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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錯與否

  也許她永遠也明白不了人類的感情,為了奪得一個不會愛上自己的女子,甘願背負天下謾罵的幽篁;明明是為了帶十四回去血祭給天,祈求雨水的樹百,卻愛上了軟弱的十四公主;軟弱的十四公主竟然也不甘於自己的無力,冒著生命危險也要阻止她的九世詛咒——這樣比較起來,似乎這麼多輪迴中,她一直都是在束手無措的等待懲罰結束,然後她就能回地獄的橋口,或者灰飛煙滅。也許不是一直束手無措的吧,只是她不想掙扎,生的樂趣、死的樂趣,慢慢的變得不淺淡了,她對地獄的渴望也不再強烈。甚至有時候想:也許——就這樣在輪迴里等待末日才是她真正的祈望吧,畢竟橋口的日子比這裡還要無趣。


  濃重的黑夜裡,繁星光華萬丈,七弦躺在水榭里的石桌上賞月。寒意絲絲的從脊背,冰得她渾身冷颼颼忍不住要起來換個地兒時,星光一暗,月白的人影撐著石桌垂首望著她,眼如點星:「流雲的洞窟你還沒睡夠?怎得剛出來就這麼貪睡。」


  從那輪廓中,七弦依稀辨認出來人:「沒有睡覺,只是賞月而已。況且——」


  「況且什麼?」


  大抵是月光太過冷靜,七弦感覺她的性情不如以往焦躁,於是回憶往昔這種事也變得很自然:「過去兩百、四百年,那四百年我的確是在洞窟里沉睡了,但是,你知道么?靈均。我沒有一天在好好的睡覺,巫婆一絲一絲的剝走我的記憶,直到有一天在夢中我想不起自己是誰,我以為第二天會想起來的,結果沒有,三天四天三個月四個月甚至三年四年,我一直想不起自己是誰,夢境中的樹榦上的刻印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害怕,然後終於有一天發瘋了。我現在還記得發瘋時的樣子,撕咬、破壞、掙扎、哭嚎——」喉嚨深處有細密的起跑徐徐爬上,堵住了嗓子,七弦吞咽下那股窒悶感,輕笑一聲,「也許是巫婆也受不了了吧,所以就一點點的把記憶塞還給我,一點一點的,直到我不再發瘋——只是不再發瘋的數量。我後來一直想,那零碎的重返的記憶還算是我的記憶嗎?它們是否已經亂了時間、亂了順序、亂了它們本該代表的意義。」


  靈均靠在石桌上,背對著她,聽她徐徐的嗓音宛如極地拂來的微風。「我很害怕,若是那些壞掉的記憶驅使我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那該如何是好。我現在所做的事情興許就是錯的——就算殺了幽篁也沒有什麼好處罷。霓裳不會幸福,十四也會失去唯一的父親,王朝失去君主,可能還會招來鄰國的入侵。呵呵,這樣想起來,真是一丁點好處都沒有呢。」


  「也不能說一點好處都沒有啊。」靈均捏著她鼻尖笑說,「起碼,時隔四百多年,我們又能見面了。」


  七弦腦殼抽了抽:「大祭司您是在說冷笑話嗎?我是在跟你說正經事,再扯遠我就不說了。」


  「好好,你接著說。」


  被他這麼一岔話,氣氛變得有些歡快,七弦再接著說委實艱難,但不說同樣艱難,於是硬了硬頭皮:「你看,我的人生正步入死胡同。從前錯。囚禁了霓虹;現在錯,差點奪走十四的父親;往後也不知會做些什麼錯事;完全么有一點建樹,這樣的人生不覺得生不如死嗎?」


  「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七弦。」靈均後仰著頭閉上了眼睛,朦朧月色打在他臉上,縹緲似仙人,「即使做錯了事情也沒關係,即使殃及了池魚也不要顧慮,你只要活著就好。我們只要活著就好。」


  「但是,我們總不能站在他人的痛苦上活著吧。」七弦被他說的有些想笑。


  「為什麼不能?」靈均不知何時側過了臉,面上儘是冷肅之色,「他們可以踩在我們的性命上往上爬,我們為什麼就不能踩著他們的痛苦活下去呢?兩相比較,他們才更殘酷不是么?」


  「什麼啊,我以為這些年你跟蒼梧過的很快活呢,沒想到還是這樣憤世嫉俗。」


  「我不是憤世嫉俗,只是替你不平罷了。你以前可沒這麼瞻前顧後替人著想來著。」


  七弦忍不住調笑:「因為看到人們都是這樣仗義來著,忍不住反思了。」


  「我也反思了。」靈均忽然這麼說,七弦驚訝的起身望定他,他微微一笑,「反思的結果是——我果然還是只想為自己活著。」


  「你說的可真悠閑吶。」冷風吹過,人影從樹上倏然降下,嚇人兩人一跳,她白色底布的衣裳上綉了朵朵山茶花,栩栩如生,很是得七弦的品味。


  靈均不無訝異的說:「你……」尚未發表感想,水榭台邊種的夾竹桃后躥出一條人影,人影擋在山茶花女子和靈均之間:「七錵,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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