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焦尾
“別動，別動，你瞧，它就在那兒呢，你小心點兒，別驚了它，”一個淺黎色宮裝的小宮女仰著頭站在禦花園中那棵五人合抱粗的桑樹下，對著樹上另一個同樣裝扮的小宮女指手畫腳道。
\t“知道了，知道了，倒是你，小聲點兒，別把它嚇跑了，”那樹上的小宮女低頭看了站在樹下的小宮女一眼，顫顫巍巍地向著枝葉繁茂處緩緩移動，一臉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驚了什麽東西似的。
\t“你們在做什麽，，”正當兩人皆一臉緊張地望著樹上的東西時，一個清新柔和的聲音突然從那樹下的小宮女身後響起。她回過頭，隻看見一位身著玉綠色直袖齊胸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後。
\t隻是那女子雖是衣著華貴，可卻仍是未出閣的女兒家裝扮。全然不似宮中妃嬪，或是朝臣命婦。若非妃嬪，那如今在宮中的未出閣女兒家便是隻有那位了。
\t想到這兒，那宮女俯身行了個禮，柔聲道：“奴婢參見舒陽郡主，郡主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回郡主娘娘的話，奴婢是雲城夫人身邊的侍婢，，長寧，樹上那位也是伺候雲城夫人的侍婢，名字喚作長樂。”話音剛落，樹上的長樂便也低頭向薑采薇行了個禮：“奴婢長樂，見過郡主娘娘。”
\t“嗯。”薑采薇點點頭，衝長樂柔柔一笑，“你在樹上萬萬小心些，這些虛禮便先別注意了，若是摔下來可就得不償失了。”
\t長樂微微一愣，她沒有想到傳言中身份尊貴的舒陽郡主竟是這麽平易近人。一時受寵若驚，漲紅著臉說了聲：“奴婢多謝郡主娘娘關懷。”
\t薑采薇淺笑著點點頭，又回頭對樹下的長寧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們兩個這般上樹爬牆地在找什麽呢。”
\t長寧回過神來，低頭福了福身：“回娘娘的話，方才我家夫人來欣貴人宮中談天，一時沒有看住，家中的貓兒趁人不注意跑到了這樹上。這貓兒自幼在山中長大，從小野慣了，身姿機靈。奴婢們愚笨，都半個多時辰了，卻是怎麽都抓不到它。”
\t雖說薑采薇對底下的宮人全是態度柔和，但這小宮女雖是陪著雲城夫人隱居多年，可也是個宮裏察言觀色的老油條。她自幼在宮中長大，從小到大笑裏藏刀，口蜜腹劍的人她見了不少。知道在這寒闕天中越是溫柔和善的人，便越是危險。
\t而輞川別業雖是遠離朝堂，與京城關聯甚少。可是關於薑采薇的名號，她卻是早有耳聞的。再加上薑采薇身份特殊，又得太後娘娘與皇上青眼，所以回答時正是一臉的畢恭畢敬。
\t“貓，，”薑采薇抬起頭，剛好看到從鬱鬱蔥蔥的枝葉中探出頭來的貓咪。那貓一身的皮毛皆是罕見的煙灰色，油亮幹淨。拳頭大的小腦袋從綠油油的桑葉中露出來，活潑靈動得像是山中的精靈一般。
\t最令人吃驚的是，它竟是生了一雙鴛鴦眼。一隻是溫柔恬淡的琥珀色，另一隻卻是最為嫵媚的寶石藍。
\t薑采薇衝那正在聚精會神地打量自己的小貓柔柔一笑，回頭向著長寧問道：“它叫什麽名字，”
\t長寧看了樹上的小貓一眼，低頭恭敬道：“回郡主娘娘的話，這貓兒喚作焦尾。”
\t“焦尾，，”薑采薇抬頭望著那在枝葉中露出一個小腦袋的貓兒緩緩一笑，輕聲道，“《後漢書·蔡邕傳》有載：‘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這貓兒既是取名為焦尾，那雲城夫人一定很愛彈琴吧，”
\t“郡主娘娘果然是如傳言中一般博學強知，是個有詠絮之才的才女呢。”還未等長寧回答，在樹上的長樂便率先笑著答道，“別人一聽這貓兒名字時，總是會問這貓兒當初是不是尾巴曾被燒焦過。隻有郡主娘娘您，隻一聽便道出了焦尾名字的來曆。”
\t“這有什麽，郡主娘娘才名世人皆知。你休要再這般大驚小怪，倒是叫郡主娘娘看了笑話。”
\t長寧打斷長樂的話，低頭對薑采薇恭敬道：“回郡主娘娘的話，這貓兒的名字雖是取自古琴焦尾，隻是我家夫人天資欠缺，對琴藝也是一知半解，而且這貓兒的名字也並非是我家夫人起的。”
\t長寧抬頭望著半掩在桑樹中的焦尾微微一笑，神情卻是有著說不出的悲戚：“這貓兒名字原不叫焦尾，主子也不是我家夫人，而是鄭國公家的林公子。這位林公子才是位琴藝奇絕的人物，平生最愛的便是那把天水雷氏仿蔡氏焦桐的古琴了，真真兒的是琴不離身，就連去軍中戍邊也是帶著那把琴。隻可惜天妒英才，林公子年紀輕輕便戰死沙場，為國捐軀。那軍中將士皆是粗人，雖是將林公子的屍身運了回來，可那把琴卻是遺落在邊疆，蹤跡難尋了。後來我家夫人為感念舊人，便將這貓兒的名字改成了焦尾。”
\t“雲城夫人與林公子情深意重，確是讓人欽佩。”薑采薇突然扭頭衝長寧嫣然一笑，“既然這貓兒狡猾，你們捉不住它，那就讓我來試試吧。興許我與這貓兒有緣，它見了我便會乖乖地下來也說不定呢。”
\t“區區貓兒，怎敢勞煩郡主大駕，”長寧一臉誠惶誠恐地行禮道，“樹上枝葉縱橫，這貓兒性子又野，若是郡主娘娘稍有差池，奴婢們既是萬死也不可的。”
\t“這有什麽，不過是捉隻貓兒罷了，有什麽可以大驚小怪的，”薑采薇抬頭衝樹上的長樂招招手，“長樂，你先下來，讓我上去試試。”
\t長樂呆呆地看了長寧一眼，乖乖地下了樹，走到薑采薇身旁行了個禮。薑采薇嘴角一勾，緩步走到樹下在長寧與長樂的驚異的目光中，十分靈巧地攀上了枝椏交錯縱橫的桑樹，坐在枝葉間衝趴在樹杈上的焦尾伸出了手，嘴裏還一直學著貓兒的聲音，“喵喵”地叫著。
\t焦尾歪歪頭，將毛茸茸的小爪子湊到麵前，伸出鮮紅色的舌頭舔了舔爪子，試探著向薑采薇走了過去。薑采薇柔柔一笑，伸出雙手一把便將軟綿綿的貓兒抱在了懷裏。焦尾眯著眼睛蹭蹭薑采薇的臉頰，喉嚨裏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t“你們在看什麽，”正當長寧與長樂皆緊張兮兮地盯著薑采薇看時，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身後響起。
\t長寧回過身，看到蕭邇正負手站在她們身後。連忙悄悄拉了拉長樂的衣襟，一起向蕭邇行了個禮：“奴婢參見齊王殿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t蕭邇點點頭，走到樹下：“起來吧，這樹上有什麽，竟是讓你們兩個看得這般出神。”
\t長樂走到蕭邇身邊，指著薑采薇在枝葉中露出的衣襟道：“回齊王殿下的話，舒陽郡主正在幫奴婢們捉貓呢。”
\t“皎皎，，”齊王殿下一抬頭，便看到了抱著焦尾坐在樹枝之間的薑采薇。此時午後的陽光正從樹影蔥蘢出傾斜下來，金色的光輝輕輕地灑滿了女子玉綠色的衣衫，為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暖意。倒射的陽光中，未曾開臉的少女臉上細微的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t薑采薇也聽到了齊王殿下的聲音，回頭衝他莞爾一笑。那一笑，眉如青山，眸如春水。隻如三月和風，吹走了一切寒冷與陰霾。懷中的焦尾不安分地蹭蹭薑采薇攏著自己的手臂，發出一聲軟綿綿的叫聲。
\t看著薑采薇的笑容，齊王殿下竟有一瞬間的鬆怔，他突然記起薑采薇如今也不過是十七歲的年紀。隻是她生來坎坷，命途多舛。如花的少女，硬生生地被國仇家恨逼成了如今這滿心滄桑的模樣。
\t看著她這陽光活潑的笑容，齊王殿下又覺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初見那年。同樣的陽光明媚，同樣的一笑傾城，隻一眼便叫他不自覺地沉淪其中，終生不悔。
\t正當齊王殿下發呆之時，薑采薇懷中的焦尾不知又被什麽東西吸引住了，掙開薑采薇的束縛，向著樹梢攀去。薑采薇皺皺眉頭，站起身重新捉住了逃走的小囚徒。隻是還未等她抱緊焦尾，便腳下一滑，連人帶貓地向著樹下倒去。
\t“郡主娘娘，”長寧驚呼一聲，一張原本被陽光曬得通紅的小臉此刻卻是血色全無，滿是後悔與絕望。身邊的長樂更是直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t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齊王殿下一個箭步飛身上前，伸手一把便接住了不住下落的薑采薇。抱著她在空中轉了個圈，穩穩地落到了地上。剛一落地，便滿臉關切地望著薑采薇詢問道：“槿兒，你可無礙，”
\t薑采薇點點頭，動作輕柔地撫摸著懷中的焦尾低頭一笑：“無礙，我與這小家夥都無礙。”說著又抬頭衝蕭邇柔柔一笑：“可要多謝昶哥哥呢。”
\t蕭邇接過焦尾，伸手點點它的額頭，寵溺地嗔怪道：“你這小家夥兒，每次隻要一進宮就總得惹點事出來。這次幸好皎皎並無大礙，若是她傷到了，看本王不把你做成個圍脖。”
\t焦尾就像是能聽懂蕭邇的話似的，抬頭一愣，趕緊耷拉著腦袋跳回了薑采薇懷裏，還不忘虛張聲勢地衝他齜牙咧嘴一番。
\t齊王殿下見焦尾跟他示威，也隨著它耍狠似地咧咧嘴。正當一人一貓互相恐嚇得正歡時，一個空靈悠揚的聲音突然從前方響起：“定地十二州地域遼闊，物華天寶。齊王殿下想要什麽成色的圍脖沒有，非要跟隻貓兒鬧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