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誤入
顧雲影一手抱著狐狸,一手拿著令牌,遵從順序一步步地走入劍宗。
劍宗的大門由一整塊萬年寒玉雕琢而成,其上布置著層層禁製,繁複交錯的符文隱約閃爍,殺意四伏,進入大門之後是漆黑無比的深淵,幽暗空洞的回響聲在下麵回蕩,仿佛有擇人而噬的大妖暗中蟄伏。
在半空中鋪著很長的一段青石板路,不斷地有雪花飄落堆積,將青石板浸潤得濕漉漉一片,有些修士一個不察,從懸浮的青石板上滑落,掉落入漆黑的深淵之中,好似連驚呼聲都被吞噬殆盡,靜悄悄地可怕。
而在旁邊看著的人卻是嚇得驚叫起來。
最前列帶路的緋衣女子回過頭來,眉宇間是明顯的不耐煩:“入宗試煉,生死由命,再敢大呼小叫,就滾出去。”
散修們個個麵露難色,驚疑不定地看著腳下的青石板路,以及縫隙間隱約可見的深淵。
另一名劍宗弟子笑了笑,臉上浮現出兩個小酒窩:“諸位,這條長路是我們劍宗弟子每日必經之路,待會兒的試煉比之驚險百倍,若是覺得心中害怕,現在就可轉身離去。”
聽到這條青石板路不過是每天的日常,眾人齊齊咽了口唾沫。
他們隻當是劍宗相比其他的天宗低調溫和得多了,所以大著膽子前來參加,卻原來,就算是低調如劍宗,也並非是這般好相與的。
“哼,故弄玄虛。”八神堂的人不屑道,隻是眼角餘光不自覺地看向腳底。
南鬥閣和李氏的弟子也表現得十分無所謂。
那名笑起來有酒窩的弟子不置可否,隻是掃視了一眼這三個門派,目光冷淡,無需言語,但是上位者對螻蟻的不屑流露而出。
“這裏到處都是幻陣。”離珩趴在顧雲影的懷裏,僅是隨便的一瞥,就能看到二十餘個小幻陣。
這些幻陣猶如精密部件中的小小齒輪,卻無比精巧地組合在一起,完成了此地的幻境,卻讓人無法察覺。
“因為這裏就是煉心幻境。”顧雲影輕聲地解釋道。
劍修一途,最重心境,所以這條青石板路是劍宗弟子的家常便飯,也是劍修每日鍛煉心性的課業所在。
越是走在青石板路上,好似寒意越發的刺骨,饒是有些散修用靈力驅寒,也還是被冷得直打哆嗦,隻是這種寒冷的狀況每人不盡相同。
顧雲影倒是沒多大的感覺,隻是境界低微,凍得她鼻子有些發紅,卻沒有任何寒意侵入骨髓之感。
這便是沈一皮所說的根骨試煉。
能夠忍受這條青石板路特意散發而出的寒意,才有資格接受真正的考驗。
有人實在忍不住了,哆哆嗦嗦地轉身離開,嘴裏還想要罵罵咧咧的,但是一張口就是白色的霜霧,更加地凍人了。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受不住寒氣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突然,前麵傳來一陣喧嘩。
領路的劍宗弟子不見了,而在前麵出現了兩條岔路,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該選擇哪一條路。
顧雲影故意綴在隊伍的最後麵,她知道接下來是對心性的試煉,那兩條路分別對應懼與欲,趁著旁人不注意的時候,她拿出沈一皮送給她的幻境令牌,在她的腳邊出現了一條小小的岔路,她一腳踩了過去。
霎時,她身後的場景迅速退離,落入了新的場景之中。
而剛才多出來的小路,在她踩在其上的時候,又陡然消失了。
在掌控煉心幻境的陣盤麵前,沈一皮饒有興趣地看著陣盤中的試煉者來來去去,從這陣盤之中就可全部看清幻境中的所有動向。
“拜見師尊。”
恭敬的問候聲從背後傳來,正是緋衣女子和笑起來有酒窩的劍宗弟子。
沈一皮回過神來,對她們招招手:“小紅,小白,見到你們的小師妹了嗎?沒人欺負她吧?”
江秋白想起容貌不俗的小師妹,好生勸慰道:“師尊你放心吧,目前隻有小師妹嗆人的份,還沒有誰敢在劍宗撒野的。”
蘇綰也頷首道:“弟子觀她在根骨測試之時,無任何的不適,資質拔萃,恭喜師尊。”
提起顧雲影的資質,沈一皮忍不住地嘚瑟了起來:“那是當然,這可是我千挑萬選出的關門弟子,指不定比東廷的資質還要好呢。”
作為老三的江秋白老早就想要一個小師妹或者小師弟了,這樣才不會被墊底欺負,尤其是新收的小師妹長得還這麽好看,他更是一百個滿意,不用師父說什麽,他就滿心滿眼的好感,隨聲符合沈一皮對自家關門弟子的誇讚。
唯有始終沉默寡言的蘇綰沒有參與對話,她是第一輪試煉的負責人,專心致誌地盯著幻境陣盤。
驀地,她的眉頭一蹙:“有人進入怒境了。”
“不是隻開放了懼與欲麽?”江秋白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難道是小師妹?”
兩人齊齊看向了沈一皮,江秋白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師父,你到底是怎麽給小師妹指路的?”
“不、不會吧,我教給她一段選擇幻境的口訣,”沈一皮有些心虛的將口訣背了出來,然後看著臉色難看的兩個徒弟,“有什麽問題嗎?”
江秋白捂臉:“師父,你搞錯口訣了,那是進入怒境的。”
沈一皮自我安慰道:“沒事的,你們小師妹可是根基重塑之人,雖然怒也比較困難,但也總比懼與欲好過些……”
“陸師兄前陣子在怒境嚐試新的幻陣,誰也不知道裏麵變成了什麽樣,也不知道那些新的幻陣會有什麽效果。”蘇綰盯著陣盤上孤孤單單走在怒境的人影,有點同情被師父坑的小師妹了。
“那還等什麽啊,快把她撈出來!”沈一皮立刻站了起來,說著就要衝向幻境。
江秋白趕緊把他攔住:“師父你冷靜一下啊,入宗試煉開啟之後,整個幻境都被封鎖了起來,隻能出不能進,你先等等吧,最多兩天之後幻境就會自動把小師妹傳送出來。”
沈一皮捂著胸口,悔恨不已:“天殺的陸安,他作甚要嚐試新的幻陣啊!”
江秋白硬著頭皮,期期艾艾地解釋道:“那還不是因為師父您經常去靖華峰偷吃東西,才讓陸師兄氣得非要研究出阻止你的幻陣。”
沈一皮頓時沒話說了,一因一果,修行之人最不敢有怨言。
夜黑無月,陰風陣陣,蔥鬱龐大的樹蔭遮天蔽日,偶爾凜冽的風刃襲來,讓顧雲影好不狼狽。
堪堪躲過從背後襲來的風刃,顧雲影腳底一滑,跌入了粗糲鋒利的草叢之中,衣服被劃破了好幾個細小的口子,頭上還頂著幾片碎葉。
她的心裏很想罵娘。
這就是傳說中的喜境?
說好得讓她歡歡喜喜地跨過幻境呢,結果一進來就是呼呼大作的狂風與躁動糾纏的樹藤。
她被擊中了後腦勺,眼前一黑,再次醒來的時候就到了這麽一個漆黑陰森的樹林子裏,小狐狸也不知道去哪裏了。
興許是幻境的作用,她覺得自己的怒意難遏,心裏憋著一團怒火,始終發泄不出去。
從儲物袋中抽出普通的靈劍,她警惕地走在林子中,四周寂靜一片,唯有飛鳥掠過頭頂的展翅聲,風吹樹葉的簌簌聲,以及咕咕的蟲鳴聲。
這些本該是輕微到不易察覺的聲響,卻在詭異的寂靜之中被無限放大。
驟然間,一道突兀的聲音闖入,立刻充斥在樹林之中。
“喲,老顧,你這閨女長得挺水靈的啊,學習成績也特別好,我們兒子都說她是年紀第一呢。”
熟悉的聲音讓顧雲影停下了腳步,驚訝地看向四周,然而仍是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女人讀書好有什麽用,還不是要嫁到別人家,養個賠錢貨而已。”
顧雲影緊緊地握住劍柄,她到死都忘不了的聲音,是她曾經的生父說得話。
在簌簌作響的樹林之間,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了過來。
“你還有臉哭,要不是你這個肚子不爭氣,隻生了個女的,讓我在親戚裏抬不起頭,我還會打你嗎?”
顧雲影麵無表情地聽著,那是她父親在打罵她那個懦弱的生母,隻因為她不是男人,又因為生產困難,再也懷不了孕,讓他老顧家絕了後。
後來她母親再也受不了這種日子,卷了家裏僅有的現金,就逃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跑了老婆的男人氣到極致,把她打了個半死,後來才在鄰居的製止下停了手。
沒過半年,男人把一個大肚子的女人帶回了家,生下了一個男嬰。
男人欣喜若狂地抱著男嬰,到處炫耀,然後把她叫到麵前,當著所有人的麵告訴她一件事。
“老子有了兒子,他就是你弟弟,以後我所有的家產都是要給他,你要好好地照顧他,你弟弟要是高興了,我就好心地送你一份嫁妝,知道了嗎?”
顧雲影看著這個哇哇啼叫的嬰兒,又看向了那個對女人不屑一顧的父親,旁邊還有因為生了兒子而沾沾自喜的女人,腦子又想起那個生下自己又哭哭啼啼,最後逃跑的生母。
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會有人為了她的存在而高興。
所以她選擇不再隱忍,對著所有的人,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艸你大爺的!”
顧雲影轉身揮劍,劍光如雪,激蕩起飛濺的鮮血,龐大的重物從頭頂粗壯的樹枝掉落到地上。
那是一條黑色的巨蟒,被斬掉了頭,粗長的身體在地上瘋狂的蠕動掙紮,鮮血染紅了她的腳底,她冷冷地看著巨蟒再也無法動彈,失去了氣息,方才轉身離去。
這種惡心的過往,誰要是敢讓她回顧一遍,她就宰了誰。
她早就不是那個弱小無助的小女孩,這麽多年的在外闖蕩,她的心早就冷硬如鐵。
顧雲影甩掉劍上殘留的血跡,繼續往深處走去。
然而下一刻,陡然間天旋地轉,碧綠參天的樹林轟然坍塌,漆黑的長夜轉瞬化作明晃晃的蔚藍蒼穹,灼熱的驕陽普照世間,腳下的泥土變成了精致潔白的宮殿磚瓦,紅瓦白牆,每一麵牆上都繪著聖獸,栩栩如生。
顧雲影盯著自己麵前的那扇牆,龍飛鳳舞,好似真的能夠發出龍吟鳳啼,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伸出在一座巍峨宮闕的大殿之上。
無數攢動的人影從她的身邊匆匆走過,在角落裏有近百人鍾鼓奏樂,舞姬位於大殿中央翩翩起舞,兩側是鱗次櫛比的座位,人們紛紛端起酒樽,敬向坐在大殿上首的男子。
“孩兒代母親敬父君一杯,祝父君萬壽無疆,統禦六合。”
從中走出一名約莫五歲的稚童,生得如美玉雕琢,端著一個比他手還要大的金足樽,恭敬地走上前去。
當顧雲影看清這個小孩的長相之時,雙眼瞪大:“離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