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出嫁
薑采萱放下手中用來行“卻扇之禮”的素色緙絲團扇,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薑采薇。薑采薇微笑著衝妹妹點了點頭,柔聲道:“快去吧,太後娘娘一會兒該等急了。你放心,我今日哪都不會去,就在這兒等著你,我一定會親自為你送嫁的。”
“好。”薑采萱嬌俏一笑,“那就勞煩姐姐先在這兒等一會兒好了,萱兒進去拜會完姑母後便立刻出來。”
薑采薇溫柔地摸摸薑采萱的頭:“我們家的二小姐終於長大了,真好,”
薑采萱輕輕一笑,走進了太後娘娘的寢殿。
一直站在遠處的元舒看著薑氏姐妹情深意重的一幕,想到她與薑采薇在霍都的時光,再想起兩人如今的相處模式,不禁歎了口氣。
翠錦見自家姑娘傷神,對薑采薇的差別待遇不免氣結,酸溜溜地譏諷道:“誰說大小姐鐵石心腸的,奴婢看著她對妹妹可是親切溫柔得很嘛。姑娘,大小姐分明就是在拿您做棋子用,明知宮中風雲詭譎,人心叵測。她心疼自己的妹妹,便將您推出來。姑娘,也就是您這般柔善的人物才會任她擺布。若是奴婢,早就靠著皇上與她反目了。”
元舒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翠錦,轉身向自己寢宮走去:“帝王之心最是飄忽不定,這寵幸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更何況,我與他還有著殺父滅國之仇。即便我有一日要與明月決裂,也絕不會依靠他。”
翠錦看著元舒的背影,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快走幾步追上她,不屈不撓地接著規勸:“姑娘,您怎麽這麽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您也說過,大小姐太過聰穎,善於把握人心。若想要脫離她的掌控,依靠陛下是最好的法子。不然咱們很可能會像您當初擔憂的一般,死無葬身之地。”
“這件事,並非是你想得這般簡單。”元舒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站在太後娘娘寢殿外麵的薑采薇,“咱們如今應該按兵不動,聽從明月吩咐為好。”
“可是……”黃鳶眉頭緊皺,壓低了聲音,“難道咱們真的要按著大小姐吩咐的那樣,要將皇上所有的子嗣都給……”翠錦左右瞧瞧,確定周圍沒人之後,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元舒抬起頭,望著萬裏無雲的天空,重重地歎了口氣:“她是想要讓皇上嚐受她曾受過的痛苦。人生最為悲苦的事,莫過於子嗣連喪。若她第一步是對皇嗣下手,那麽她接下來,肯定是要對付太後娘娘與燕王殿下了。喪子之痛,兄弟鬩牆,母子反目。明月真是恨毒了皇上……”
“原來,大小姐是這樣打算的。”聽完元舒的解釋後,翠錦深深吸了口氣,“奴婢之前還一直奇怪,大小姐既然是回來向南齊討債的,可為何還要幫助皇上處理政事。如今聽了姑娘的解釋,奴婢全明白了。既然陛下是為了南齊江山,才滅了黑齒族。那麽大小姐便幫他鞏固社稷,還用計將他身邊的愛人全部趕走。讓陛下在權勢的寶座上,遠走越遠,最終孤獨終老。”
“不,她並非隻是為了報複。”元舒輕輕一笑,“就算是明月自幼在黑齒族長大,以光耀黑齒族為畢生使命。可她畢竟是欽國侯的女兒,南齊的郡主。即便她表麵上看著再像北漠族人,可骨子裏流淌的,終究還是漢人的血。若隻是為了複仇,她大可以不必如此大費周折。憑著她的心機,能夠直接令朝局覆滅,讓衛氏一族也嚐嚐亡國奴的滋味。可是,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她心中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對南齊百姓社稷的責任。即便衛氏再怎麽罪孽深重,天下萬民終歸是無辜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也曾經曆過亡國之痛,才不想因一己之恨掀起戰火,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原來是這樣……”翠錦扭頭望著遠處不過一個黑點那麽小的薑采薇的背影,歎氣道,“如此說來,大小姐倒也是個可憐人。”
“人生在世,又有誰能夠不受流年叨擾,在無情的命運麵前獨善其身呢,”元舒低頭苦笑,“在天上的諸神眼裏,莽莽紅塵之中,須彌與芥子無異,而你我都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可憐人罷了。”
元舒身著孔雀藍廣袖連裳,肩上湖水綠的披帛與寬大的裙裾,一同在光潔的地板上瀲灩開來,隻如落花時節禦花園中那層層疊疊的花瓣。伸出攏在與裙裾一樣寬大的廣袖之中的柔荑,斂著曳地裙裾,一步步緩緩走進除太後娘娘外,空無一人的大殿。
太後娘娘今日也一改往日隨意的日常裝扮,換了身檀色廣袖襦裙,頭上鑲金帶翠的花釵步搖在滿室陽光中反射出金碧輝煌的光芒。她看到薑采薇進了殿內後,微微一笑,衝薑采萱招了招手:“萱兒,快過來,讓哀家好好兒悄悄你。”
薑采萱走到大殿中央,跪地規規矩矩地向座上正襟危坐的太後娘娘行了個大禮;“臣女薑采萱參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快起來,今兒個是你出嫁的好日子,新嫁娘就免了那些虛禮吧。”
薑采萱抬起頭,嫣然一笑,衝撒嬌道太後娘娘道:“真是因為是新嫁娘,這些該有的禮數才不能少呢。萱兒將前往千裏之外的鮮卑族,關山萬裏,路遠水長,經此一別,還不知今後能不能再見姑姑了呢。能多叩一個頭,便多叩一個頭吧。”
太後娘娘微笑著點點頭,眼中有隱隱約約的淚光閃爍:“哀家知道你孝順,行了,這禮也行過了,頭也磕了。地上涼,別跪著了,快到哀家身邊來,讓哀家幫你挽發吧,吉時很快就要到了。”
“是。”薑采萱從地上站起來,坐到太後娘娘身邊,看著案上樣式繁多的釵鈿,對太後娘娘笑道:“姑姑為萱兒準備的釵鈿就是漂亮,可比司珍局為萱兒備下的要強多了呢。”
太後娘娘低頭一笑,伸手為薑采萱挽了個望仙髻。打開麵前的漆盒,拿出一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價值連城的百鳥鑲寶鎏金釵插到薑采萱頭上:“這支百鳥釵,是哀家當年嫁給先皇時你爺爺親自為哀家打的。哀家本想著等有一天,你嫁給皇上時,親自將這支釵子為你戴上,迎你入宮。可誰能想到……”
太後娘娘歎了口氣,複又恢複了笑意:“罷了,這些過去的事,咱們就不要再提了。今兒個是你大喜的日子,咱們該聊些開心的事。來,你瞧瞧,好不好看,”說著,便順手將身邊的一麵手執銅鏡遞給了薑采萱。
薑采萱接過銅鏡,對著鏡中那個看著有些陌生,釵珠帶玉的少女莞爾一笑,那少女也回了她一個甜甜的笑容:“姑姑的手藝真好,這百鳥釵也是極美的。萱兒經過姑姑這麽一打扮,都快要認不出自己了呢。”
太後娘娘拿起一對東珠鎏金步搖,抬手插進薑采萱頭上的望仙髻兩側,看著滿頭珠翠的薑采萱滿意地點點頭:“霧兮蓮出水,霞朝日照梁。我們萱兒生得生得這樣美,真是便宜拓跋覺那小子了。”
“太後娘娘,吉時快到了。”正當兩人談得正歡時,蘇嬤嬤走進了殿內,“鮮卑族娶親的儀仗隊已經快到棲霞門了,皇上派人讓二小姐趕緊過去呢。”
太後娘娘看了蘇嬤嬤一眼,拿過案上不合時宜地放著的一壺酒,一邊往琉璃杯中斟酒一麵漫不經心地回答:“知道了,你先去派人給皇上回個話,就說哀家與萱兒一會兒便過去。”說完衝薑采萱輕輕一笑,端起酒杯遞給薑采萱:“萱兒,你馬上便要出嫁了。過了今日,你我姑侄二人可就再難相見了。來,姑姑敬你一杯酒。”
薑采萱接過流光溢彩的杯子,衝滿臉期待的太後娘娘微微一笑,想也不想便一口幹了那杯酒。
太後娘娘見薑采萱喝了酒後,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起身伏在薑采萱耳邊對她說了幾句話。
薑采萱原本麵若桃花的一張臉,在聽了太後娘娘的話後,逐漸由紅轉白,直至麵若死灰。一雙秋水脈脈的眸子也寫滿了不可置信,一行淚水順著她光潔的小臉緩緩流下:“為什麽,姑姑,你告訴,這到底是為什麽,”
“為了這南齊的萬裏河山,為了南齊的黎民百姓,為了……薑氏的繁榮昌盛。”太後娘娘站起身,向殿外走去,麵色堅定,沒有再回頭。
“萱兒,你臉色為何這樣蒼白,”薑采薇在外麵等了半天後,見太後娘娘都出來了,可妹妹仍沒有出來。擔憂薑采萱出了什麽事,便悄悄進了殿內。可一進殿,便看到方才還喜氣洋洋地妹妹,像是丟了魂一樣無力地癱坐在殿內。她走到薑采萱身邊,滿臉關切地問道。
薑采萱抬起頭,看清麵前之人後,一把抱住了姐姐,淚如泉湧:“姐姐,你答應萱兒,一定要好好兒地活著。”
“這是怎麽了,”薑采薇拍拍妹妹的後背安慰道,“好,我答應你,一定好好兒地活著。嗯,,”
“嗯。”薑采萱點點頭,從袖中掏出一個繡工精致,可看上去年歲不輕的錦囊遞給薑采薇,“姐姐,這是我剛學會《鳳蟠拓枝舞》時,娘親給我的。她說等我進宮後,這個便是我的護身符。有了它,甚至可以扳倒太後娘娘。我很快便要遠嫁鮮卑了,這個錦囊自然也就用不上了。太後娘娘將你留在宮中,沒有讓你隨爹娘一同前往龍城,肯定是有她的考量,宮中人心險惡,你拿著這個錦囊吧,希望它能在這風起雲湧的寒闕天中,護佑你安穩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