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掃奸(四)
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沈壽嶽正在家裏讀書,張經猷慌慌張張地跑來,“沈公,出大事了!有人告密,許大成被抓了!”
沈壽嶽一楞,將手中的《左傳》放下,忽然嗬嗬一笑,該來的總歸要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張同知勿慌,現在隻有立即起義。吾馬上召集家仆,汝速去通知湯斯祜、汪伸、安和尚、管得生,讓他們帶人到沈氏祠堂會合。此外,得馬上派人通知寧國的義士”。
“吾已讓管得生去通知汪伸、韓旺喜去通知寧國諸君了。現在馬上去找湯斯祜和安和尚”,見沈壽嶽古井無波、不動如山,張經猷恢複了鎮靜,出了沈府,坐上官轎去找人。
他一走,沈壽嶽立即喚來家仆沈大、沈二、沈三,召集家丁。
沈氏是將門,沈壽嶽的父親沈有容乃是大明朝的名將,四十多年戎馬生涯,打過蒙古人、女真人,尤其是萬曆年間,三次率軍進入台灣、澎湖,打得倭寇和紅毛夷人找不著北,名垂青史。沈壽嶽本人也組建過義軍抗清。他們家的家仆自然與別家不同,沈大領兩個隊的親隨,沈二、沈三各領一哨百人,完全是軍中編製。
其中不少人,都是遭通緝的反清義士,以家仆的名義躲藏在沈家。沈壽嶽不敢將這些全副武裝的家丁放在城內,而是隱藏在城外的沈氏莊園中。這幾日準備起事,才偷偷將他們調入沈氏大宅。今日正好用上。
一會兒工夫,二百六十名手持棍棒、刀槍的家仆,便在沈氏祠堂前列隊完畢,整齊無聲,居然有股強軍的感覺。
須臾,但聞人聲鼎沸,湯斯祜帶著一百五十個家仆,汪伸帶著一百家仆,管得生帶著近三百衙役,紛紛揚揚而來。見沈壽嶽的家丁列隊,他們也在附近列隊。
最誇張的是安和尚,他本來隻有兩百多人,但因為在宣城三教九流之中極有威信。一聽安大哥要起事,一幫潑皮、無賴、小混混紛紛加入,其中一些固然是心懷大明,另一些則打著趁亂搶劫的壞心思。眼下正值用人之際,沈壽嶽也顧不得分辨良莠,令安和尚將人馬列於陣旁。
一清點人數,居然有一千三百多人。
人多了,膽氣便壯。沈壽嶽問張經猷:“張同知,知府張獻素、守備鍾鼎在何處?有多少兵馬?”
“張獻素領兩百營兵、兩百皂隸在知府衙門,鍾鼎領三百營兵在西門,另外東、南、北三門,各有一百營兵”。
沈壽嶽一想,擒賊先擒王,隻要抓住張獻素、鍾鼎二人,起義基本上就成功了。
“湯斯祜、安和尚,汝二人去攻打西門,抓鍾鼎;其餘人跟吾一起去知府衙門”。
“是!”
“好!”
“明白!”
眾人亂紛紛應答,畢竟不是軍隊,回答什麽的都有。不過好在人多,氣勢倒壯。
沈壽嶽讓張經猷、管得生帶著幾個衙役,假裝押著汪伸,往知府衙門而去,自己率著府裏的家丁緊跟,再後麵跟著管得生的衙役和汪伸的家丁。
見沈府家丁隊列整齊、雅雀無聲,眾人暗暗佩服,紛紛有樣學樣,整頓部下。
??
寧國知府衙門和宣城知縣衙門隻隔著一條街,因為知縣衙門的衙役已經被派去抓捕安和尚和汪伸了,所以知縣周光祚、典史戴在中,皆在知府衙門。
知府張獻素等得焦急,“管捕頭去抓人,怎麽抓了這半天還不回來?不會岀事吧?”
通判曹鼎道:“府尊何不派人去問問?”
張獻素盯著戴在中,“戴典史去一趟”。
戴在中不敢不從,應了聲“是”,硬著頭皮去找管得生。
走了一會兒,正遇義軍,管得生二話沒說就把他綁了。
“管捕頭,汝這是何意?”
“吾已決定追隨沈公反清複明,汝是跟吾等一起幹,還是做吾的刀下鬼,自己決定”,管得生惡狠狠地說。
戴在中嚇癱了。
“管賢弟休得無禮”,沈壽嶽笑吟吟地對戴在中說道:“人心在明,誰無漢思?剛得到消息,監國靖王大軍已至寧國城下。希望戴典史能跟吾等一起舉義旗反清”。
戴在中瞅著管得生的鋼刀,知道若敢說個“不”字,必死無疑。長歎一口氣,“願聽沈公差遣”。
“好”,沈壽嶽讚道:“這才是吾大明的好男兒!汝隨張同知、管捕頭一起,詐開府衙大門”。
“站住,幹什麽的?”
守門的寧國營兵士攔住了張經猷、管得生等人。
“本官與管捕頭擒住了亂黨汪伸,快開門,本官要向知府報告”,張經猷威嚴地對守門的把總說。
那把總是個精細人,問了一句:“適才知府令戴典史去找張老爺您,不知戴典史何在?”
“吾在此,爾等恁的囉嗦,還不趕緊開門,讓張老爺進去”,戴在中出現了。
見了戴在中,把總再無懷疑,趕緊開門,讓張經猷等入府。
義軍蜂擁入府,管得生手臂一掄,鋼刀劈死把總。
“弟兄們,隨我殺!”
汪伸、沈大、沈二等人,率眾殺入府衙。
把總一死,二百守備兵慌了手腳,二百皂隸更是烏合之眾,四散奔逃。
通判曹鼎還欲指揮皂隸頑抗,被沈大持刀一揮兩段。
“府尊,不好了,亂黨殺進來了,曹通判已死,快從後門逃吧”,家人急簇擁著張獻素,打開後門逃命。
“府尊想去何處?”
忽聽一聲大笑,卻是沈三。
沈壽嶽讓沈三帶部分人馬圍住府衙,盯牢後門,抓了個正著。
義軍打開府衙後的牢房,救出了義士許大成和十幾個寧國營兵士。又搜索俘虜,發現少了一人:宣城知縣周光祚。
“奇怪,予已派人圍住了府衙,這廝難道能飛出去不成?”
沈壽嶽皺眉喝道:“給予仔細搜!”
幾名義軍在柴房後的柴堆中發現了滿臉炭灰的周光祚和一小廝。
“沈公”,沈壽嶽聽到有人喚己,回身望去,卻是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許大成,“‘天網恢恢,疏而不失’,這小廝正是出賣吾的姚時。請沈公為吾和兄弟們報仇!”
見了許大成,姚時嚇得磕頭如搗蒜,“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斬了”,沈壽嶽喝道,又一瞅知府張獻素和知縣周光祚,留此二賊,終是禍害,“拖下去,一並斬了!”
??
湯斯祜、安和尚的六百多義軍,雄糾糾殺向西城。
“鍾守備,亂黨殺來了”,左右急報鍾鼎。
“慌什麽,列陣”,鍾鼎一邊在西門內列陣,一邊派人通知東、北、南三門的三哨人馬,讓他們往西門集中。
“殺!”
安和尚的五百餘人衝在最前麵。
“射!射死他們!”
鍾鼎下令放箭,箭如雨下,義軍倒下了一片。一些混在義軍中的潑皮、無賴,嚇得拔腿便跑。
內中,卻有二百多人,頂著門板,巋然不動。這些人都是跟著安和尚在各地反清的老戰士,以前皆參加過起義,有一定的作戰經驗。
還好,鍾鼎部隻是守兵,並非戰兵,沒有火銃,弓箭射不穿厚門板。
“弟兄們,跟我衝!”
安和尚虎吼一聲,帶著將士衝向清軍。湯斯祜咬咬牙,握緊手中長劍,率領家仆,緊跟其後。
義軍人多,清軍卻有陣法配合,一時殺得難解難分。
“殺!”
“殺!”
忽然兩道長龍衝至,卻是北門、南門的清軍哨長,各帶百人殺來。
安和尚和湯斯祜叫了聲“苦也”,隻得拚命抵抗,左支右絀,眼見著要吃敗仗。
忽然又是一陣人潮,呼嘯而來。
卻是沈壽嶽殺了張獻素等虜官後,率眾來接應二人。
見二人三麵被圍,沈壽嶽急令管得生擋住南門的一哨清軍,汪伸擋住北門的一哨清軍,自己帶著二百多家丁來戰鍾鼎。
“嗖嗖嗖”,清軍繼續射箭。
和安和尚部用笨重的厚木板擋箭不同,沈壽嶽的家丁,用厚毛竹,紮了很多竹藤牌,輕便結實,既能擋箭,又不影響行軍速度。
眼看義軍就要衝至跟前,鍾鼎彎弓搭箭,射向沈壽嶽,射中了,卻沒射透。箭頭在沈壽嶽的甲上留了一個小坑,“噔”的一聲脆響,無力的落下。
沈壽嶽穿著甲,他老爹沈有容留給他的甲。和普通明軍的步麵甲不同,沈有容的甲是鐵甲,重五十二斤,防禦力極強。當年沈有容就披著這甲,殺得蒙古人、女真人、倭寇、紅毛夷人(荷蘭人)聞風喪膽。
想射穿這甲,非用強弓不可。可惜鍾鼎隻是普通的武將,用的也隻是普通的步弓,所以,箭隻是和甲親密地接觸了一下,便落地了。
見有人敢射自己,沈壽嶽大怒,衝向清軍,揮劍連砍數人。這劍,亦是沈有容傳給他的。和普通的劍隻能做裝飾用、上不得戰場不同,沈有容的劍,乃是一柄重劍,重三十餘斤,千軍萬馬中砍人腦袋如砍瓜切菜。
披重甲、配重劍,沒有出色的武藝和臂力,真不行。沈有容的八個兒子中,唯有老四沈壽嶽力氣最大、武藝最精,遂將寶劍、寶甲傳給了他。
見沈壽嶽如此勇猛,義軍士氣大振,奮勇拚殺,殺得清軍節節敗退。
“寧國營的弟兄們,我等都是漢人,豈可為韃子做爪牙,跟我們一起反了吧!”
“弟兄們,義軍已攻下了府衙,降了吧!”
許大成帶著被放出來的十幾個寧國營兵士向清軍喊話。
一見昔日袍澤向自己喊話,清軍陣內一陣騷動。
“爾等且看,這是何人之頭?”
張經猷高喊一聲,令人將張獻素、曹鼎、周光祚的人頭擲向清軍。
清軍一見知府、通判、知縣老爺的人頭,士氣立即崩潰了。陸續有人逃跑、投降,甚至陣前倒戈。
鍾鼎見勢不妙,掉頭便跑,如何跑得掉!被沈二追上,一刀劈作兩截。
義軍殺死殺傷兩百多清軍,又俘虜了兩百多人。
“殺!”
忽然又傳來一陣喊殺聲,原來是東門的清軍哨長,領了鍾鼎的軍令,帶部下百人趕到。東門離西門較遠,他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了。
這位哨長是個伶俐人,一見知府、守備皆死,義軍人多勢眾,立即跪在沈壽嶽麵前,“小人聞沈老爺和各位義士反清複明,特帶兵來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