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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奪礦(一)

  雲南的麗江城很奇怪,居然沒有城牆。


  城裏的土皇帝木老爺不讓修,人家說了,咱家姓“木”,圍一圈城牆不就成了“困”了嗎?不許修!

  在麗江城裏,木老爺就是天,納西族的百姓們隻知道有木老爺,不知道有朱皇帝。木老爺不讓修,麗江城自然就成了一座沒有城牆的城。其實木老爺他們家本來也不姓木,老祖宗阿甲阿得歸順大明後,被太祖賜姓為木而已。


  老木家富甲天下,不修城牆,不怕被賊搶嗎?真不怕。這座城周圍全是山,有太子關、瞿塘關、石門關等關隘,以山為牆,何懼盜賊?


  麗江軍民府衙署,大名鼎鼎的木府,就建在麗江城的南麵一隅。修的時候,老祖宗發話了,咱家有的是銀子,往大裏修,就照紫禁城(皇城的核心)的規格來!好家夥,占地一百多畝,大型建築百座。


  之所以不像皇城那樣“居中為尊”,是因為老祖宗請風水大師算過,城南的風水最好。左有青龍(玉龍雪山),右有白虎(虎山),背靠玄武(獅子山),東南有龜、蛇二山對峙。把府第建在城南,既可以枕獅子山而升陽剛之氣,又可以環玉水而具太極之脈。


  “唉”,木懿木老爺長歎了一口氣,最近諸事不順啊!


  先是蒙古人入侵,好不容易請朝廷的大軍打跑了蒙古人,結果沒想到朝廷的軍隊賴在麗江不走了。


  自己和連巡撫聯係,想派土官,恢複對巴塘、理塘、中甸的治理權。沒想到連巡撫說,這三個地方離西藏太近了,為了防止那些吐蕃人卷土重來,這三個地方今後改成縣,朝廷設流官治理。不光要在這三個地方設縣,還要駐軍。以後有朝廷的大軍保護,木老爺您以後就高枕無憂了。


  按說是這個理,有朝廷的大軍保護著,確實是高枕無憂,可不知道咋搞的,自從聽說朝廷的大軍要長期駐紮後,木老爺睡不好覺了。


  最近朝廷動作頻頻呀!


  以前老木家雖然隻是麗江土知府,但是勢力卻擴散到周邊的永寧府和北勝州。現在不行了。連巡撫說了,要明確各官職責,汝是麗江土知府,隻能管麗江的事,永寧府和北勝州的事,汝就不要插手了。一口氣將永寧知府和北勝知州全換了。


  更可怕的是朝廷還派了一個叫丁時魁的滇北巡礦禦史,和一個叫段伯美的滇北鹽課提舉分司提舉,這兩人整天沒事,就到自己領地裏的礦山上看,還拿著本小冊子記來記去,不知道在記些什麽。


  唉!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啊!


  “父親”,兒子木靖喚了一聲。


  木靖二十三歲,眉清目秀、一身儒雅之氣,很有木老爺當年的風采。


  其實木老爺也不過四十二歲,因為家裏麵有礦,舍得花銀子保養,人參、燕窩、鹿茸不停的吃,所以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也就比木靖大一點。不像父子,倒像兄弟。


  “靖兒有何事?”


  “父親,新上任的巴塘、理塘、中甸三縣知縣前來拜見”。


  木老爺點了點頭,朝廷雖然在這三個縣改土歸流,設了知縣等官。但不管怎麽說,這三個縣還屬於麗江府轄區,體製上還得歸自己這個土知府管。


  想到這裏,心裏好受了很多。


  “讓他們在議事廳候著”。


  “是!”


  木懿故意讓朝廷派的這三位知縣等了半個時辰,才身穿五品青色白鷳官袍,施施然走進了議事廳。


  別說,這麽一拿腔拿勢,還真能唬得住人。


  三位新上任的知縣,先是被木府議事廳的氣勢恢弘所震驚,又為木老爺的上官威儀所攝服,無不恭恭敬敬。


  “參見府尊”。


  “嗯,諸君免禮。爾等皆朝廷命官,須仔細著當差,效忠朝廷,勤於政事,愛惜百姓”。


  “是!”


  “嗯”,木老爺訓誡完了後,嗯了一聲,端起了茶杯。


  三位新知縣一見,知趣地告退。


  ??

  “丁兄,好消息,吾已經將巴塘一帶的鹽田、鹽井全部編冊完畢,共有鹵井五十二口,鹵池六百八十九個,鹽田二千七百六十三塊。馬上派人接手後,可年產鹽近三百萬斤呢。您瞧這個”,滇北鹽課提舉分司提舉段伯美把手一伸,興奮地對丁時魁說。


  段伯美本是晉寧州舉人,沙定洲造反時,他和冷陽春、孔師程等人在晉寧州起義軍幫朝廷平叛,立了功,得了個七品鹽課提舉。別看官不大,卻管著滇北鹽務,是個肥差。


  丁時魁是崇禎十三年進士,曾任崇禎朝禮部主事,投奔朱亨嘉後被任為滇北巡礦禦史,摩拳擦掌地想幹出成績。


  “咦,賢弟手上的是什麽?”


  丁時魁好奇地問段伯美。


  隻見段伯美的手心上一塊白、一塊紅。


  “這是吾從鹽田采回來的鹽粒,您看,這是東岸鹽田所產,顆粒晶瑩雪白,白如珍珠;這是西岸鹽田所產,紅似瑪瑙。好看呀好看!”


  “呀!賢弟這差事辦得不錯,必能得監國稱讚。愚兄這差事可就難辦嘍!”


  木府的鹽田大多在巴塘,巴塘已被明軍所占,鹽田自然也落到朝廷手中。段伯美的差事自然就容易辦,直接找灶戶煮鹽便可。丁時魁的差事可就不好辦了,那些金礦、銀礦皆有土兵把守,想收回來可不太容易。


  段伯舉一楞:“怎麽,麗江的金、銀礦您還沒有編好冊?還是那木土知府敢抗拒天命?”


  丁時魁怒道:“麗江的三座金礦,十三座銀礦,吾俱已編好冊。隻是這木府土兵十分蠻橫,居然敢阻攔吾進入查看。明日吾找這木懿談談,如敢拖著不交礦,吾就用監國賜吾的調兵令對付他”。


  ??

  “老爺,巡礦禦史丁時魁求見”,木府管家向木?稟告。


  “唉”,木懿長歎一聲,“是禍躲不過呀!讓他進來吧”。


  丁時魁進了木府議事廳,不禁暗讚,好家夥,富麗堂皇,跟皇宮似的。


  “丁禦史遠來辛苦,來人,上茶”。


  木懿一聲令下,仆人上茶。


  丁時魁一看,嘿,講究!茶具用的是成化年間的“天”字蓋碗,那顏色瑩白,精品中的精品。當年自己覲見監囯,蒙監國賜茶,那茶碗的顏色不過牙白,遠沒人家這套精美。


  難怪監國要收回他家的礦,太不像話了!用的東西比監國他們家用的還好!居然敢比監國還有錢!


  丁時魁端起茶蓋,撥動了幾下茶湯,呷了一口,一邊品著茶,一邊心裏暗恨。


  仇富,典型的仇富心理!不要以為隻有現代人才仇富,古人一樣仇富。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說得就是這個道理。


  木懿提心掉膽地開了口:“丁禦史前來見吾,不知有何事?”


  丁時魁又呷了一口茶,答道:“本官奉命在滇北巡礦,發現貴府在麗江私自開采了三處金礦、十三處銀礦。金、銀皆是朝廷管製的礦種,未經朝廷允許,不得私自開采。所以本官特來跟府台言語一聲,本官要替朝廷收回這些礦產”。


  木懿大驚:“金、銀礦,先祖已經開采了百餘年。此前朝廷從未說過要收回,為何此次要收回?”


  “這些礦產皆是國家之物,貴府所得無一絲一毫上交國庫,盡納私囊,豈不有愧?況且監國的《明定囯是詔》寫得很清楚,除金、銀、銅外,其他礦產皆可開采。偏偏貴府開采的乃是金、銀,本官職責所在,隻能收回了”。


  “爾敢!”


  木懿大喝一聲:“這些礦產乃是祖宗所留之物,吾全族皆靠此過活,沒了這些礦,難道要餓死吾全族嗎?”


  丁時魁哈哈大笑:“誰不知道木府台富甲天下,家裏的良田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少了這些礦也餓不死。金、銀等礦本應屬於朝廷,貴府霸占了百年,也應知足。本官此來,是通知木府台一聲,明日本官便要派兵收礦,識相的好生配合,不識相的,小心王法無情!”


  “汝濫用職權,胡作非為,吾要上奏監國,參汝一本”。


  “哼哼,本官此來,正是奉監國之命收礦!”


  咣當,木懿手中的茶碗落地。


  ??

  麗江古城的木府萬卷樓,是木氏的藏書樓,木懿愛其僻靜,在此處開起了家族會議。參加的皆是家族核心,長子木靖、次子木櫾、三子木旃、四子木榽,幕府書記周士儒。


  “汝等都說一說,這監國靖王派這丁時魁來收咱家的礦,咱們是交還是不交?”


  次子木櫾拜了噶舉派(白教)第十世大寶法王噶瑪巴確映多傑為師,此時正好雲遊回家。出家之人,對財富看得不重,當即說道:“父親,錢財乃身外之物、惹禍之胎,監國想要咱們家的礦,給他便是。隻要家人平安,便是菩薩保佑的”。


  “萬萬不可呀,父親,這些礦是老祖宗留下來的,祖祖輩輩,多少代人的心血!朝廷想奪咱家的礦,咱們就和他拚了。咱們納西族人,寧可戰著死,絕不躺著生!”


  木旃和木榽年輕,一個二十歲,一個十八歲,血氣方剛的年齡,不肯屈服,要打。


  木懿看著長子木靖:“靖兒,汝怎麽看?”


  “兒子覺得不能輕易屈服,不然朝廷認為咱們軟弱可欺,以後變本加厲就麻煩了”。


  木懿點點頭,長歎了口氣:“吾本來不想動武,都是被朝廷逼的。汝等趕緊征集兵馬,做好撕破臉的準備”。


  “哈哈哈”,忽聽一聲長笑。


  木懿一見,乃是自己的智囊、幕府書記周士儒。


  “先生緣何發笑?”


  “府尊覺得自己手下的兵馬比得過泗城岑氏和沙定洲嗎?”


  木懿一聽泄了氣,要說比銀子,那兩家加一塊也比不過自己,可要比軍隊的戰鬥力,自己的軍隊可比人家差遠了。主要是自己部下的將領都有錢,有錢就不願意拚命。泗城岑氏和沙定洲都被朝廷滅了,自己就更不是朝廷對手了。


  “哎!那就把礦交出去吧!”


  “哈哈哈”,周士儒又是一聲長笑,“府尊何怯懦至此?縱是鄉野村夫,被人搶掠,尚知反抗,您身為府尊,又豈能後退?”


  木懿急了:“先生既然說吾打不過朝廷,又讓吾抵抗。是想讓吾全族萬劫不複嗎?”


  “非也,您一個人對抗不了朝廷,可是大明難道隻有您一家土司嗎?為什麽不派人聯絡水西的安坤、元江的那嵩、寧州的祿晃、八寨的龍上登、石屏的龍世榮、南甸的刀樂寶、幹崖的刀鎮囯、隴川的多安靖,還有嶍峨、景東、維摩州諸土司?”


  “對呀,人多勢眾,這麽多土司抱團,朝廷也要懼三分!”


  木懿先是一喜,接著神色黯淡了下來,“那些土司都隻掃自家的門前雪,朝廷要收咱家的礦,他們的領地上又沒有礦,又怎麽會為咱家出力?”


  “嗬嗬,所以您不能跟他們說實話,絕不能說咱們是為了礦與朝廷衝突,而要說成朝廷想在麗江改土歸流”。


  “對呀,當土司的最恨的就是改土歸流,隻要往這上麵扯,不怕他們不幫忙。先生妙計呀!”


  “您還得示人以弱,做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讓大家都覺得是朝廷不對,欺負老實人”。


  “示人以弱?這個不用裝,誰不知道咱老木家對朝廷最恭順,每年都上貢給朝廷大量的戰馬和銀器”。


  “您還可以給監國手下的大學士們送銀子。自古錢能通神,大明朝沒有銀子辦不成的事”。


  “哎呀,先生大才呀!聽了先生這一席話,吾的心理踏實多了!”


  ??

  “替朝廷奪礦的事就拜托給三位將軍了”,丁時魁向劉鎮國、雷朝聖、冷陽春三將一拱手。


  他有朱亨嘉的調兵令,三將不敢不從。


  “丁禦史放心,不就是幾個土兵嘛,若膽敢抗命,吾等殺他個片甲不留”。


  丁時魁派了一批礦山管事,隨同三將一起出發。原以為會有一番惡戰,不料礦山上除了一些礦工、土民,未見一兵一卒。


  玉龍金礦、中甸銀礦、三壩安南大爐房銀礦、白馬場銀礦、石卡雪山銀礦、回龍銀礦、寧蒗白牛銀礦,一座座礦山,十分順利地接管了下來。


  老君山銀礦,雷朝聖領著軍士往礦上走,被一群土民攔住了道路。


  “快讓開,不要妨礙本將辦差”,雷朝聖不愧姓雷,聲音很大,震得大山直抖。


  “別聽他的,鄉親們,咱們世世代代挖礦為生,朝廷想封礦,就是斷咱們的活路”!

  “對,他們不讓咱們活,咱們和他們拚了!”


  土民越擁越多,封住了進山的道路。


  雷朝聖大吼:“趕緊讓開路,不然本將要大開殺戒了!”


  “啪”,一塊黃泥巴砸在了雷朝聖的黑臉上,黑裏透黃,十分好看。


  雷期聖火了,他是“大西賊”出身,南征北戰,殺人如麻,何曾受過這等鳥氣。


  “將士們,給我殺!”


  就好像上了戰場一樣,輕車熟路,手起一刀,一顆土民的腦袋落地。


  部下也隨之掩殺,殺得土民四散奔逃,霎時間跑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了十餘具屍體。


  “不好了,官兵殺人了!”


  一聲淒厲的叫聲,在山穀之中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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