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相見
其實,四年來莫紫霞不止一次試想過與獨孤岳重逢時的情景:熱淚盈眶想過,哽咽難言想過,佇立不語想過,冷漠轉身黯然離去也想過……甚至兩人兵戎相見血濺當場也想到了……
可是再戲劇性的想象再聯翩的浮想也抵不過現實的真實度。
前不久的夜宴上,他給自己敬酒,他依舊一身穿不膩的如夜黑衣,憂鬱仿若化不開的思念;他依舊寒冷如冰,無一絲溫度;他依舊隨意紮起一層黑髮,任捲曲的髮絲放蕩不羈的散落肩頭……他手捧酒杯,看不出眼神中有一絲異樣的情愫,他看著她,一陣緘默,竟然開不了口說句話……
四年沒見她了吧,不,不是,是兩年。
兩年後的這時相見可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啊。
她好像瘦了,卻是更加美了,在賓朋滿座間,她像一片淡紫的雲霞,高貴、典雅,那麼出眾,那麼讓人心動。
她禮貌地對周圍的人寒暄、談笑,她笑起來那麼美麗,令躲在暗處的他悄悄地凝望了許久許久……
可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冷的,冷得帶著恨意可直抵達他的內心,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他遵師父之命向各幫主子敬酒敬到她面前時,她禮節性的起身,輕笑說:「勞駕獨孤公子了,莫紫霞代玉泉宮祝願紅葉山莊莊主福壽安康。」說罷,一飲而盡。
而他,看著她久久沒動,直到旁人提醒才回過神,幹了那杯烈酒。
獨孤公子……好生澀的稱號……她不是一直喚他「岳」的嗎?溫柔、貼心,即使有時生氣了也只是會跺著腳大喊:「獨——孤——岳!」撅起紅嫩的嘴唇,煞是可愛。
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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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步向她走近,堅定的,遲疑的。
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將暖洋洋的光線鋪了他滿身,他微卷的長發懶懶地披在肩膀,像頭溫順的小鹿,又似霸氣十足的山林之王。
他的劍眉星目,散發出一種讓人不敢在面前造次的王者英氣。秋風彷彿知趣般地在腳下為他掃開一地落葉,他的黑色披風隨風而舞,張揚而野性。
紫霞屏住呼吸,凝神看著他越走越近,他的每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上,柔柔的疼痛蕩漾在心間……可誰又曾發覺,在離她越來越近時,他的心也莫名的慌亂起來,是欣喜還是憂慮,任自己也說不清,他只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已微微有些汗濕了……
他們相視而立,忘記了他人,忘記了時間。
許久,許久……
「莫宮主。」他向著面前的人兒拱手,他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人啊,他心心念念日夜渴望著疼痛著的人啊……此刻就在眼前,他的手竟有些輕微的顫抖。
她看著他,多想開口喚他一聲「岳」,帶著滿腔的柔情與愛戀,喚他「岳」。
可是,為什麼卻開不了口喊出那個字?為什麼心裡始終悶悶的疼,然後慢慢的變得冷了,冰了……
「路途遙遠,獨孤公子辛苦了。」她眼中的冷淡越聚越濃,直至冷冷說出這句話。
他望著她,幽黑的眸子里滿是複雜。
她亦望著他,眼神里盛滿了寒氣,冰住了兩人的距離,還有兩顆原本熾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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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姐姐!」一聲帶著歡喜與興奮的喊聲將二人僵持的局面轟然打破,一個天真少女開心地笑著,撲閃著兩隻晶瑩剔亮的大眼睛,只幾步便跳到紫霞身邊。
「莫姐姐,宛衣很想你哦,你有沒有想我?」葉宛衣執著紫霞的手,無邪地抬首望著她。
葉宛衣是紅葉山莊的大小姐,葉知秋的獨女。可嘆那葉知秋行走江湖一生,威名天地皆知,財富權勢富甲天下,膝下卻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由此,誰能成為葉老莊主的乘龍快婿,倒成了江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當然想了,宛衣也來了呢,路上累不累?」紫霞綻開笑顏,寵溺地伸手為她理了理耳邊一縷凌亂的髮絲。
「不累不累,路上有師兄陪著呢。邊聊天邊趕路,不知不覺就到了,還覺得快呢!」宛衣搖晃著紫霞的手,笑著向那人看去。
那人沉默地收回定在紫霞身上的視線,卻依然巋然不動,只努了努嘴角算作回應。
「呵呵是嗎?那聊了一路的天渴不渴?莫姐姐要不要為你們泡壺茶?恩……喝毛尖還是碧螺春?」紫霞逗弄起宛衣,咬著唇角笑得邪邪的。
「啊呀!莫姐姐你取笑宛衣是不是?莫姐姐好壞哦,不要跟你玩了!」宛衣扁起嘴巴,甩開手轉向一邊去了。
「生氣啦?……莫姐姐逗你玩的!好了好了,不說笑了,我們快回去歇歇腳,養足了精神莫姐姐才好帶你到處玩呀!」紫霞握住宛衣的肩膀好聲好氣的安慰著。
有些事是不用細問就可以知道的很透徹的,比如,有人說邊聊天邊趕路,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那麼冷淡,開口說句無關緊要的話都覺得是浪費;他那麼驕傲,幾乎沒有可以令他放在心上的人或事,連正眼看人一眼都是奢侈。怎麼能,又怎麼可能有閑心聊天,而且一聊就是上百里路程呢?
宛衣的如花笑顏輕輕敲痛了她的心,這個女孩子,也是不容易的……
「既然莫姐姐道歉了,那宛衣也就不追究了,姑且原諒你了吧!」宛衣拍拍手,一臉的得意洋洋。
這倒讓莫紫霞有些哭笑不得了,她何時說了道歉告饒的話了?……但又不好與她較真,只得隨她去罷。
一行人轉身,向前方那群綿延宏偉的建築物走去。
他靜靜地看著她款款的紫色背影,一向冰涼的眸子里竟有種溫柔的情感在流淌。
可是,突然的,他感到一束光直射而來,突然而強烈,他本能地抬眼看去——
不遠處的宗子凡向自己鄭重地拱手抱拳,嘴角噙著友好的微笑。
他的心裡,驀地泛起感動的漣漪,一圈圈的蕩漾開來,擴充了平靜的心湖。
他知道那笑容意味著的是什麼,縱然是待自己情深意重的師父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笑容,至少這幾年來已經不是了。
而眼前這個溫和又不失威嚴的男子,他用這一動作告訴自己:獨孤兄,久違了。
同樣的,他鄭重地拱手,向著他重重一頓:宗兄,別來無恙吧。
二人心照不宣,撫掌無聲而笑。
陽光普照,落葉泛著暗黃的光簌簌滑下,無聲無息。
秋天,越來越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