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彼之嬌花，我之鄙帚

  時近午時，在陌傾城的一番執意催促下，楚珩才出了染香堂的門，回去書齋的半路上，被等在那裏多時的楚盈霜給攔下。


  楚珩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微欠身行禮，便要繞過她繼續向前。


  楚盈霜在後麵叫住了他，他便隻好停下了腳步。


  楚盈霜繞到他身前，展開風情萬種的笑，道，“今日天氣不錯，公子可與我去後園稍作，談談你我合作之事？”


  她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知道楚珩是無法拒絕的，果然楚珩忍住心中的不適，點點頭，道，“也好。”


  說完，圓香便在前麵帶路，楚盈霜與楚珩並肩在後，緩緩走向後園。


  如果說前園是高樓綺戶觀八方，氣勢奢華莊重，那麽後園就是煙霞成伴草成茵，一派野趣悠然。


  殊為可貴的是，這目空一切的霜公主，也不是個隻懂追求金質生活，全無半點品味的紈絝女，起碼這後園一草一木間，可看出她也是個有逸情之人。


  深入後園愈深，楚珩眸間的讚許愈濃。


  濃在景，卻不在人。


  偏她沒有自知，以為總算找到了與他契合之點，便笑道，“諸般繁華總有厭棄時，偶爾我便來這園中換換心情，體味一番小橋流水人家的別致。”


  楚珩正欣賞的暢然，聽她之言，頓覺大煞風景，便道，“公主若真心想要體味這番民趣，走出鎮子即可，這島上除了這座鎮子外，可處處都野趣的真實啊。”


  楚盈霜聽出他語氣中的譏諷，不知為何就是生不起他的氣，尷尬笑笑，道，“公子這是在埋怨我，不能體察民情嗎？”


  “豈敢，民是你的民，體不體察，那也僅在你的一念之間。”


  楚珩那淡漠到毫無實質的目光，在霜公主那努力保持著得體微笑的臉上輕飄劃過，落在別處，似乎別處的任意風景，都比她更具吸引力。


  楚盈霜受不得他這樣的目光，是公主的自尊使然，也包含有漂亮女人的自負驕傲。


  若她可以敞開心扉，她定要擰過他的頭看向自己，然後問他，難道我不美嗎？不值得你去看嘛？


  可惜她不能，彼此的身份立場不談，單單指向時機，她也不能在此時扯下麵子，與他剖白心跡。


  她要忍，忍他的無禮輕視，她要裝，裝作滿不在乎。


  將他抓在手中，不拘於這一刻，總有那樣的時刻，他會知道，他已看無可看，唯有回首，身後亦是佳人。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一處茅草庭前，小小的孤立的亭子，屹立在天高野曠處，四周是碧草茵茵，庭前栽有三兩棵琵琶樹。


  閑情野趣雖然契合心意，此時卻也寡淡無味，楚珩意趣寥寥，挑起衣擺，緩步進去庭中，輕舒廣袖，從容落座。


  仙姿仙態撩人眼球，在配上他那張碧海升明月的臉，饒是霜公主在驕傲，也不覺泛起了小女人的花癡。


  一雙眼恨不得長在他身上看個夠，看個飽。


  楚珩不喜歡她這過於直白的目光，更不喜歡她那不加掩飾的貪慕，是以蹙起眉，淡漠道，“公主不是要商量合作的事？”


  霜公主被他的話點醒，這才幡然醒悟自己失儀，趕緊收回視線，掩住嬌羞，步入亭中落座。

  開口卻不談合作，倒是接述起了之前的那番話，像是急於解釋，又像是要訴苦，“公子可知，在這島上為何鎮內鎮外涇渭分明？”


  楚珩見她要說這件事，倒也不拒絕，便道，“願聞其詳。”


  霜公主隨即換了副表情，仿佛正遭際某種煩惱一般，道，“這鎮子裏的人是這島子真正主人，自稱徐民。百餘年前，徐民跨海而至，落戶在這荒敗島上，曆經幾治，才有今天這繁庶之景。”


  這些楚珩都聽說過，是以並沒有流露出什麽表情，楚盈霜便接下去說道，“……而住在鎮子外麵的人卻並非徐民，他們都是海上的落難者，被徐民收留，紮根島上。本來彼此相處融洽，也無所謂鎮內鎮外之分，可時日久了，那些被救下的人卻起了貪心，不記徐民當日的救命恩德，隻想著將島據為己有……”


  說到此處，她頓了一下，盯著楚珩的眼睛。


  楚珩心中有詫異，卻沒有表露出來。


  她此處的說法，倒是與淩家村人有異，也不敢保證她是不是在洗白自己，渲染徐民暴行的無辜。


  他便不動聲色繼續聽下去。


  “……迫於萬般無奈，徐民隻能奮起反抗，一舉鏟除了他們的陰謀。事後，我輩也是痛定思痛，隻好設立了鎮子，加以內外隔絕，不是徐民者不得入內。那些人若還想居於島上，便隻能歲歲納賦。”笑了一下，她頗為自得道，“我輩已是足夠仁慈，那些暴民罪該沉海，但島主體恤，恩赦了他們，讓他們居有所，食有物……公子，這樣的治下還不算愛民嗎？”


  楚珩隻覺她臉皮夠厚，鎮子外麵已是民聲如沸，她竟還能堂而皇之的粉飾太平，還說的自己好像很仁慈，很有功績。


  不過，他也不打算駁她，耐著性子順著她道，“這樣說來，是在下一葉障目，不察內情，錯怪了你。”


  說到此節時，楚盈霜臉上漾起動容，竟像是難得遇到了體己知音般，望他的眼神更加癡纏。


  他卻停頓之後，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在淩家村短居過幾日，也算了解他們的一些難處，他們雖無衣食困厄，唯有日常淡水卻是不足，聽說是因為鎮子上在管控，可有此事？”


  楚珩有意將話頭引向此處，這也是在借機幫陌傾城完成心願，楚盈霜不知他真正心思，自以為他是哀民之苦，隨意的有感而發，便道，“的確有此事。島上淡水有限，若不加以管控，隻怕有一天會無淡水可飲，這也是不得已為之的權宜之策。”


  “哦？”楚珩笑了，道，“我看未必吧。淡水若真是有限，何以鎮上的人可以放肆使用，難道鎮子外麵的人用起水來，會比鎮上的人浪費不成？”


  他客氣卻又犀利的揭穿了她的謊言，讓她的臉色變得發窘，她咬唇沉吟稍許，才笑道，“畢竟內外有別？”


  楚珩抓住不放，又道，“難道鎮子外麵那些繳納稅賦的，就不是治下？”


  一席話，步步緊逼，倒讓伶牙俐齒的楚盈霜無可辯駁，稍許後，她才道，“公子說的是。既然公子有心為鎮外的庶民發聲，那我也不會隻做旁觀，我定會找機會向父親進言，增加鎮外庶民的供水。”


  聽她終於吐了口，楚珩這才微不可查的挑唇，露出了滿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