的閨房呢。還日日派人打掃,就像是知道姐姐有朝一日定會回到家中一般。”


  她還是不習慣稱呼那個之前素未謀麵的女人為姑母,即便她看得出薑夫人對她與姐姐的關切之情,可感情這種需要天長日久地積累的東西並非是說有便能有的。


  聽了妹妹的話,薑采薇停下手中的動作,順著麵前的八菱牡丹銅鏡環看屋內的裝飾:牆邊那看似不起眼的紅木鎏金的千工床上鋪著厚厚的波斯羊絨毯。因為天氣轉暖,冬天用的羽絨被褥也都被收在了床邊,換上了清涼的錦紗被。


  一寸一金的阮煙羅懸垂在屋中各處,因要襯著屋外的薔薇,所以都是清一色的秋香色。月白色的牆上掛著幾幅山水田園字畫,雖是及素淨,仔細看去卻能分辨得出那是摩詰真跡。牆邊同樣朱紅鎏金的案幾上端放著一套流雲香草紋瓷具,旁邊素白色的淨瓶中插著一支新摘的牡丹……


  是了,按著父親簡樸的性子,將自己這件常年無人居住的房間布置得如此富麗堂皇,那份關切之心不言而喻。可是她缺少的是父母的陪伴與嗬護,並非“薑家長女”那個尊貴的名分與稱號。


  薑采薇眼神一黯,放下手中光澤通透溫潤的牛骨篦,衝身後的元玉冰輕輕一笑:“在南齊這不過是仕宦人家普通的裝飾罷了,也就你這麽個自小長在大漠的野丫頭覺得新奇。”


  元玉冰不情願地撇嘴:“玉冰再怎麽沒見過大世麵,可怎麽說也曾做過一國公主,雖不如中原的世家小姐般眼界寬,但絲路上南來北往的商隊也見過不少,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


  薑采薇伸手點點妹妹的額頭:“好好好,就你知道得多,趕緊梳洗歇息吧,今日趕了一天的路不說,明日還要去別院呢。”


  “可玉冰還不乏。對了,薑夫人吩咐婆子將咱倆明日的衣裙備下,可是我怎麽沒看到。”


  元玉冰跳到地上,打開楠木朱漆金銀繪箱。先是驚呼一聲,滿臉驚異地回頭看了一眼薑采薇,又打開了緊挨著的兩個楠木鳥獸文朱漆櫃。伸手從櫃中拿出一件櫻色梅花襦裙:“我原以為那婆子沒有為你我備下明日的衣裙是看不起我,卻沒有想到原是她根本沒有備衣裙的必要。”


  “這是何意?”


  元玉冰拉著姐姐來到櫃子旁,指著滿盛著各色衣裙的櫃子解釋說:“你瞧,從繈褓至破瓜,從寒冬至酷暑,大大小小的衣裙這裏都有。且不說數量,單說這樣式與料子便都齊備得很。”


  薑采薇伸手從櫃子中拿出一件有些泛黃的嬰兒穿的麒麟紋肚兜,順著繡線的紋路輕輕撫摸著肚兜輕聲說:“我有一件一模一樣的,阿娘說我被使臣抱到到西涼時,就是穿了一件這樣的肚兜。”


  元玉冰歎了口氣:“姐姐,侯爺和夫人是真心待你的。且不說侯爺得知西涼族的消息後便想方設法的營救你這茬兒,單說這日日派人灑掃的屋子和這滿滿三箱衣服,這份心思也是旁人比不了的,可你為何卻對夫人親近不起來呢。”


  “我何時對母親親近不起來了?”


  “你瞧,這句‘母親’便是證據。在西涼你都是喚閼氏為阿娘,可是你方才卻喚夫人為母親。你剛剛雖是努力佯裝出了一副親昵的姿態,可我看得出你眼中的疏離與冷漠。”


  薑采薇沒有回答,而是將櫃中的衣裙一件件拿出來擺在地毯上。這些慢慢變大的衣裙顯示了一個孩子自繈褓長至及笄的過程。隻是這些沒有生命又與主人分別了十幾年的衣裙展示出的隻是一個人身體的成長,那無言地消逝在光陰之中的回憶與相伴終究難尋。


  隻是她並不知道的是,每當薑夫人想念女兒時,也經常會這樣來到自己房中將衣裙翻出來按著從小到大的順序擺好,再一件件疊上,一疊便是一整天。


  元玉冰暗暗打了個哆嗦,突然覺得有些冷,便轉身合上了窗子:“我不知姐姐心中的想法,可我看得出夫人對姐姐的疼愛之心。姐姐,你好不容易才回到父母身邊,切莫隻因他們曾將你送往西涼國,就無視他們對你的關切。也切莫因西涼國之事而遷怒於任何人,你本不是西涼國之人,莫要因西涼國而毀了自己的一生。西涼國公主並非隻有你一人,還有我,複仇之事還是要從長計議為妙。”


  薑采薇沒有回答妹妹,而是抱著那件已經略微泛黃的肚兜躺在了滿地衣裙之間。兩行清淚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流入了鬢角,洇濕了她身下一條月白色披帛。


  她又怎會看不出母親待她之心呢,隻是分別了那麽多年後,她早已忘記了除閼氏以外在遠隔千裏的南齊城中自己還有個親生母親,她早已讓這個對自己滿心關切的母親在時光洪流的衝擊下成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薑采薇看著散落一地的大大小小衣裙,突然覺得這個陌生的母親有些可憐。可是有些事一旦做了便無法收回,若做錯了就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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