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也無風雨也無晴
又過了四年,師父去世,我辭師下山,來到玉泉宮。
一別十六載,玉泉宮依舊原樣,哪怕是經過了一場大火,也照原型復原了。沒有驚動任何人,我溜達了一圈,就走了。
然後,我就製造機會,見了丫頭。
我終於明白,為何莫求傲特意給我一把摺扇作為信物,要我娶她的含義了——丫頭的模樣與紅妝簡直就是一個人!
那時,我忽然無地自容了,原來,莫求傲已然知曉我對紅妝暗藏的情愫……
我以一種玩世不恭的潑皮相與丫頭重逢,告訴她:我是你夫君。
她大怒,說我滿口胡言。這時,我才知道了獨孤岳的存在。
我愛的是蘇紅妝,而非莫紫霞。只是,這樣與她糾纏稍稍滿足了我一點點的虛榮,不曾有過的虛榮。
我一直是將丫頭當女兒看待的,或許因為,她是紅妝的孩子。
丫頭已經不記得我了,紅妝死後,莫求傲抹去了她的記憶。她永遠不會記起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女孩兒扎著兩個羊角辮,歪著頭看著旁邊的白衣少年,說:豐哥哥,等我長大了你就做我的夫君好不好?……
記不起來也好,有時候忘記一些事就會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痛苦。
然後,莫丫頭就經歷了許多坎坷,好像是冥冥中早已註定好了的,也或許是這條路只能這樣走……
山重水複,丫頭一步步走過來了,我在旁邊看著,感到很欣慰。
可是我對於她的身世,仍然遲遲開不了口。我恨葉知秋,恨之入骨,我想讓他四面楚歌眾叛親離,最終悔恨致死……可我還是沒有做到,因為,這樣同樣會傷害到丫頭,甚至她受的傷比誰的都多,於是,在千鈞一髮之時,我說出了這個秘密,我想讓丫頭活下去,畢竟,還有獨孤岳。
不料,丫頭的倔性子遠遠超過了我的想象,她寧願選擇死也不願承認自己這個齷齪的身世——她跳崖了。
天可憐見,她命不該絕。
丫頭隨已身為景明王爺的獨孤岳回京,直到身體調養康復,獨孤岳毅然放棄了皇室至尊生活,告別他那唯一的親人皇舅,帶著丫頭浪跡天涯去了。
丫頭在京城調養的那段時間裡,我悄悄潛進獨孤岳的王府里看望他幾次,卻都沒與她相見。我不是刻意要躲著丫頭,而是,經過這次大災大難之後,丫頭也該好好的過另一種生活了,我不想以故人的身份去打擾到她。
接下來,再說說老九吧。
我與老九許久以前就認識了,是在我下山四處雲遊之時,我偶然一次去了南疆——我是奔著那裡的玉去的。
南疆的玉好,是真的。
在那裡,我遇見了老九,那時,他掌管著一家玉石商行,經營著各式玉器。
我去櫃檯上,他拿給我看一塊和田玉,並說:這可是本店的鎮店之寶!最上乘的純黑天然和田玉!
見到面前這個小子如此自吹自擂,我不禁淡笑——果真是無奸不商。
我將他所說的「最上乘的純黑天然和田玉」掂在手心,漫不經心的問他:據我所知,本地不產天然的黑色和田玉,難不成老闆您是從波斯引進來的外域貴品?
老九立馬就囧了,心知遇上了行家,便連連道歉,同時硬要把一塊正宗的純白和田玉饋贈與我。我萬般推辭不過,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那是我與老九的初見,然後我們就相識了,而且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老九見我是醫者出身,忙不迭的邀請我去紅葉山莊,說他的莊主師父患有咳症,已有數年久治不愈。他的提議倒與我此番下山的目的一致,於是我便順水推舟,拿著他的介紹信去了紅葉山莊。
葉知秋的咳症是當年玉泉宮遭難之時留下的——莫求傲臨死前,一招『游龍回升』擊在了他的肺部。
我當時就想,為何當初莫求傲沒一掌將他擊死呢?
不過後來我想,這也未嘗不好,那樣打死他太便宜他了。
然後我就在紅葉山莊住了下來,葉知秋拿我當上賓招待著,全然不識我的真正身份、真實目的……
我給葉知秋開的藥方確實很管用,起碼能大大減少他的痛苦。可是,他不知道,這是慢性毒藥——表面是神奇良方,暗裡是致命劇毒。所以,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江湖上傳聞說葉知秋自廢武功確實屬實,他那時應該已然察覺到這種劇毒的存在,如若不自廢武功,他就會經脈俱斷七竅流血而死……
離開了在王府里休養的丫頭,我就又去了南疆,找了老九。
多日不見,老九消瘦了許多,生意卻是出奇的好——他已是南疆有頭有臉的大老闆了。
老九見到我,並不震驚,只是淡淡一笑,問候一句:先生,您回來了?……然後,繼續低下頭去看賬本。
晚上,我們去酒館喝酒。
我問:不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情嗎?
他搖頭苦笑:知不知又何妨?她若好,再好不過,她若不好,我什麼也做不了。
原來,他還是很懂莫丫頭的——認定了一個人,眼裡就不會再容下另一個,更不用說心了。
話越來越多,酒也喝的越來越快,終於,老九酩酊大醉,他站起來,大笑著舉起酒杯大喊: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虐!——
喊罷,抱起酒罈子痛飲,之後,突然扯住我的袖子失聲痛哭:紫霞……她現在、怎麼樣了?……
問世間情是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善良純真的老九,還是沒能躲過感情這道關卡。
……
老九對丫頭說過:南疆的玉好,若有機會,真想帶你去南疆,揀一塊上等的美玉送你。
丫頭只當是老九作為一個知心朋友對自己的一個心愿,就一口答應下來。她不知道,在南疆,在老九做生意的這個鎮子上,有一個傳統風俗——男子若是送了女子一塊玉,而女子也欣然接受了,那麼這就是定下了一門兩廂情願的婚事……
富貴繞身,金銀在手。老九是個十足的紈絝子弟,愛喝花酒、愛調戲陌家小娘子、愛去妓樓、愛看戲、愛聽曲兒……
現在,老九仍然喝酒、看戲、聽曲兒,卻再也沒進過窯子。問他原因,他說他已經選好了一塊上等的和田玉……
……
再後來,我去找了莫寒,他已在某片竹林深處安了家,身邊的女孩名叫回暖,是個溫柔賢惠的女孩,跟以前丫頭身邊的一個小丫鬟挽青很是相像。
問莫寒:見過你姐姐么?
他開心的笑:見了,我們在關外見了面,還在一起騎馬牧羊了呢!幾天之後就分開了。岳大哥說等他們玩夠了就來這裡找我們,我們就在這裡生活下去,哪兒都不去了……
我笑,兩個孩子,都長大了。
……
來到河邊,將手中那把一直不離身的摺扇拋入湍急的水流,心中忽然輕鬆了許多,覺得,終於是塵埃落定了。
摺扇很快被打濕,淹沒在流水之中,上面的字也瞬間被沖刷的一乾二淨。
這把扇子,在丫頭面前我一直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卻從沒有讓她看過,我知道,她看之後又會引起一陣不小的風波,上面寫的是——
紫霞吾兒:見字如見父,持扇之人便是你夫婿——父,莫求傲、字。
證據已盡其用,身後再無塵緣。
此後,白馬秋風塞上,杏花春雨江南。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