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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夫子下落

  天漸明,東方出現一絲魚白之色,紅暈光霞從東方一角迸射出無數道光線,落在天地之間,落在殘墟之上。廢墟之上,一絲絲白煙在雨中緩緩升起。幾隻烏鴉撲棱著翅膀,時而落在燒焦的黑木上,時而又振翅盤旋空中,發出‘呱呱呱’的難聽叫聲。


  ??“康弼!”郭瑕走過來,親熱的拍拍崇侯翊肩膀,緊挨著崇侯翊坐在地上。


  ??此時天上還在下小雨,他們經曆一天一夜的撕殺,徹底擊潰六萬叛軍,目前一部分人留下打掃戰場,一部分人率軍前往宛縣。由於公叔服這次將所有大軍都帶來偷襲酆軍,宛縣根本沒有任何守備力量,酆軍輕而易舉就拿下了宛縣。


  ??地上雖然髒乎乎的,但是郭瑕和崇侯翊根本不在乎,他們身上本就髒的很,盔甲全是血跡,臉上也是血跡。


  ??郭瑕很喜歡和崇侯翊還有欒冗拉交情,強者向來都是喜歡和強者交流。


  ??“康弼,給。”郭瑕遞給他一隻水壺。


  ??崇侯翊接過水壺,打開飲了一口,他眉頭一蹙,緊跟著‘呸’了一聲,一口唾沫落地。


  ??“是酒?”


  ??“對啊,我從叛軍大營搜出來的,好東西啊。”郭瑕笑著說。


  ??“軍中嚴令,不準飲酒,還你。”崇侯翊直接將酒壺還給他,絲毫沒有猶豫。


  ??郭瑕頓時無語,“你和德昂還真一摸一樣。”


  ??崇侯翊不會去管別人的事情,郭瑕和他不是一路人,“軍法無情不容兒戲,你要謹記。”


  ??郭瑕無所謂的搖搖頭,轉移話題,“咱們運氣可真差,居然被留下來打掃戰場。曲周邯他們前往宛縣,這次肯定能大撈一筆。”


  ??宛縣麽,崇侯翊道:“先做事吧。”


  ??他對撈一筆錢財沒什麽興趣,自家少君平時給他們的賞賜多不勝數,他早就對錢財沒什麽概念。


  ??大營。


  ??聶嗣卸下盔甲,穿著一身白裳,斜靠在憑幾上,一頭黑發如瀑一般披散兩肩。他的盔甲在那夜的血戰之中耗損比較嚴重,所以暫時拿下去修補。故而,他也是罕見的在軍營裏麵穿著常服。


  ??藺氏兄弟陪坐在側,稟報著這次大戰事宜。總得來說,他們大獲全勝,叛軍主力全部被殲滅,義陽國再難對酆軍產生威脅。


  ??“此戰之後,兵圍義陽國,荊州各郡,自可傳檄而定。”藺珀臉上泛著笑容。


  ??別看整個荊州都淪陷了,但其實叛軍的核心還在義陽國,隻要剿滅義陽王,荊州各郡自然能夠瞬間收複,根本不需要他們花費心力去逐個攻打。


  ??說到底,義陽國底子淺薄,他們打下荊州隻能說是‘占據’,遠遠談不上‘征服’。畢竟荊州上至官員,下至黎民,對朝廷的依附心遠比對義陽國更強。


  ??“不一定吧。”聶嗣直接開口打斷他的美夢,提醒道:“伯玉,你可別忘了荊州的天災。若想徹底安定荊州,朝廷不拿出錢糧賑災,減免稅賦,根本談不上‘定’。”


  ??這一點,藺珀其實很清楚,但是卻說不出‘朝廷一定會賑災’這種話,因為荊、豫之地的情況,他是清楚的,朝廷的情況,他更是清楚。


  ??“將軍以為,朝廷應該怎麽做?”


  ??聶嗣揉揉眉心,疲憊道:“伯玉啊,平叛之事,自六月而始,現如今已是十月,我已心力憔悴。再者,這是雒陽諸公該操心的事情,與我這個將軍有什麽關係。”


  ??絲毫沒有誇張,他也沒有故作此態,他確實累的不行,不僅是身體累,心更累。


  ??他累的主要原因根本不是因為平叛,而是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從一開始,他要想著怎麽解決酆軍內部的爭端,然後又和夏陽悌以及陰休合作奪權,再後來又強行忍耐夏陽悌和陰休南下偷襲新野的事情。最後,他還陪著笑臉,讓陰休答應合作。


  ??他是真的累。


  ??當初聚集雍州郡兵的時候,內部團結,遠比現在好得多。


  ??聽見聶嗣訴苦,藺琅不禁莞爾。他們都是聰明人,自然懂得聶嗣的話中意思。


  ??“將軍確實辛苦。”


  ??聶嗣調侃道:“我以為你們會責怪我殺糧官。”


  ??他們不說話了。


  ??隻聽聶嗣自顧自道:“我也沒辦法,你們沒見過南鄉郡的慘事,你們很難明白我的心。叛軍當初為了攻占南鄉郡,不惜在那邊製造瘟疫,栽贓嫁禍給我的同席,致使同席一門慘遭屠殺。災民成眾,官府卻始終無人賑災,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災民受苦受難毫無辦法。”


  ??“伯玉,仲柔,你們能明白那種無力麽。我與夫子,拚命賑災卻毫無用處。甚至,夫子至今失蹤不見蹤影,生死不知。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叛軍一日不平,荊州一日難定。為此,我寧願背負罵名。”


  ??說著,他長歎一聲,眼角的餘光,卻在緊緊注視著藺氏兄弟。有些事情,會成為心裏的疙瘩,他寧願自己親手拔除,也不願意一直被他們當作心事放在心裏。


  ??藺琅神色微動,低聲道:“將軍所為,萬不得已之為,不必掛念在心。”


  ??藺珀卻是不說話,隻是默默的看著不遠處的爐子。當然,他複雜的眼色,卻是難以隱瞞藺琅。


  ??“無所謂,能救荊州數萬百姓,我問心無愧。倘若有朝一日,我死能救天下百姓,我會義不容辭。”聶嗣神色堅定的說。


  ??藺琅張張嘴,化作沉默。長時間在一起處事,他已十分了解聶嗣,這是個不為世俗秩序所困之人,他的兵法韜略,和他的年紀完全不匹配。藺琅甚至在國朝史上找不出來一個能和聶嗣相匹配的兵家。


  ??“將軍,大敵已滅,該考慮攻打新野了。”藺珀道。


  ??聞言,聶嗣眼眸閃過一絲失望,不過他又很快將之隱藏。


  ??便在此時,一道聲音自營外傳來,‘進去!’,隨後幾名酆軍士卒押著公叔服走進大帳。


  ??“將軍,公叔服帶到。”


  ??敗軍之將公叔服,一身囚服,披頭散發,身縛繩索,狼狽不堪。雖是如此狼狽,但他卻勉強在營帳內站立,挺起胸膛,傲視聶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聶嗣,這個讓他痛恨、忌憚、抱憾、憎惡的終身大敵,竟顯得這般年輕,這般放鬆。公叔服知道聶嗣年紀不大,但是當他看見聶嗣頜下無須的時候,整個人從心裏散發出一種屈辱。


  ??他與父王,竟然敗在這個黃口小兒的手中,還是慘敗!

  ??到現在,他基本上已經明了自己為什麽會戰敗,同時,他也更加怨恨自己無用。如果那一夜,他不著急進攻,再等等看呢?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年輕的男人稍微動一動身子,懶散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公叔服,搖搖頭,說道:“反王之子,不過如此。”


  ??“聶嗣,你要殺就殺,休要多言。既已戰敗,任你處置。”公叔服看得很開,絲毫不感到害怕或是絕望。


  ??他很清楚,自己率領的兵馬乃是義陽軍的主力,這次戰敗不僅是自己戰敗,更是整個義陽國戰敗。換句話說,義陽國已經擋不住酆軍的腳步了。


  ??“我不會殺你,留著你,或許對攻打新野有些用處。”聶嗣淡淡道:“物盡其用嘛。”


  ??公叔服冷笑:“聶嗣,你也是聰明人,應該很清楚,現在的義陽國擋不住酆軍進攻,你何必多費手腳。”


  ??“兵不血刃拿下新野,總是好的。”聶嗣微微一笑,言道:“對吧。”


  ??公叔服懶得理會聶嗣,索性闔目不語。


  ??見狀,聶嗣又道:“有件事情我想知道,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公叔服睜開眼,好笑的看著聶嗣,“我現在死路一條,憑什麽要回答你的問題。”


  ??“世間死法千千萬,我相信你一定會選擇最痛快的那種,我說的沒錯吧。”聶嗣笑著威脅。


  ??“你隻會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嗎?”公叔服怒道。


  ??聶嗣緩緩站起身,平靜的看著他,說道:“若是我為你所擒,你也會這麽做的。”


  ??公叔服沉默,沒有反駁。勝利者對於戰敗者,總是肆意索取的。


  ??“當然,你可以選擇繼續堅持你的倔強。”聶嗣說。


  ??公叔服冷哼一聲,沒有反駁。


  ??聶嗣走到他身邊,看著他雙眼,“告訴我,範瓘的下落。”


  ??聞言,公叔服略微驚訝的看著聶嗣。他以為聶嗣會詢問他新野的兵力部署,或者是新野的防禦漏洞,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這件事情。


  ??“你為什麽篤定我會知道?”公叔服反問。


  ??聶嗣道:“叛軍攻入南鄉郡,夫子失蹤,你們不知道,誰會知道呢?”


  ??公叔服沉默須臾,回答道:“他關押在義陽國大牢之中。”


  ??其實,在屢次勸說範瓘投降失敗之後,他一度想殺掉範瓘。可是,終究還是念著範瓘的影響力,舍不得下手。後來酆軍南下,他匆忙率軍離去,範瓘也被人遺忘在大牢之中。


  ??聞言,聶嗣一顆心頓時放回肚子。整個人驟然放鬆,臉色瞬間緩和。


  ??他說道:“把他帶下去,好生關押,不要羞辱。”


  ??“唯!”


  ??士卒們剛準備拉著公叔服下去,不料他猛然轉身,看著聶嗣,怒罵道:“聶賊!吾義陽國百年蟄伏,敗於你手,我不甘心呐!”


  ??聶嗣擺擺手,讓士卒們將他拉下去。


  ??這場會麵,一開始很平靜,但是公叔服終究壓不住心中的失意。


  ??說到底,他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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