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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渾水摸魚

  孫夫人盯著費禕的眼睛看了片刻,嘴角微挑。「你不承認?」


  費禕將供詞雙手奉還,不卑不亢。「稍有見識之人,都知道這是一派胡言。」


  「願聞其詳。」


  費禕心中稍安,伸手示意,含笑請孫夫人上堂就坐。


  供詞中的確有些破綻,但大體屬實,他最多只能洗清諸葛亮的嫌疑,卻無法自證清白。他能做的就是攬過所有的責任,儘可能的減少損失,避免影響結盟。


  漢吳合則兩利,分則兩傷,諸葛亮清楚這一點,孫權同樣清楚這一點。只要他能證明這件事不是諸葛亮指使的,孫權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多討要一些好處,絕不會撕破臉。


  孫夫人看似氣勢洶洶,實則不過是談判時常用的手段,先聲奪人,想占些上風罷了,否則她不會主動將審訊交給他。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辦了。他越是從容不迫,越能在接下來的談判佔據主動。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將這件事控制在自己的權力範圍以內,避免短時間內傳到諸葛亮的耳中。


  他現在需要的就是時間,想出一個能讓孫權滿意的解釋,並提出一個能達到孫權要求的條件。


  這才是孫夫人此行的真正目的。


  落了座,費禕侃侃而談。「夫人可知這鄭廙是何許人也?」


  孫夫人說道:「他交待了,是廣漢鄭氏,其兄鄭度,當年曾是劉璋舊部。」


  「然也。可是夫人想必不知道,先帝取益州,廣攬英才,不論是否劉牧舊部,因材錄用者不勝枚舉。禕不才,不僅是劉牧舊部,還有姻親,一樣以微末之才得用。這鄭度何以不得錄用?」


  孫夫人看著費禕,心中暗自冷笑。鄭度為什麼不能錄用,鄭廙已經交待過了,只不過沒寫在這口供里。她交給費禕的這份口供是經過謄寫的版本,並非原始記錄。有些是她暫時不想讓費禕看,有些是不能讓費禕看,有些是故意寫得含糊些,以便費禕有辯解的機會。


  「為何?」孫夫人端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不經意的蹙了蹙眉。茶中有姜,味道很沖。


  費禕看得清楚,暗自叫苦。孫夫人喝茶,說明有緩和的餘地。蹙眉,則寓意著這個談判會很辛苦,孫權的胃口很大,未必是他能夠負得起責任的。


  即使如此,費禕還是不動聲色的解釋了一番。「鄭度明知勝負已定,天命有歸,仍然不顧百姓死活,建議劉牧堅壁清理,以拒先帝,負隅頑抗。是以先帝不喜,士大夫不恥……」


  費禕巧舌如簧,極力推翻鄭廙的供詞。他不是完全否定,只是在細節上有所調整,撇清諸葛亮的同時,減輕自己的責任,將大部分事都說成鄭廙自己的選擇和行動,與蜀漢朝廷無關。


  解釋很多,但是並不是重點。重點是蜀漢與吳國不是敵人,而是盟友。他身在此地,就是奉諸葛丞相之命,來賀吳王稱帝,並提議中分天下。既然如此,蜀漢又何必多此一舉,蠱動麋芳造反呢?這不符合雙方的利益,也不合情理。


  孫夫人明知費禕在狡辯,卻不戳破,只是在細節上不斷與費禕爭論。一早起來,她便拿著口供進了宮,與孫權商議。孫權的意思很明確,與西蜀反目為仇不符合吳國的利益,他可不想同時面對魏蜀的進攻,藉此機會逼諸葛亮做出讓步,在接下來的正式談判中取得優勢,才是他最想要的。


  費禕帶來了諸葛亮中分天下的提議,孫權原則上同意,卻不甘心。


  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一眼看出諸葛亮的計劃對蜀漢有利。一旦實現,蜀漢不僅在南北兩線皆佔據上游,對吳國形成居高臨下的戰略優勢,並且控制了兗州、冀州,將勢力拓展到吳國腹地。


  要想避免這一點,唯有爭取并州,並將兗州、冀州佔為己有。孫權之前就和費禕提過這一點,但費禕堅決不同意。孫權急於稱帝,沒有底氣拒絕。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孫權自然要好好利用,逼費禕讓步。


  殊途同歸,雙方的論述重點雖然不同,目的卻是一致。


  孫夫人本不擅長辯論,她來的目的也不是討論協議細節——孫權會更派合適的人來談——而是示威。見費禕不肯認賬,登時變了臉色,扔下幾句威脅的話,拂袖而去。


  第一回合結束,雙方看似不歡而散,形勢緊張,其實原則已定,剩下的只是討價還價。


  儘管如此,費禕還是很不安。


  孫權的胃口很大,已經超出了諸葛亮能夠接受的範圍,除非將事情的真相告訴諸葛亮。


  那樣的話,他的前途就算結束了。這麼大的損失,足以要他的命。


  費禕長吁短嘆,連吃飯都沒了胃口,平日的從容不翼而飛。他冥思苦想,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能保全自己的辦法。


  不知不覺,夜色已深,侍從們緊張了半天,都筋疲力盡,昏昏欲睡。


  費禕也很疲憊,他回到內室,和衣而卧,兩眼看著帳底出神,心如死灰。


  「校尉。」一個侍從走了進來,手裡端著食案,輕聲喚道:「吃點東西吧,別餓壞了身體。」


  費禕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放在一旁,下去吧。」


  「喏。」侍從應了一聲,將食案放在床邊,卻沒有退下,走到費禕床邊,俯身打量著費禕。費禕有些詫異,定睛一看,發現此人並非自己的侍從。他大吃一驚,剛要大叫,已經來不及了。


  那人出掌如刀,一掌切在費禕的脖子上。


  費禕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暈了過去。


  那人迅速從身上抽出一枝箭,塞入費禕的手中,然後握著費禕的手,將箭插入咽喉。


  鮮血湧出,浸濕了被褥。費禕掙扎了幾下,就在昏迷中失去了性命。那人等了片刻,確認費禕氣絕,重新端起食案,嘆息著,退了出去。


  守在門外的侍從打了個哈欠,毫無察覺。


  那人出了院子,走到無人處,四處張望了一下,隱身角落裡,脫下身上的侍從服飾,換上一身青衣,扮作驛館里的雜役,大搖大擺了出了驛館,登上靠在河邊的一艘烏篷小船。


  「走吧,去西施舫。」


  船槳搖動,發出「咿呀」的輕響,小船緩緩離開碼頭,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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