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眼淚
「才話別已深秋，只一眼就花落……」
手機鈴響起，蘇離掙扎著從口袋中掏出耳機，連忙接通：「您好您好！」
車廂中十分擁擠，早高峰的地鐵，摩肩接踵，蘇離甚至感受到了前後左右各方人身上的炙熱。
皺了皺眉頭，蘇離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動聽：「張先生，您看咱們書店這邊的費用，是不是還能再商榷一下？」
「這肯定不行，你們的書想要最優的位置？你也知道，現在的行情並不太景氣，我們的位置原本是留給滕欣的新書。你做的這個書，市場實在太小，我最多能給你兩周的曝光。」
「張先生，費用咱們可以再談，但是上架的時間，兩周是不是有點太短了。」
蘇離的語氣焦急，新書上架，如果曝光時間不夠，很可能就會夭折。
「你們內部協調吧，我的條件已經很清楚了。」
這一聲過後，電話切斷，留著蘇離在那裡緊緊握拳。
所謂「離」，也就是火的意思，他這個人，風風火火，在行業中做了許多年。不過也因為他這個性格，沒有能夠做出什麼大成績，溫飽尚可，發財是絕無可能。
何況出版行業，已經步入時代的餘暉當中。現在是智能手機的天下，哪有多少人，會細細研讀手中的書籍呢？
「中央公園，到了。下車的旅客，請從……」
地鐵上的播報聲音甜美，但是蘇離卻已經感覺不到。他渾渾噩噩地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彷彿丟了靈魂。
這不是他第一次失敗，可他卻沒有心力再去爭鬥。出版集團是一個龐然大物，內部傾軋，比比皆是，蘇離的成績，在這兩年已經是跌入谷底，甚至新進的一些小編輯，都能夠在業績上將他遠遠甩開。
恍惚間，他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入行的時候，在酒桌上與各類形形色色的人拼殺的場景。
雖然慘烈，卻帶著一股子蓬勃氣息，而不像現在，如同一潭死水，再沒有什麼波瀾。
「早知道是這個樣子，自己為什麼會……」
「嘎吱——！」「砰——！」
剎那間，天旋地轉，什麼愛恨情仇，在這一刻，全部付諸東流。
………………
「叮叮叮！」
兩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穿著校服，坐在一張破舊的桌子前寫作業。
不過一個男孩子手裡握著一杯清澈的水，獃獃出神。
另一個男孩子彈了彈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蘇離，你想什麼呢？明天上學，老師要檢查數學作業，你還一筆都沒動。」
說話的男孩子劍眉星目，生得俊俏，若是放到後世，大概也會引動一些追星女孩為之痴迷。
蘇離的腦海中，驟然響起了清脆的彈響，一幕幕的場景，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的腦海中旋轉交替，最終定格在了這一幕。
他的眼前，只有這一杯清澈的水。
「我不管你了，你要是寫不完，明天去找你的曉霏借吧。」男孩子一臉壞笑，可蘇離滿目茫然，連一點點的表情都沒有流露出來。
男孩皺著眉頭，搖晃了蘇離的肩膀一下：「你怎麼了？」
「你剛才說什麼？」蘇離這才將注意力放到眼前的男孩身上。一身校服，褲腳有改動的痕迹，這個皺眉的男孩，不就是顧心遠嗎？
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來，蘇離清清楚楚地記得，顧心遠在他30歲的時候，意外身亡了。
這件事當時在他們的朋友圈子內轟動一時，因為顧心遠儼然是一個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創辦的遠方集團已經是一個規模十分龐大的企業。只不過，創始人的死亡，讓遠方集團再不復往昔，最終只落得了倒閉的下場。
而顧心遠究竟是怎麼死的，仍然是一個謎，至少蘇離完全不知道原因。
這一剎那間，蘇離的心思陡然變換，他現在才發覺，自己竟然回到了中學的時候！眼前的顧心遠，還是一個高中生！
「這怎麼可能！」他瞪大了雙眼，眼神在顧心遠和自己的手上不停游移。
「沒事吧你！」顧心遠看著蘇離，心中感覺莫名其妙。「我要回家了，晚上還有電視劇可以看。東京愛情故事，你看了嗎？」
蘇離連忙問道：「現在是哪一年？」
顧心遠搖搖頭，還是回答了蘇離的問題：「今年是1997年。我看你還是回去睡一覺比較好。」他說話的語氣有些奇異，彷彿看待一個可憐人。
不過蘇離也知道，顧心遠的舉動並不奇怪，反倒是自己的問題有些過於奇特了。在他思索之間，顧心遠的背影已經漸漸拉長，在太陽的餘暉之下，那樣的清晰，又那樣的模糊……
關於過往的記憶，蘇離已經不能完完全全地清晰記起了。數十年過去，煊城的變化之大，足以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他驟然回到年輕時候，竟然有些找不到回家的路。
初夏時節，空氣中飄滿了楊絮，路上的行人腳步很慢，臉上大多洋溢著笑容。只有蘇離這樣的後世人才會知道，隨著國家的逐漸騰飛，人們的表情卻再也回不到往昔了。
這一切的一切，對於蘇離而言是如此的熟悉，且陌生。
「也就是說，我是重活了一次，或者說，之前的記憶都只是夢而已。」
「但這種夢如此真實，甚至我都覺察不出有一絲的虛假。」
循著泛黃的記憶，蘇離終於沒有走丟，還是回到了他年少時的家。這一片雖然有些破舊，但在十多年以後就會被拆遷，他們家因此能得到一筆不菲的拆遷款。
那時候還是開放式的園區，或者說根本算不上園區，因為沒有圍欄，也沒有大門，只是一棟棟的散體樓，院子里三三兩兩的老年人坐在樹蔭下打牌閑聊，也有人躺在一張座椅上，閑憩舒適。
隨著鑰匙聲響，門「嘎吱」一聲被他拉開，屋內的風鈴正叮叮咚咚地響個不停。
吹拂著夏天的風，蘇離的心在這一刻猛烈跳動起來，他的眼睛再也離不開眼前的景象。
「我回來了。」
他的眼淚突然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