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齊宗祠廟訓：蕭氏稱王，薑氏為後，高天厚地，永世不變。後代子孫，如違誓言，天誅地滅。
\t（楔子）
\t天佑三十八年，建康。
\t昨夜剛剛下了一場雪，彌天蓋日的白色覆蓋了皇城所有的黑暗與塵埃，天地幹淨得如同剛剛出生時一般。陽光打在一望無垠的雪麵上，反射出一層金黃的光芒，天空萬裏晴好。
\t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寂然無聲的皇都被打破了寧靜。神色慌張的穩婆急匆匆的跑出產房，跪在焦急等待的薑侯爺麵前。
\t薑侯爺扶起穩婆，關切地問：“夫人如何，可還母子平安？”
\t穩婆福了福身，滿臉喜氣道：“侯爺與夫人福澤深厚，自然是母子平安。老身還要恭喜侯爺，夫人為我大齊誕下了小太子妃。”
\t薑侯爺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我知曉了，你先進去伺候夫人吧。”
\t“是。”穩婆向薑侯爺行了個禮走進了產房。
\t“侯爺，”管家小心翼翼道，“宮裏來人了。”
\t薑侯爺輕笑：“這麽快？”
\t管家恭敬地回答：“皇後娘娘很是器重小郡主，畢竟同是薑氏血脈。”
\t薑侯爺側頭：“薑氏血脈？姐姐器重的怕是南齊未來的太子妃吧。罷了，你到庫房取一對白玉如意賞給宮中來人，打發他們給姐姐回個話，就說這孩子已經夭了。”
\t“這……”管家為難地看著薑侯爺，“侯爺……這怕是有些不妥吧……”
\t“就照我說的去做吧。”薑侯爺轉身走進產房，來到臉色慘白的薑夫人床邊溫柔道：“辛苦你了，是女兒。”
\t薑夫人微笑著搖搖頭：“哪兒的話，我並不覺辛苦。”
\t薑侯爺吩咐丫鬟：“將小姐帶來，讓我與夫人瞧一眼。”
\t丫鬟低頭應了聲“喏”便下去了。
\t薑夫人看著丫鬟消失在產房後，雙眼含淚對薑侯爺說：“對不起。”
\t“無妨，”薑侯爺撫上薑夫人的臉，“單於成全了你我，這份大恩咱們就算結草銜環也難以報答。既然閼氏無法生育，就讓咱們的女兒替咱們報答他們吧。”
\t“侯爺，夫人，大小姐來了。”乳娘抱著嬰兒站在廳子裏道。
\t“抱過來吧。”
\t薑侯爺伸手接過乳娘懷中軟綿綿的嬰兒，笑著對薑夫人道：“你說，她長大了像我還是像你？”
\t薑夫人狠下心轉過頭，盡量不讓自己看到女兒。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孩子她自然是喜歡的，可是若已經打定主意決心送走她，便不要去擁抱她，觸碰她，不要對她產生任何感情。
\t雖是這樣想，可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從她臉上滑落：“養女像姑，她自然是像皇後娘娘。”
\t“是麽，”薑侯爺摸摸女兒細嫩的小臉，“像姐姐倒也不錯，是個美人胚子。若真讓她進宮還得了？！還不得禍亂朝綱。”
\t薑夫人哽咽著提醒：“冉紹，為咱們的女兒取個名兒吧。”
\t“是啊，差點忘了。”薑侯爺輕輕搖晃著懷裏的小人兒，“你叫什麽好呢，爹的心肝寶貝。此刻外麵正是新雪初霽，《詩》言：‘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咱們便喚她薑采薇吧。”
\t“侯爺，有客到。”房間外麵傳來管家的聲音。
\t“何人？”
\t“夫人娘家的人。”
\t薑侯爺將孩子遞給乳娘：“知曉了，先帶他們去前廳裏候著，我一會便來。”
\t“是，侯爺。”
\t薑侯爺撫上薑夫人的肩膀：“我走了，你好生休息。”又轉頭吩咐乳娘：“你帶著大小姐隨我一同到前廳去。”
\t“是，侯爺。”
\t“等一下，”身後麵色蒼白的薑夫人高喊，“等一下，讓我看她最後一眼，好不好。”她終究是不夠狠心。
\t乳娘抬頭用眼神征詢薑侯爺的意思，薑侯爺閉眼點了點頭。奶娘得到允許後，立刻快步將孩子抱到了薑夫人麵前。
\t薑夫人一把攬過孩子，將自己與孩子的臉貼在一起：“孩子，我的孩子。你與父母雖然緣淺，但娘親相信，到了西夏之後舅父舅母對你定會視如己出。是娘親對不起你，你日後在西涼定要好好地活著。”
\t“長公主，王女該走了。”乳娘用黨項話低聲提醒。
\t薑夫人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呆呆地望著乳娘。
\t乳娘接過孩子：“長公主保重，奴婢告退了。”
\t“好好照顧我的孩子。”
\t“長公主放心，奴婢必回全心全意侍奉王女。”
\t前廳裏薑侯爺正和一個身著胡服的人相談甚歡，身後一隊同樣打扮的人站得整整齊齊。見乳娘抱著孩子走進前廳，立刻下跪行禮：“臣等參見明月王女。”
\t薑侯爺自乳娘手中接過孩子，對屋中眾人道：“都起來吧，這麽小的孩子懂什麽。”
\t為首那人起身接過孩子，向薑侯爺躬身：“單於要臣代他謝駙馬與長公主成全。”
\t薑侯爺沒理那人，隻是看著懷中的孩子：“她的封號是明月？”
\t“是，駙馬。單於給予王女的是我們西涼最為尊貴的封號，而未來，王女還要成為我們西涼的王。”
\t薑侯爺苦笑一聲：“誰願她一世尊崇，我倒願她一生碌碌，陪在父母身邊共享天倫。”
\t使臣將孩子遞給乳娘，向薑侯爺行了個禮：“駙馬，臣深知你與長公主的難處。可長老們並不不知曉閼氏小產之事，他們還等著閼氏為我國誕下後嗣，若是讓他們得知閼氏不僅小產，且無法再生育，恐怕閼氏之位不保。一籌莫展之際，單於隻能將王女帶到西夏。還望駙馬體會單於與閼氏的處境。”
\t“這一切，我自是知曉，”薑侯爺歎了口氣，“罷了，你們帶她走吧，趁我還沒有後悔。”
\t那使臣沒再回答，隻是向薑侯爺行了個禮，抱著孩子向府外走去。
\t薑侯爺望著那隊使臣的身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高喊道：“請等一下。”
\t“駙馬有何吩咐？”使臣回身問道。
\t薑侯爺歎了口氣：“這孩子喚作薑采薇，你們……別忘了告知單於與閼氏。”
\t“是，臣下遵命。”
\t帝都遠處的山中，白茫茫一片，大雪封路。人跡罕至的山穀中連隻飛鳥痕跡也沒有，隻有幾株枯樹在料峭的寒風中瑟瑟發抖，不斷發出“嗚嗚”的哭喊。
\t一隊人馬自帝都方向走來，皆是富商打扮。為首那人掀開胸前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露出一個熟睡的嬰兒的頭，那嬰兒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在厚厚的白狐裘中顯得十分可愛。
\t那人和上布包，望著懷中的嬰兒喃喃自語：“王女，咱們回家了。”
\t他的聲音淹沒在身後呼嘯的北風之中，狂風卷起無數雪礫，剛剛停的大雪又下了起來，鵝毛般的大雪將剛剛才留下的馬蹄印悉數掩埋。
\t懷中尚未足月的嬰兒被人抱著離帝都越來越遠，仍在夢中的她並不知道自己這一生的命運已經被人輕易的決定了，從此上窮碧落下黃泉，回首不見來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