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鳳凰蠱
“爹,我想吃糖葫蘆。”
溫小翠指著街上叫賣的糖葫蘆串,轉頭對跟在身後的溫東廷渴望地眨眼睛。
溫東廷沒好氣地數落她:“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你兩顆大門牙都掉了,還想著吃糖葫蘆,你能咬得動嗎?”
“你說的,我是在換牙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要慶祝用甜甜的糖葫蘆歡迎我的新牙。”溫小翠睜著眼睛說瞎話,偏偏還說得一本正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溫東廷,那模樣又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就你歪理多。”溫東廷毫不客氣地嘲笑自家閨女,身體卻很誠實地掏出錢袋子,給那賣糖葫蘆串的小販一塊靈石,“給我最大的那串糖葫蘆,對,要無核的,多裹點糖。”
心滿意足地得到了想要的糖葫蘆,溫小翠牽著自己小父親的大手,蹦蹦躂躂地走著。
“爹,我們要去哪裏啊?”溫小翠好奇地問道。
溫東廷瞥了一眼知道自己大腿高度的閨女,道:“我在找給你治病的法子。”
“哦。”溫小翠專心地舔著糖葫蘆外麵的糖衣,反應了半天才忽然抬起頭,一臉的難以置信,“我得病了?”
溫東廷低下頭,按了按她的小腦袋:“這三年你都沒發現自己始終沒長個嗎?我怎麽有你這麽一個智商低下的女兒?”
溫小翠不滿地撅嘴:“這能怪我嗎?我是你女兒,這智商肯定是隨你。”
聽到溫小翠毫不猶豫地說出“我是你女兒”的話,溫東廷忽而一笑,寒潭墨淵般的眸子,有一刹那的春暖雪融,他牽著溫小翠又軟又小的手,從喧囂熱鬧的市井緩緩穿過,直至走到了人跡罕至的僻靜醫館。
那醫館雖地處偏僻,但修築得富麗堂皇,足有五層樓高,屋瓦皆是金色的琉璃,朱紅色的柱子如山嶽鼎立,每一個簷角處掛著好看的燈籠,但是左邊的燈籠全是紅的,右邊的燈籠全是白的,仿佛同時進行著喜喪之事。
若非溫小翠認得匾額上的“醫館”二字,根本就猜不到這裏是個醫館。
“爹,這裏好奇怪啊。”溫小翠拽著溫東廷的袖子,不知為何,心裏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溫東廷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安撫道:“這裏是專門給修士治病的地方,你乖乖的,等看完病我就給你買蓮花酥。”
門口排著一長串的人,都在苦苦地等待著,溫小翠本以為自己也要排在後麵,然而溫東廷卻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之中,徑直地走了進去,有小廝將他們認了出來,連忙引薦到了雅靜的樓上。
“這人誰啊?這嶺南有頭有臉的世家子弟裏,貌似沒這號人物啊。”
“誒誒誒,他帶著一個小女孩,殺氣極重,難道是前些年在嶺南殺出名來的那個魔修?”
“魔修?!這年頭魔修不都被趕去嶺南的大荒林了嗎?”
“他不一樣啊,我跟你們說,他可是……”
外麵的議論紛紛依舊繼續,不過溫小翠跟著上了樓,後麵的話也就聽不真切了,隻感覺自家爹爹著實厲害。
作為人人喊打的魔修,自家爹爹不僅敢光明正大地出來,他還敢插隊!
溫小翠被引著見到了一名老者,那老者的目光矍鑠,仙風道骨,仔細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皺起了眉頭,指向了掛滿白色燈籠的那條出口:“從死門那邊離開吧。”
溫小翠不太明白,轉頭看向了自家爹爹,發現他的臉色異常難看,就連當初他被砍了十刀,都沒有如此的蒼白過。
“你先出去等等。”
溫小翠被抓住後衣領子,被自家爹爹提溜著關在了門外,房門緊閉,她隻能隱約聽到一些威脅聲。
“為什麽救不了?”
“她之所以不能再長大,是因為魂魄缺失了足足一半,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跡!如今停下了長大,證明她留下來的另一半魂魄,已無法在支撐她的軀體,過不了多久,那另一半魂魄也會消散殆盡,魂飛魄散,無外乎如此。”
“如果我女兒真的活不了,那這醫館裏的所有人也要陪葬。”
“你休得囂張!”
溫小翠聽著門內的爭吵聲,她打了個哈欠,雙手抱膝地坐在地上。
她不太明白自家爹爹和大夫的爭吵,這世上的人總會得病的,得了病,有的人活下來,有的人咽了氣,不是很正常的嗎?
生生死死,來來去去,為什麽要生氣呢?
“這個孩子……”
顧雲影蹙起眉頭,溫小翠的念頭進入了她的意識裏。
在這十年裏,她一直都在看著溫小翠和溫東廷的相處,因為溫小翠的念頭更是能竄進她的腦子裏。
她覺得溫小翠這個孩子很奇怪,她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似的嘻嘻笑笑,但是心底卻有遠超成年人的涼薄。
簡直和她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有時候,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溫小翠?
沒過多久,溫東廷打開了門,身上又沾了一些血,臉上冷漠的神色若寒霜冷冽,他抱起了溫小翠,大步地朝著布滿紅色的燈籠那條路走去。
完全不顧其他人的阻攔。
“什麽生門死門,但凡有我在,閻王也收不走你!”
溫小翠聽到了自家爹爹在她耳邊說的話,抓緊了他身上的衣服,聽著劇烈跳動的心髒,一語不發。
從醫館離開之後,溫東廷就頻繁地帶著溫小翠在外麵遊蕩,找了一個又一個的方法,始終都無法聚齊溫小翠身上的魂魄。
而溫小翠也越來越虛弱了起來,有時候就連被太陽曬了,都會中暑昏迷,溫東廷徹底不敢讓溫小翠隨著他出門了。
溫小翠被獨自一人留在家裏,她得了嗜睡的毛病。
有時候一睡就三四天,有時候一天就要睡四五次,哪怕是強打起精神,也會在走路的時候,維持著走路的姿勢沉睡下去。
溫東廷不止一次把忽然睡過去的溫小翠抱到床上休息,心裏愈發地焦急起來。
他知道,溫小翠的魂魄快要堅持不住了。
或許等到下一次溫小翠睡著的時候,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爹……”溫小翠有些虛弱地喚了一聲,她睜開了無神的雙眼,疑惑道,“今晚上好黑啊,我有點怕。”
溫東廷抬起頭,看了眼外麵毒辣的太陽和亮堂堂的屋子,低聲道:“別怕,我給你點蠟燭。”
他埋頭去找了幾根蠟燭,放在了溫小翠的床邊上,剛一點上,就傳來了溫小翠細弱如絲的酣睡聲。
努力燃燒的燭火,在正午的陽光底下,顯得如此的不值一提。
就像他努力的找尋續命的方法,可在溫小翠一日日的虛弱之中,顯得如此的蒼白無力。
顧雲影一直看著這對父女的相處,也能察覺到溫小翠的虛弱,可不知為何,當溫小翠愈發虛弱的時候,她對溫小翠的身體更有感知力。
仿佛溫小翠的魂魄虛弱一分,她的魂魄就能強上一分。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應該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卻越來越有了不可分割的聯係。
她還想要繼續觀察溫小翠,可是這一次的沉睡之後,溫小翠始終沒有醒來。
溫東廷徹底地瘋了,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決絕地離開了隻剩最後一口氣的溫小翠。
而顧雲影則是越來越深地感受著溫小翠的身體,好似逐漸與溫小翠合二為一,可奇怪的是,她並不排斥這種融合。
她的意識在這種融合之中逐漸迷蒙,越來越像是在做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仿佛隻等夢醒了,她就該離去了。
可是這種離去……算是哪一種離去呢?
“吱嘎。”
不知過了多久,積了一層薄塵的房門被打開。
渾身是傷的溫東廷終於回來了,見到還沒有變成一具屍體的溫小翠,咧了咧幹皴的嘴角,慶幸自己還來得及。
他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傷勢之重,就連走路都變得困難。
害怕有血沾染到溫小翠,他在床邊一屁.股坐了下來,從懷中拿出一朵的金色花。
那花隻有一根拇指的大小,卻金光燦燦,蘊含著無比濃厚的靈氣,花瓣張揚豔麗,如鳳凰展翅,栩栩如生,仿佛能聽到輕微的鳳鳴聲。
“爹爹廢了大半條命給你找來的鳳凰蠱,你可一定要醒過來啊。”
就算知道溫小翠聽不到,可溫東廷還是用哄小孩的口氣與溫小翠說著話,他小心翼翼地將鳳凰蠱碾碎,塞進溫小翠的口中。
金黃色的汁液順著喉嚨一路往下,好似滋潤著溫小翠的魂魄。
顧雲影也能夠感受到鳳凰蠱的威力,渾身被包裹著一層暖洋洋的薄膜,意識忽上忽下,像是在碧波大海中漂泊的一葉孤舟。
不,不對!
不隻是她一個人。
她在意識迷蒙之中,撞到了溫小翠那虛弱不堪的魂魄。
兩個不同的魂魄卻開始了融合,仿佛她們本來就該是一體的。
突然,她的意識如遭重擊,宛如孤舟銷毀,不得不向著海底漸漸沉去。
她的意識一直往下沉,好似穿透了另一個世界。
漸漸地,她聽到了女人哭喊的叫聲,以及一群嘰嘰喳喳的吵嚷聲。
顧雲影在一片混沌之中,忽然看到了一束亮光,四周忽然被照亮,她環顧一圈,發現自己站在一家醫院的產房門口。
產房外麵站著的男男女女,以及產房裏麵痛得大聲嘶吼的女人,她都熟悉無比。
那是她的生身父母和周遭親戚。
顧雲影沒想過自己會見到這番場景,好像是與溫小翠的魂魄融合失敗之後,她就來到了這裏。
可是為什麽會……
“咿,這孩子怎麽不會哭?連脈搏也沒有?”
接生的醫生和護士都被嚇到了,明明檢查出來不是死胎啊,怎麽一點活的跡象都沒有?
顧雲影聽到這句話,像是被吸引著走進了手術室裏,台上的女人還在昏迷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旁邊的醫生在使勁的搶救剛出生的孩子。
顧雲影看著那個剛出生的嬰兒,身上還帶著胎血,毫無氣息,仿佛一具沒有魂魄的軀殼。
沒有魂魄?
驀地,顧雲影像是被誰在背後推了一把,跌到了嬰兒的身上。
“哇!”
嬰兒的啼哭聲響徹在病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