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九江(一)
攻下了南昌,又招降了石城王朱統錡,朱亨嘉一開始還想派一支兵馬渡過長江,挺進中原。但一來江對岸的阿巴泰,是滿洲老將,防守十分嚴密,己方的水師和清軍的水師實力差不多,大軍渡江不易;二來即使渡過江,中原一帶地勢較平坦,利於騎兵、不利於步兵,現在自己手中的實力還不足以在中原站住腳。
因此朱亨嘉決定,暫時不北上安徽、河南,而是先大力支持石城王,在大別山區埋下一顆釘子;又不惜重金,打造戰船、擴建長江水師,將水師數量由七千,擴充到兩萬,為將來渡江做準備。
忙完這些,朱亨嘉看著禦案前滿滿一筐奏疏,犯了思量。
上這些奏疏的大臣,有關守箴、孫金鼎、顧奕、餘朝相、史其文、嚴天鳳、範友賢這樣的元老重臣;也有陳邦彥、王夫之、錢秉鐙這樣的後起之秀;還有耿繼茂、惠之觀之類的降將。
奏疏的中心內容隻有一個:殿下您攻克了武昌,功勞這麽大,應該早點登基稱帝,以正人心。
內閣次輔孫金鼎,更是在奏疏中高聲疾呼:“殿下不稱帝,奈天下蒼生何!”
朱亨嘉很納悶,五年前,自己監囯的時候,天下一片唾罵,罵自己是跳梁小醜、妄窺神器。怎麽才過了五年,就眾望所歸了?
心腹智囊、東閣大學士、兩廣總督鄭封的一封密劄,讓他清醒了過來。
密劄上隻有九個字:“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這九個字是當年學士朱升,獻給太祖朱元璋的平定天下之策。
見了這幾個字,朱亨嘉恍然大悟,當不當皇帝都是虛的,反正自己已經大權在握。現在最主要的就是積蓄力量,沒必要過早地刺激韃虜。稱帝的事,等打下南京再說吧。
除了勸朱亨嘉暫緩稱帝,鄭封還建議,不要急著北伐中原,而是先沿長江而下,攻取九江府,再伺機打下江西的南康、饒州、廣德各府,最後再進取南直隸,直下南京。
南京是大明的兩京之一,政治意義巨大,江南又是滿清的財賦重地。攻取江南,必能極大地改變雙方力量對比。
這個計劃和朱亨嘉不謀而合。
他令興國公李赤心、郢國侯高必正、靖國侯袁宗第、藺養成、李來亨等將,領兵五萬,從南昌出發,北上攻取建昌、德安;自己率十二萬大軍,由武昌出發,南下經大冶、新國州,攻取瑞昌和九江。
又令征虜大將軍嚴遵誥留守武昌;豫國公金聲恒、建武侯王得仁、皖國侯劉體純、興業侯楊輔臣等留守南昌。
明軍兵多勢重,譚泰卻一點也不畏懼。和阿巴泰一樣,他亦是滿洲老將,今年五十六歲了。
打了四十年仗的將軍,什麽風雨沒經曆過?大清誰不知道舒穆祿氏個個都是不怕死的英雄漢?
舒穆祿·譚泰,拿出了野人女真特有的狠勁,欲在九江和明軍對戰。
他令江南總督馬國柱、康時升等將,駐守饒州府、廣信府,以防南昌的明軍;固山額真朱馬喇,駐守建昌縣、德安縣,阻擋明軍李赤心部;自己率滿洲鑲白旗固山額真何洛會、漢軍鑲黃旗二等精奇尼哈番劉良佐等將,至九江來戰朱亨嘉。
譚泰率七萬大軍,三萬騎兵、四萬步兵,日夜兼程,趕到了九江。
九江是“眾水匯集的地方”,贛江水、鄱水、餘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九條江河在此交匯。
清軍副帥失其·何洛會,越走越不安,打馬來到譚泰麵前。
“大將軍,九江府江河眾多、水網縱橫,十分不利於我軍騎兵,卻利於明軍步兵。您為何選擇此地決戰?”
譚泰冷冷一笑:“吾當然知道此地地形,利於敵,不利於我。可兩軍作戰,不能光看地形,還得考慮士氣。明軍剛克武昌,士氣正旺;我軍攻南昌未下,士氣已沮。若再不戰而棄九江,士氣必然崩頹,到時候江西全境、甚至江南,恐不複為國家所有矣!”
何洛會聽完暗暗佩服,這舒穆祿氏果然個個都是狠人,即使兵馬比明軍少,地形也不利,依然敢跟明軍對戰。此仗要是由自己指揮,一定不會考慮士氣,直接放棄九江,撤到鄱陽湖東邊去了。
“大將軍深謀遠慮,末將不及”。
譚泰嗬嗬一笑:“何洛會額真不要擔憂,本帥也不是傻子,來九江前,已使人探明了地形。九江府中部有一塊小平原,河流不多,適合騎兵作戰。且吾已讓人在德化縣準備好了船隻,戰況一旦不利,隨時可以撤到鄱陽湖東”。
“大將軍用兵沉穩,真有孫武之風也”,這一次何洛會徹底地心悅誠服了。
清軍抵達了選好的戰場,第一件事就是紮營挖工事。這是譚泰的習慣,不管行軍多累,安營紮寨決不含糊。
一列列的清軍伐木,栽下柵欄,挖好壕溝,壘起壁壘。壁壘裏,大營套小營,一頂又一頂軍帳,星羅棋布。為了方便騎兵進岀,清軍還準備了木板,又在壕溝前密布鐵蒺藜、拒馬槍等物,還立了瞭望樓和箭樓。
朱亨嘉的大軍趕到了武昌。姍姍來遲,隻為數量太多。十二萬大軍,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盡頭。
明軍趕到戰場,也不交戰,先紮營寨。
前幾日,雙方互相派斥侯偵察、試探。除了小規模前哨戰外,未發生大的戰鬥。
決戰的日子終於到了。
譚泰令弟弟譚布、妻弟嶽爾多各領六甲喇、九千騎兵,布於兩翼;自己率劉良佐等將,領四萬步兵為中陣,何洛會率一萬二千騎兵列於劉良佐前。
朱亨嘉令李定囯領兵三萬為前陣,李明忠、白文選各領兵兩萬為左右翼;自己率趙勇、李成爵、高明貴、馬進忠、秦裕春、姚友興諸將,領兵五萬為中軍。
他見己方軍隊數量超過清軍,大手一揮,“出擊!”
“嗚嗚嗚”,“咚咚咚!”
隨著悠揚的號角和短促的進軍鼓,李定囯、李明忠、白文選率軍緩緩地向清軍殺去。
譚泰不願意放棄主動權,下令出擊。
“殺!”
何洛會、譚布、嶽爾多嚎叫著殺向明軍。
“轟!轟!轟!”
明軍陣後的火炮開始開火。
“轟!轟!轟!”
清軍的火炮開始還擊。
不斷地有士卒倒下,雖然不多,但是聲勢驚人。一會兒,雙方短兵相接,火炮停歇。
“豎槍!”
明軍將士,紛紛斜豎起槍頭,正對向清軍騎兵。
舒穆祿·譚布馭馬衝在最前麵,這是舒穆祿家的傳統,為將者,衝鋒在前、撤退在後。
“嘭!”
譚布左手的順刀砍斷槍尖,右手的騎槍紮入持槍的明軍胸膛。
“嘭!嘭!嘭!”
身邊的親兵,紛紛砍斷槍尖,往裏突。
“噅聿聿!”
一名倒黴的戰馬被長槍紮中,馬上的騎士落下馬來。
凶猛的騎兵衝陣,給李定囯、李明忠、白文選部造成了很大的傷亡。好在明軍的兵多,軍陣厚實。清軍的騎兵衝不透明軍軍陣,漸漸地陷於陣中,速度變慢。
“呯!呯!呯!”
長槍後的明軍銃手開始射擊,將一個又一個清兵射下戰馬。
明軍的刀盾手也開始砍起了馬腿。
見衝不透明軍軍陣,譚泰下令騎兵後撤。
“嗚!嗚!嗚!”
悠長的撤退號角響起,清軍若潮水般退去。
“變陣!”
見攻擊不利,譚泰下令變陣。
見到中軍號令,一列列清軍轉換隊形,由翼陣變圓陣。
譚泰令撤下來的三萬騎兵,下馬拋射,此時他們變成了弓箭兵。
一波箭雨,三萬枝箭。清軍的箭雨,一波又一波。
“衝!”
李定囯、李明忠、白文選等將下令衝鋒。
無數明軍頂著藤牌,持著刀,向清軍軍陣跑去。
“嘭!嘭!嘭!”
清軍的羽箭,射得明軍的藤牌嘭嘭作響。
雖然弓箭拋射威力不大,射不穿藤牌和盔甲,但是射程遠,清軍的弓手又多,無數枝箭鋪天蓋地落下,不斷地有士兵被射中麵部、脖頸、腳背等防護弱的部位倒地。
清軍的圓陣十分利於防守,最外層是長槍兵,後麵跟著刀盾兵、銃手和弓箭手。遠遠看去,就像是縮成一團的刺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