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另外的人
沙漠海。
張揚飛舞的黃沙遮天蔽日,將夜晚的辰光阻擋在外,四周漆黑,唯有呼嘯的風掠過耳旁,比驚雷還要響亮,粗糲的飛沙如細細綿綿的針尖,拍打在臉上,生生的疼。
顧千雪一步步地走在這片可怕的沙漠之上,每一腳留下的深深痕跡,轉瞬便被飛沙湮滅。
她換上了一件有著寬大兜帽的法衣,同時將自己的臉捂得嚴嚴實實,除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麵,沒有任何一絲多餘的皮膚裸露在外。
顧千雪套著厚實手套的右手中,提著一盞做工精良的宮燈,在暗無天日的沙漠海中起著照明的作用,雖然最多隻能看到前方一百步的距離,而且以旋凝境修士的視力來說,看得也不是太清楚。
她沉默不語地走在自己記憶的這條路上,但是周圍呼嘯的風與漫天的黃沙,卻讓她的眼神時不時地有些失焦。
自從踏入這沙漠海之後,那些她總是刻意忘記的前世記憶,猶如跗骨之蛆,鑽進她的腦子裏,讓她總會回憶起曾經的過往。
在前世的時候,她被逐出家門,被顧家的人追殺,彼時她的資質依舊糟糕透頂,隻能憑借自己的小聰明,以及不算壞的運氣,勉強地躲過顧家的追捕。
結果在這一追一逃的過程中,不知為何,她惡貫滿盈的名聲竟然在嶺南慢慢傳開了,甚至被誤認為一名魔修,手中拿著什麽天材地寶。
這樣的謠言一出,讓顧千雪在嶺南的名字更加傳開了,那些覬覦她的小門小派也開始對她進行了追捕,顧千雪為了活下去,隻能將趕到自己的麵前的人,盡數殺死。
這樣的殺戮愈演愈烈,別說引起嶺南大門的注意,就連自在觀修士也決定出手追捕,她一路瘋了似的逃命,直至逃到了荒無人煙的戈壁裏。
然而,那些嶺南的修士還是不肯放過她,讓她將寶物交出來,才能讓她死得輕鬆一點。
顧千雪心中恨極,她哪裏有什麽寶物。
可不管她怎麽解釋,誰都不肯相信她的話,無奈之下,顧千雪一咬牙,就鑽進了漫天飛沙的沙漠海之中。
一入沙漠海,顧千雪就被卷入了風暴之中,被完全淹沒在流沙之中,奄奄一息。
她被埋在黑暗的沙子裏,本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然而,在她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壓在她身上的厚厚流沙被挖了起來。
出乎意料的,那天的沙漠海顯得如此平靜,澄澈如洗的蒼穹,籠罩在一片寂靜的沙漠海之上,刺眼卻不熾熱的陽光,千年難得一見地照在這片常年不見日光的地圖。
有一束光透射進來,照在剛被解救的顧千雪身上。
她微微眯起雙眼,在有些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了一道逆光而站的身影,正對她笑著說道:“哈哈,這次挖出來的果然不是幹屍,我賭對了!看來兄長說得也不是全對,我還是有腦子的嘛!”
或許是那一刻的陽光太過溫暖和刺眼,讓她的眼中漸漸溢出了淚水,晶瑩剔透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同時,也讓她逐漸看清了救下自己的男子模樣。
“該死的!”
顧千雪不自覺地捏緊手中的宮燈,恍然回過神來,低聲咒罵了一聲。
她居然又想起了這個人。
如果當年她就這麽被埋在黃沙裏,靜悄悄地死去,就不會有那些事情的發生,也就不會……讓她痛苦到產生執念的心魔。
“我說,你這女人會不會太狠心了些……啊呸!”
跟在她身後的景沢,終於忍不住地開口。
這位曾經土豪到當眾撒幣的玄天宗前任首席弟子,如今隻能作為顧千雪跟班兼暫時合作者的他,簡直磕磣到不忍直視。
景沢的身上沒有一絲的多餘遮擋,依舊是出發前的那件粗布麻衣,他的臉上、發絲以及衣物,都沾滿了暗黃色的砂礫,裸露在外的脖頸和雙手,已經開始劃出了細小的口子。
這些細小的口子組合在一起,倒是顯得有些猙獰可怖。
而景沢的臉上……大概是因為臉皮夠厚吧,竟然看起來完好無損。
顧千雪聽到他的抱怨,回過頭去,看到景沢絲毫不受傷的臉,沉默了一下,道:“你的臉皮怎得如此之厚?”
“知道萬年玉髓嗎?那東西可是個難得的好寶貝,隻有玄天宗才有的天材地寶,當然,你這樣的弟子等級,肯定接觸不到。”景沢炫耀似的說完句話,緊接著就呸呸呸地吐出剛才鑽進自己嘴裏的沙子。
顧千雪卻是更加不能理解了:“難道你是用萬年玉髓洗臉的?為何隻有臉不受影響?”
“……不是,”這次換成景沢沉默了一會兒,旋即才開口道,“我以前差點跌進過萬年玉髓的乳洞坑底,沒有完全接觸到,但身體也接觸了一部分。”
這下子,顧千雪明白過來,不免有些好笑:“你是臉朝地摔下去的?”
景沢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羞惱,反而笑嘻嘻地說道:“是啊,臉朝地摔下去的,萬年玉髓糊了我一臉,我師父幹脆用玉髓給我敷了臉,讓我好好珍惜這張臉,畢竟我小時候長得太好看,門派的人總是拿我和練九衢相比,我師父也想讓我成為除了練九衢之外,獨屬於玄天宗的頭牌呢。”
顧千雪微眯雙眼,頭一次認真地打量了下景沢的臉,旋即嗤笑不已。
雖然景沢的外貌著實不錯,但比起練九衢來說,無論是五官還是通身的氣度,簡直差了一大截。
“誒,你都把自己包裹得這麽嚴實了,難道就不能多給我一件衣服遮蓋嗎?”景沢開始提出自己的要求。
提到這個需要在景沢身上浪費的要求,顧千雪的笑容旋即收斂,語氣冷淡道:“沒有,你就忍受一下吧,最遲到後天清晨,這裏的沙塵暴就會停下來。”
“你這女人真是狠心,不就是以前得罪了你嗎,如今我們才是合作者,一點情麵都不講嗎?”景沢微不可查地搓了搓手,上麵的傷口看著著實有些觸目驚心,偏偏他本人依然露出一副欠揍的笑容。
顧千雪移開目光,鐵石心腸地說道:“等你有了足夠的價值,再來談情麵吧。”
景沢無奈地聳了聳肩,也沒有繼續強求,將話題延伸到了另一個方向:“如今這沙塵暴肆虐,完全沒有一絲停下來的征兆,你為何如此篤定這裏的屏障一定會停下?難道你認識很會卜卦的人,或者說,你知道一些特殊的……”
“你要是再廢話下去,我就把你的頭埋進沙子裏,拔都拔不出來的那種。”
顧千雪語氣淡淡,實則極具殺意的威脅道。
見這女人油鹽不進,一路上都套不出什麽話來,景沢頗感無趣地撇嘴,抱怨了一句:“比起你這種無趣的女人,我還是更喜歡你那個牙尖嘴利的三姐。”
提及顧雲影這個人,顧千雪握住宮燈的手再次捏緊,低聲嗬斥:“閉上你的嘴!”
景沢攤手,雖然嘴上一直貧嘴,但他的心裏一片了然。
顧雲影,果然就是顧千雪的底線。
他的唇角微揚,也不知道心裏想到了什麽,也懶得再說話了。
兩個人繼續朝著沙漠海的深處前進。
然而,她們不知道的是,在相隔了一整個西域的域外之境裏,一群穿著袈裟的妖異和尚們,正守在一處無人問津的沼澤外麵,將這裏重重包圍。
這些和尚們的皮膚偏黑,五官深邃,瞳孔的顏色各異,有黑色的,有藍色的,也有綠色的,甚至還有異瞳雙色,他們的長相特征也不盡相同,就連身上穿的袈裟也各有各的不同。
唯一完全相同的,則是他們齊齊念誦佛經的梵音。
這些梵音仿佛化作了一圈又一圈的金色光暈,將這片沼澤的四周盡數籠罩,形成了一個隔絕外界的禁製。
而在這群光頭的中間,卻又另外站著幾個長著頭發,穿著嶺南服飾模樣的修士,他們的腰間都別著兩碩大沉重的長刀,冰冷的刀身上閃爍著隱約的血光,這是常年飲血的凶刀。
這些長著頭發的修士裏,為首之人是一名看似極為年輕的男子,他的身材修長健碩,容貌俊朗,臉上始終噙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這人正是魔修苗寨的“少主”,謝應是。
不同於周遭人緊張不已的情緒,他倒是顯得極為輕鬆,毫無形象地躺在一旁的草坪裏,嘴裏還叼著一根青草,哈了個哈欠,道:“你們羅刹廟的還要念多久?都說和尚愛念經,你們也是魔修,竟然比南柯寺的還能念經,我聽得都想睡了。”
距離他最近,同樣也是羅刹廟修士中負責守護的泫通和尚,微微轉過頭來,將一雙無神的盲眼對準了謝應是,脾氣頗好地解釋道:“謝道友稍安勿躁,貧僧也是穩妥起見,畢竟那座古神墳墓,恐怕暗藏邪異。
“您的兄長幫助吾等進入其中探查,這是莫大的恩德,貧僧們在外麵念誦經文,以便鎮住那陵墓中的邪異,也算是為您的兄長盡一份綿薄之力,讓他減少一份危險。”
聽到這個解釋,謝應是撇了撇嘴,卻也不再吐槽。
他的目光逐漸放在被眾人包圍的沼澤之中,有些不甘地嘟囔道:“居然丟下我就自己跑進去了,這座上古陵墓究竟有什麽在吸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