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情殤(十七)
轉眼間,已經到了八月,距高孝瑜逝世已經過了兩個月,仿佛如是昨天的事兒。
“據線報,周朝始終蠢蠢欲動,暗中與突厥來往。雖未能核實兩方會麵的意圖,但就此事而言,我朝不得不加以防備。”
“陛下!尚書大人言之有理,我們不能置之不理啊!”
又是周和突厥嗎?抬頭望了眼端坐在大殿之上,深思不語的高湛,不知道他究竟打算如何!
“趙大人,還不明確他雙方的意圖就如此提防,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之說!”
唉!日日如此,早朝上因各執己見而相互爭執的劇情重複演繹著。爭來爭去倒頭來還不是當皇帝的高湛一人說得算,有必要爭得臉紅脖子粗嗎?爭執的尚書左仆射趙彥深與尚書右仆射魏收雖二人同為尚書卻水火不容,無論朝上朝下都要爭個輸贏。
“啊…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頓時覺得有些困乏。昨夜驚醒後就一直睡不著,到底做了個什麽夢呢?為何怎麽也想不起來?
“怎麽了?”
“嗯?”我看了眼低聲附在我耳旁說道的高孝琬,朝他笑了笑。
“真是的!這樣站著我也覺得困乏,有什麽好爭的?天天這樣也不厭煩!”高孝琬沒好氣的小聲嘀咕著。
“啊…哈!”又接著打了個哈欠!
“昨晚沒睡嗎?這些天都這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呀?”
“沒…啊哈…事!”一邊說一邊打著哈欠,眼睛裏都變得濕霧霧的。
“嘖!你瞧!都這樣了還……”
“軹關現況如何?”
我幾乎是與高孝琬同時看向鑾殿上的高湛,本來還在爭執中的趙彥深與魏收也停下望向突然發問的高湛。
“斛律將軍獨自築戌軹關也難為他了!”
咦?他在看哪裏?我順著高湛的視線瞄去正好停在身後斜側的斛律恒迦的身上。
“陛下隆恩,家父甚好,隻是憂心軹關防守!”斛律恒迦微微低下頭,雙手作揖回道。也許是感覺到我的視線正盯著他,抬眼向我看來,兩條視線正好相交,繼而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悄悄爬上斛律恒迦的眼角。
呃?表情怎麽這麽惡心?他剛剛的那個笑是什麽意思啊?
“皇上他突然提這個做什麽?”
“咦?”我回頭看向低聲說話的高孝琬,這才發覺他下顎正輕輕抵在我肩上,直直的盯著斛律恒迦。
“奇怪!”高孝琬嘀咕道。
“有什麽嘛!倒是你,朝堂上這樣粘著我,也不怕別人笑話!”
“你是我弟弟耶!”高孝琬目光已移到我臉上,無辜的看這我。
“還好不是妹妹!”受不了的朝他翻了翻白眼。
“啥?”
“呀!”緊接著高孝琬突然的一聲驚訝,我也嚇了一跳的與他拉開距離,因為他靠在我耳邊驚叫,耳朵正‘嗡嗡’作響。
看了眼周圍,朝堂上的百官此時正眼神迥異地望著這邊。我正想責備這個罪魁禍首高孝琬,沒想他卻突然低下頭,臉色有些不自然。
他怎麽了?剛才還生龍活虎的,怎麽突然就變得沮喪起來了。習慣性的望了眼大殿上的高湛,卻發現他正盯著低頭的高孝琬。雖然沒有不悅的樣子,但眼神卻也有些別扭。
唔?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每個人眼神都顯得有些怪怪的?就連後麵的斛律恒迦也是像在思考什麽似的盯著大理石地板。
“假儀三司,你代朕去軹關慰問司空及五營軍士。也順便去向你父親盡盡孝吧!”
咦?什麽?我驚愕的看向高湛,可是卻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的意圖。
“微臣遵旨!”
“皇……”見斛律恒迦已領下聖旨,本來是想跟他一起去的,剛剛張口還沒來得及說就被旁邊的高孝琬拽了拽,“琬哥哥,你做什麽?”
他幹嘛?拽我又不說話,還低著頭不看我。
“皇……”
“盡早啟程吧!”
嚇!他是故意不讓我說話嗎?根本就沒看我一眼嘛!而且還剛剛好的在我正要開口的時候催斛律恒迦動身。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恭送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高呼未落,高湛已經起身,轉身朝內殿走去。
“走吧,肅!”高孝琬這時已經抬起頭。
“琬哥哥,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恒迦!”
真是的!真溜得那麽快,明明剛才還在的!啊!在哪裏!
“可是肅……”
“啊,琬哥哥,我先走了!”不等高孝琬把話說完,盯著斛律恒迦的身影就追過去。
追出大殿卻見他越走越快,一急就大聲朝他喊去:“恒迦!”
斛律恒迦顯然是聽見了,停止了腳步緩緩轉過頭來。
“喂!你怎麽也不等我!”急急跑上前去,責備的瞪了瞪停步等我的斛律恒迦。
“你不用去昭陽殿了嗎?”
“啊?”他為什麽會以為我要去昭陽殿?
“你……”斛律恒迦似乎要說什麽,卻突然噤聲看著我的身後。
“怎麽了?”我疑狐的也跟著回頭。
囿蒲?他追過來做什麽?
“快去吧!是來找你的吧!”
“你怎麽這樣?”我不悅的瞪著斛律恒迦。
“好了!我先回去了!你快去吧!”
“喂!你……”
“王、王爺……終於追上您了!”
“唔?”我看了看跑得氣喘籲籲的囿蒲,他一副十萬火急的做什麽?
“皇上讓您過去,有事和您商量!”囿蒲扯著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
“有什麽事不能剛才說的!”我有些生氣他剛才有意的逃避我。
“長恭,我回去了!”
“你……”想讓他等等我的,可他好像很急似的,話剛起就早已轉了身。
“隨便你拉!”吼!什麽嘛!我又沒得罪你!幹嘛一副急著逃開的樣子。就你有性格,我就沒脾氣了嗎?氣惱的丟下句話,憤然轉身,由他去!
真是受不了他耶!難得我在意他的事情,他卻不領情故意躲著我,真的是!
“不管你啦!”我憤憤地吼道,腳步卻疾步似箭沒有停下過。
可是……好像哪裏不對的樣子。斛律恒迦雖然是個怪人,可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哪樣呀!難道……
“王爺?”
“唔?”我側眼了看身後因為我突然停下而刹住腳步的囿蒲。
“王爺,您有什麽吩咐嗎?”囿蒲被我盯得有些麵色尷尬,不安的問了問。
“和士開剛從昭陽殿離開嗎?”我掃了眼退在殿門外的宮人。
“咦?呃…奴才沒離開時他還在的……”
“時間算得還真是準!”他是故意避免和我碰麵嗎?這時才想起,今日的早朝似乎沒看見他人呢!冷笑一聲,朝昭陽殿走去。
塌椅上,高湛已退下繁瑣的冠冕,換上了緋色的寬袍。高湛未登帝位時經常穿藏青色的寬袍,冷冷的顏色將本來就外貌冷峻的他托得更加的冰冷。緋色,火焰的顏色。與貌相冰冷的高湛似乎很不協調,但是此時看起來沒有誰能更比高湛適合這樣的顏色了。可是,又有幾個人能知道高湛並非如外表看起來的那樣呢?其實他也是個感情豐富,有時性格還有些優柔的人呀!
斜靠在塌椅上,一隻手臂支在扶手上,手輕輕地拖著太陽穴位置上。一條腿抬起,穿著皮靴的腳踩在塌椅邊上。懶散的緋袍下擺輕輕地垂在地上。
“咦?來了怎麽不過來?站著做什麽?過來呀!”緩緩地睜開眼睛的高湛,眼神雖然愣了一下,卻很快的變得溫柔起來。
“呃!”隻是我,在他睜開雙眼的一刹那,似乎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擊了一下,全身感覺有電流竄過。
“怎麽?還在生氣?”見我不動,高湛坐直了身體,有些憂鬱的望著我。
“咦?”生氣?
“唔…肅當真是生我的氣了!隻是,沒有人比斛律恒迦那小子更適合了,不是嗎?”
“啊……”他原來在說這個呀!可是,我已經不再生他的氣了呀!隻是,有些在意罷了!
“肅?”高湛疑狐地看著一言不發的我。
“九叔叔!”我上前兩步。
“嗯?”
“我也要去!”停了停,又上前兩步。
“什麽?”高湛的確是一副很意外的樣子。
“我也要去軹關!”
“為什麽?”
“呃?”怔怔地望著神情已恢複平靜的高湛,有些意外。
“為什麽想要陪斛律家的小子去?”
“才不是陪他去!”又把斛律恒迦喚作‘斛律家的小子’,人家好歹也是個假儀三司耶,雖然隻是個虛職但也是個名正言順的二品官職吧。
“隻是,剛剛九叔叔說到‘合適’,應該沒有人比我更合適才對吧!”
“嗯?”
“因為,”看了看一臉詫異的高湛,我清了清喉嚨繼續道:“斛律伯伯鎮守軹關,等於是在守護我們大齊的一道重要的屏障。為我們大齊及百姓的安危築上了一道保障呀!所以,作為大齊皇帝,九叔叔的親侄的我,是不是比任何人都合適代表大齊皇帝前往軹關慰問駐守邊關的大齊將領及兵士呢?”
軹關是古軹道上的咽喉,為曆代軍事險要。這裏兩山夾峙,狀呈“V”型,路在中間,其最窄處僅8米,地勢險要,有“封門天險”之稱,也是齊與周的邊境線。
“可是,我…不想肅接近他。”高湛視線撇開。
“咦?”他?誰呀?不會是在說斛律恒迦吧!
“我跟恒迦……”
“他要知道你在那裏,定會去見你吧?”
“啊?什麽?”
“周帝,宇文邕!”
嚇!愣愣地盯著將視線移向我的高湛,竟然會感到呼吸有些不暢。
“這……”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他在洛陽皇宮,怎麽會知道我去了軹關。”而且就算他知道,我想,他也不會再找來了吧!
想到當日在建康紅花巷的那一幕,宇文邕應該是不會再來了吧!明明被我傷得那麽的深!想起他那夜吐血而去的背影,我竟然有些…內疚。
“是嗎?”高湛還是將信將疑的盯著我,看得我渾身直發毛。
“九叔叔,你,啊!”一個不留神,一把被高湛拉了過去,一個撲空跌跪在塌椅上。
“如果他知道呢?知道肅在那裏呢?”
“這……”我望著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著我的高湛,不安焦急的眼神讓我心口緊緊的。
“…我…不會見他的!”怎麽能跟他說我和宇文邕兩個月前在建康就已經見過麵了?更不能說在紅花巷所發生的事兒,這樣隻會讓高湛更加的猜疑。
“真的這…樣嗎?”
“嗯!真的!”也許也隻有在我的麵前,他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吧?其實,除了是大齊的皇帝,他也隻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嗎?
“肅,如果…這是你想的,我不會阻止你!我會給你所想要的!”高湛抬起臉幽幽地望著跌跪在他麵前的我,眼神溫柔得像要將冰雪慢慢地融化。
“嗯!我知道!我…不會丟下你一人的!所以,你不用覺得不安,我不會讓你孤單一人的!”
“肅……”高湛雙臂圈住我的腰,頭靠近我的胸口緊緊貼著我,仿佛是在確定我的存在般。
“我會很快的回來的,回到這裏!”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胸前的頭,低下頭將臉輕輕靠在高湛的頭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