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西進秦州(七)
秦州的豪族大多集中在冀縣居住,因為這裏畢竟曾經是秦州的州治所在,雖然朝廷早已廢置州治官衙,但冀縣的繁華遠超其他的秦州郡縣城池。
在當地,首屈一指的豪族自然是容氏和田氏,隨後便是韓氏和劇氏。這四家聯手,方才能讓容畿在秦州占領四郡,作威作福。但隨著燧軍攻破隴關,劇堰戰死,人心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開始分散。
容畿和田焉兩族早已聯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在麵對燧軍的時候沒有退路,隻有拚死一戰。因為,容畿敢自稱岐王,田焉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可不小。
為凝結人心,田焉三番五次的將聶嗣屠戮雍州豪族的事情說出來,就是為了杜絕其他豪族投降的心思。
可有些事情,不是通過恐嚇就能達到目的的。所有的秦州豪族經過隴關戰敗的事情都明白一個道理,秦州在燧國麵前像個可憐的小孩子。
根本打不過。
不過,他們一想起雍州豪族被夷平的消息,隻能被迫咬牙,支持容畿和田焉繼續打下去。
畢竟,他們可不想被夷平家族。
不得不說,利弊得失有時候很難形容。
聶嗣鏟除豪族,徹底掌控雍州的同時,也拿下了百姓的民心,但是其他地方的豪族卻也因此畏懼聶嗣。
酆朝嘉德九年三月初。
聶垣和莊布攻破隴關的消息,聶嗣暫時不知曉,他正在率軍和韓猊在下辨拉扯。
是的,在魏驥個人看來,燧軍無論是兵力還是裝備,都完全碾壓岐軍。他不明白燧王為什麽一直在和岐軍‘小打小鬧’,不一鼓作氣的拿下下辨。
堅持半個月,耗糧耗時,有什麽意義嗎?
還是說,燧王是在準備什麽計謀?
下辨城下,兩軍對衝。
“殺!”
作為剛剛離開藍田大營的新軍,司馬陟對於戰場有著本能的恐懼心態。雖說他們之前埋伏韓猊成功,一邊倒的追殺賊軍,但畢竟沒有正麵迎敵過,這幾次按照大王的命令,他們輪番和岐軍交手,漸漸熟悉了戰場的變化。
盡管如此,當明晃晃的大刀迎麵砍下的時候,司馬陟呼吸頓時一停。
噹!
什長一刀劈開敵軍大刀,緊跟著反手一刀將那敵軍捅死。
“小子,嚇得尿褲子了?”什長回頭,先是嘲諷一句,而後怒喝道:“起來!跟著乃公殺敵!”
“唯!”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司馬陟竄起身子,按照訓練的時候排演的陣型,聚攏在什長身邊。
見司馬陟還沒有嚇得慌神,什長冷哼一聲。他作為一個低級的軍官,不僅要殺敵,還要時時刻刻注意上級的位置,跟著上級衝鋒,有的時候還要注意仔細聽擂鼓的變化。
“殺!”
敵軍抓住什長走神,一刀劈下,噹的一聲斬在明亮的甲胄上。什長毫發無傷,嘿嘿一笑,反手就砍,當即將那敵軍砍的鮮血狂飆。
“啊!”敵卒抱著肩膀傷口,連連後退,眸子中既有恐懼,同時也羨慕的看著什長的甲胄。
岐軍,可不是人人都能穿的上甲胄!
不過他沒有觀賞很久,因為什長的刀已經砍向他的脖子。
這並不是個例,在戰場上到處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岐軍簡陋的布甲根本不是燧軍甲胄的對手。
司馬陟握著刀,跟著什長殺敵,一個士卒,兩個士卒,三個士卒乃至於一百個士卒,上千個士卒,他們或以什長,或以屯將,或以曲長等上一級將領為參照物,緊密的結合在一起,無論岐軍如何衝撞都不能衝散他們的陣型。
而扭成一股繩的燧軍,在戰場上宛如黑龍搖擺,肆意衝垮岐軍的陣型,向著他們高舉戰刀,掀起殺戮。
“大王果真慧眼識才,灌峻將軍練兵之道,確有長處。”公羊瑜騎在馬上,立在大後方,遠遠的看著戰場上的撕殺。
聶嗣眯眼,言道:“岐軍不過是一群剛剛放下鋤頭的百姓,縱使有些打仗經曆,但麵對燧軍亦無任何優勢。”
“大王在可惜?”公羊瑜笑著說。
“孤確實在可惜。”
公羊瑜似是知道聶嗣什麽打算,勸解道:“大王莫要心急,三萬燧軍現在都還是新軍,自然比不上老卒,此番打下秦州,他們或許就該變得更加鋒利。”
“但願如此。”聶嗣輕咳一聲,“傳令,著竇蔑率三千人襲賊軍右翼所在。”
“唯!”
竇蔑得到消息,縱馬點兵,朝著岐軍右翼奔襲而去。眼下岐軍的正麵戰場已經被燧軍拿下,右翼空虛至極。韓猊看出燧軍打算,想要抽調兵力支援右翼,但奈何正麵戰場的燧軍步卒死死的咬著他們不鬆口,韓猊隻能自己親自率軍前往右翼。
就在他中軍轉移的同時,一股潛藏在左邊的燧軍立即上馬,化作一根利劍,殺穿他的中軍。
隨著中軍大亂,岐軍頓時潰不成型,化作無頭蒼蠅各自為戰,進而被配合默契的燧軍逐個斬殺消滅。
如果說此前的三萬新軍對戰場還有畏懼,那麽現在,接連拿下勝利的新軍,已經開始慢慢的擁有自信。
戰爭持續一個多時辰,韓猊終究是難敵燧軍。實際上,這段時間他和燧軍不止一次交手,每次他都沒占到便宜,這次的失敗,他心裏已經有所準備。
是故,當大軍開始潰敗的時候,韓猊率領親兵脫離戰場,企圖趁著混亂逃走。
眼尖的竇蔑,怎會放棄這樣的立功機會,他立即拍馬殺去。
戰場上,岐軍已經失去組織和指揮,隻能被動挨打,而當韓猊逃掉之後,情況更加惡化,不少的中高級岐軍將領都開始潰逃,由此轉變成燧軍的單方麵追殺。
這其中,底層的士卒自然是抱頭蹲地投降,有馬的將軍則騎著馬跟著遠處的韓猊一起逃。
“燧王,賊將韓猊要逃走。”魏驥在一旁提醒。
聶嗣嗤笑,“他逃不掉,康弼已經率領兩千人埋伏在上祿縣,自下辨逃走,必經上祿,韓猊必死無疑。”
“什麽時候的事情?”魏驥失聲。
上祿縣還在下辨以西的位置,燧王居然已經派人悄悄的摸去下辨?
聶嗣一笑,沒有解釋。
這段時間,他之所以一直和岐軍拉扯,主要有三個目的。第一點自然是想利用這股岐軍,讓三萬新軍盡快熟悉戰場節奏。第二點,則是因為後勤糧草運輸需要時間,他不能一直猛攻,這樣容易和後方的糧秣軍脫節,這是兵家大忌。第三點,則是讓崇侯翊繞襲上祿,斷絕韓猊的所有生路。
現在,目的已經全部達到,沒必要再留著韓猊。
當夜,韓猊大敗,麾下萬餘兵馬全部折在下辨,他一路逃竄至上祿,沒被竇蔑殺死,卻被崇侯翊一刀腰斬,直接分屍。
死的慘不忍睹。
下辨失而複得,魏驥心態頗有些微妙。因為這段時間的戰爭,並沒有如他所想象的那般激烈。他甚至覺得燧王是在耍著玩,隨隨便便就收拾了韓猊。
人比人氣死人,先前他為守住下辨,可是殫精竭慮。最讓他飽受打擊的是,燧王率領的三萬兵馬,居然全都是新軍。
他可是親眼看過整場戰爭的,這三萬燧軍除卻士氣不是很高,攻擊力不是很強,但他們是真的穩!
不論韓猊如何組織兵馬衝擊,燧軍都能守住陣腳,沒有慌亂的不成陣型。
這一點,讓魏驥震驚不已。
悍勇和攻擊力可以慢慢培養,但這種臨危不亂的紀律性,可是太太難得。
就這,還隻是新軍。
魏驥不禁心想,就算他當時能守得住韓猊,將來也未必能守得住燧軍。
“哈哈哈哈!”
爽朗的大笑聲從聶嗣口中發出,他一把將帛書遞給公羊瑜。
“看看,這是康弼繳獲的,容畿寫給韓猊的密信。”
公羊瑜看完密信,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仲才將軍和子淵將軍沒有辜負大王的厚望。”
聶嗣笑著點頭,旋即將帛書傳閱眾將。
這份來自秦州,容畿寫給韓猊的密信,表達的內容很簡單,隴關失守,三萬兵馬全軍覆沒,燧軍已經攻進秦州,讓韓猊立即率軍回援秦州。
這個消息,對於容畿來說是晴天霹靂,但是對聶嗣來說則是大好消息。
聶嗣自己也很意外,他沒從莊布等人那裏得到大勝的消息,卻從容畿的手中得到這份消息,還真是滑稽。
“大王,末將願為先鋒,為大王拿下秦州!”有部將請命。
“末將隻要三千人!”
“末將一千人就夠了!”
眾將吵吵嚷嚷,誰也不願意放棄這個立功的機會。因為從帛信的內容來看,秦州已經沒有多少兵馬,這個時候不動手要容畿的命,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再說,正麵的聶垣和莊布已經挺進天水郡,他們從側麵襲擊秦州腹地,萬無一失,功勞唾手可得!
傻子才不請戰!
“都閉嘴!”崇侯翊一聲大吼,帳內瞬間寂靜,他罵道:“一個個的成何體統,大王還沒說話呢!”
緊跟著,他看向聶嗣,抱拳道:“大王,末將願率先鋒軍,為大王沿途開道!”
好家夥,你也一樣!
眾將頓時幽怨。
聶嗣啞然失笑,他自然是明白現在的情形。容畿的三萬主力在隴關被殲滅,秦州現在已經變成虛弱的獵物,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呢?
“傳令下去,先鋒軍拔營先行一步,中軍待第二批糧秣抵達下辨再出發。”
“大王,誰為先鋒主將?”崇侯翊急問。
聶嗣撇他一眼,看向魏驥。
“文郃,可願意和軍師走一趟?”
我?
魏驥一楞,似乎是沒想到聶嗣會突然點名。他方才一直在想著那封帛書的內容,時不時偷瞄輿圖,對比現在的戰爭形式。然後他就明白,容畿的覆滅之日不遠。
公羊瑜笑著道:“文郃,你可願意?”
聞言,魏驥微微沉默,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點頭同意。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心底渴望勝利的心,從未熄滅過。又或許,剛剛的那封帛信,給他的衝擊力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