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霓裳
聽得十四的話，女蘿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愛憐的拍著十四的背：「她死了，在生下你之前她就死了，死在幽篁的刀下……」
十四猛然抬頭，不可置信的盯著女蘿飄忽的眼睛：「父皇……殺了母親？」接著想起了什麼，瞳孔倏地放大：「母親既然死了，為什麼你說是她叫你施的咒術叫我跳霓裳羽衣舞？」
女蘿額頭上束著的金玲隨著她起身的動作搖出「叮鈴鈴」的清脆鈴音，她蒼白的面孔在清冷的月下映得一片詭異的青紫色。她望著荷塘中央嫩綠荷葉拱圍的一株開苞的淺粉荷花，喃喃道：「霓裳她，是這王朝內外最美麗的女人，傾慕她的男子不知道有多少，幽篁自是其中一個。但是，她並不喜歡幽篁——她不喜歡任何人。她愛吟詩，也愛作畫，更是彈的一手好箜篌，精通劍術和巫術，對天文地理的了解也很深厚。簡直就是這個世上不可能存在的神靈一般的人物。無論男人和女人，沒有人不喜歡她，人人都愛她。所以她目空一切，這世間的凡人於她而言，渺小如螻蟻，幽篁撐死了也只算得上是一隻大點的蟲子。霓裳不可能愛上幽篁。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後來才舉兵攻佔了東水國，誅殺了她的族人——一個也沒剩！東水國的人全被屠殺了，幽篁連平民的稚兒也不放過，那血染紅了東水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條河流上都飄著東水國百姓和貴胄的屍體，每一朵鮮花都被炎火燎枯了。人們的哭泣聲、祈禱聲、詛咒聲、悲鳴聲……在敵人的狂歡聲里就像豬的悶哼聲一樣被嘲笑著——那樣的大陸簡直就是無間地獄。」
女蘿一口氣說了很多，眼神變得越加飄忽，彷彿又回到了20年前那場戰爭中，烈火在整個大陸燃起之時，東水國的公主霓裳站在國都最高的塔頂上睥睨著身穿金黃鎧甲的幽篁：「淵棲王，你殺我族人，屠我一國百姓，還想迎我做你的王后？哼，區區螻蟻，也敢覬覦本王，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幽篁的手裡還握著斬殺她族人的長刀，刀尖上有鮮血斷斷續續的滴在焦黃的土地上，東水國最後的遺民此時正站在祭天塔上，傲慢的身姿，蔑視的話語。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厭惡。
幽篁攥緊了刀柄，冷然：「即使你是東水國四王之一的司戰君王，難道要以一人之力對抗我淵棲大國嘛！霓裳，你該面對現實了，你的軍隊早已全歿在我朝御神軍之下，孤立無援的你，要怎麼對抗我？」
聽聞他的話，霓裳似乎呆了呆，然而虛空之上，頓時又傳來她尖利的大笑聲，她笑得連嗓子都在顫抖，腕上的玉石也因她的顫抖而劇烈撞擊著。塔下包圍的御神軍面面相覷，不知這位掌管東水國戰爭的神女又要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自她殺了叛向淵棲王朝的親弟之後，舉止就極為怪異，這會兒，怕是會再做出什麼事來。」
但是，令雖有震驚的是，霓裳在笑完之後，就從塔頂直直躍了下來！
骨骼撞擊岩石地面的聲響像是雷雨之夜的悶雷，幽篁還來不及驚訝，心臟宛如已被撞出一個洞來。從死者身體里湧出的鮮血，蜿蜒至他腳下，染紅了玄色緞面的錦靴。
「我那時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我不是東水國的人，但是她曾冒死從狼群中救過我。雖然她一向目中無人，可是卻見不得任何人在她眼前死去——那時，滿國的人因她被殺，她一定很難受吧？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生弟弟，她一定本就想很快去陪他的吧……」女蘿頓了頓，嗓子因哽咽而發聲艱難，緩了一會兒，她陡然拔高了音量：「她那樣驕傲的人，最後竟然死的那般凄慘，連屍骨都不能完整，連死都不能徹底死去！」
女蘿的憎恨透著那樣的語調，直達她的心裡。十四攥著袖擺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之後，我是怎麼出生的？」
十四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荷塘的水面上霍然閃過一道白光，女蘿猛然把她往屋裡一推，大喊：「有刺客！」
十四跌坐在地上，看到那個本來已經風雨飄搖的柔弱女子如同換了個人般，飛身躍到荷塘的朱欄上，從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匕首反手橫在胸前，眸光如刀的瞪著黑衣刺客：「誰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左手提著一把黑刀，刀身上有潮濕的血跡，想來是剛飲了誰的血。那黑衣人遭到女蘿的阻礙，並不急著進攻，只是拄著刀站在垂柳樹上，一雙眼睛隱在柳葉的陰影里看不真切。
女蘿的左手指從身側慢慢向後移動，撥動了欄杆檐下的金色絲線。金玲之聲在棲雲殿里傳響開來，黑暗的夜裡燃起了火把。
黑衣人見狀，雙眼一眯，殺氣陡現。腳下用力，借著柳枝的彈性急速掠向女蘿，女蘿舉起匕首去擋，黑衣人卻忽的收劍，腳踏在她匕首的寬面上，轉了方向，直奔十四而去。
女蘿暗叫不妙，她的身體現在實在虛弱，根本不是這黑衣人的對手。若是撐不到援兵來的話，十四公主就要危險了。眼見黑衣人的手已經快要抓住十四，女蘿一咬牙，竟將匕首擲了出去。
似乎沒料到女蘿會突然丟手甩來匕首，黑衣人左手一抬，黑刀觸到匕首邊緣，打斜了它的走向，只在手臂上刺出了一道血痕。趁著女蘿手上兩空，黑衣人折轉身體，幾個旋身靠近女蘿，劈手砍下去！
十四向前一個箭步，喊道：「小心！」
單膝跪在朱欄上的女蘿無路可退，情急之下，挑斷了腰上系著匕首的繩子，抽出鐵鞘格住他的黑刀，同時抬腳一踢。黑衣人向後退了半步，黑刀依然向前遞進。女蘿向後一仰，跌落入水。哪知黑衣人卻不罷手，俯身傾過朱欄，瞄準女蘿向下射出黑刀。女蘿避閃不急，被黑刀穿過胸口，直直釘入清淺的水底！
黑衣人見已將她這個障礙制服，急急回身掠向十四公主。人聲已經喧嘩了起來，再不抓緊時間的話，十四公主怕是帶不走了。
十四看他把女蘿打入水底，嚇的躲在屏風後面。黑衣人步步逼近，十四咬破了下唇，見他拾起女蘿的短匕首，甩手直刺她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