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發現端倪
哢!
??牢房門被快速打開,獄卒麵色親切且討好,腰背幾乎彎成了九十度。那副恭敬摸樣,就差沒把‘諂媚’兩個字寫在臉上。
??聶嗣原本正在小憩,這麽一聲輕微的聲響,他便醒了過來。
??昨晚他對麵的獄友布邪,廢話連天,從華陽郡吹到了司州,緊跟著又吹到了九州的各個地方。總之,在布邪的敘述中,他是個行俠仗義,打抱不平,走遍天下的真‘豪俠’。
??到了今日正午,布邪終於因為困頓的關係睡了過去,而聶嗣也鬆了口氣,小憩一會兒。
??天下各處有奇人,聶嗣在南鄉郡丹水遇見了‘虎毒食子’的周氏主君,在牢獄中碰見胡吹的布邪,倒也算得上是奇遇。
??“大兄!”
??聶桓一把推開獄卒,大步走進去。
??他見聶嗣就這麽衣不蔽體的躺在地上睡覺,頓時扭頭,伸手掐著獄卒脖子,將他給提起來。
??“你眼瞎了麽,我大兄安歇,你竟敢不送布衾,找死啊!”
??嘴上說著,巴掌已經朝著獄卒扇過去。
??獄卒大驚,下意識緊閉雙眼,準備承受這一巴掌。
??“叔惇!”聶嗣急時出聲叫停他。
??“大兄?”聶桓不解的看著他。
??聶嗣揉了揉眼角,說道:“與他無關,不得無禮。”
??聞言,聶桓朝著獄卒冷哼一聲,隨手將其丟出牢房。獄卒知道聶桓乃是郡丞之子,不敢放肆,隻得低聲求饒。
??“大兄,沒受寒吧?”聶桓小心翼翼的扶起他。
??他身材高大魁梧,這麽小心翼翼的扶著聶嗣,在旁人看來有些滑稽。
??“說什麽呢,七月末的天氣,怎麽可能受寒。”聶嗣擺擺手,示意他不用這麽小心。
??“你怎麽來了?”聶嗣扭著脖子,活動筋骨。
??“我來接你出去啊。”
??“出去?”聶嗣一怔,“糧食找到了?”
??“找到了,昨日就找到了。”聶桓興衝衝道:“大兄,你知道在哪兒找到的麽?”
??“哪兒?”聶嗣精神回歸,劍眉深皺。
??“劉氏莊園!”
??“劉氏?”聶嗣瞳孔微縮,“劉歆?”
??“是啊,就是那賊子的莊子裏麵,萬石糧食一顆不少!”聶桓哼道:“真沒想到,原來是這家夥勾結的賊寇。”
??聶嗣沒有欣喜若狂,反而怔仲的愣在原地。
??糧食是在劉氏莊園找到的,這隻能說明劉歆勾結了賊寇。可問題是,他推斷的結果是太守楊崧才是幕後真凶。
??不對,還有一種可能。楊崧確實是幕後凶手,但也可以劉歆是他的狗腿子,這麽解釋應該可以說得通。
??但是,聶嗣總感覺有不對勁的地方。而且,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在心裏麵非常的濃烈。
??他感覺自己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信息,或者說細節。
??到底什麽細節被忽視了呢?
??見聶嗣沉默不語,聶桓小聲道:“大兄,怎麽了?”
??“沒事。”聶嗣搖搖頭,心中卻是在想著被自己忽視的‘細節’。
??倆人走出牢房,獄友布邪連忙出聲叫住聶嗣。
??“兄弟,拉我一把啊!”
??早在聶桓將獄卒丟出去的時候他就醒了,見獄卒那副討好摸樣,他就知道聶嗣身份不簡單。
??“大兄,你認識此人?”聶桓問道。
??認識個屁!
??沒被他煩死算好運了。
??聶嗣心中吐槽,平靜的搖搖頭。
??“一麵之交。”
??這麽一說,布邪頓時急了,“兄弟,話不是這麽說的,昨夜我們還歃血深交,你不能不救我啊!”
??聶嗣腦門發黑,這混蛋說什麽屁話呢。
??“再多說廢話,你信不信我讓獄卒好好招待你!”
??聞言,表現欲強烈的獄卒立刻站出來嗬斥,“還不滾回去,你這賤骨頭,狗屎吃多了迷了心,竟敢對聶少君出言不遜,找死啊!”
??這個‘找死啊’學的很精髓,看來剛剛聶桓給獄卒的印象非常深刻。
??聶嗣轉而問獄卒:“他犯了何罪?”
??“回聶少君話,此人乃是爭勇鬥狠的遊俠,平日裏無惡不作……”
??“放屁!”布邪粗暴打斷,“乃公從沒有作惡,都是郭孝隼那個混蛋汙蔑的!”
??“找死!”獄卒大罵一聲,抽出腰間長鞭,正欲動手。
??“住手。”聶嗣叫住獄卒,旋即看向布邪,“若你真的是被冤枉的,我會搭救你出去。”
??言罷,不給布邪嘴炮的機會,領著聶桓離開。
??看著聶嗣的背影,布邪撇撇嘴,顯然沒將聶嗣的話放在心上。或者說,他也隻是隨意口嗨的而已,根本沒指望這個認識沒多久的人能拉他一把。
??走出牢獄,刺眼的光芒射進雙眼。聶嗣伸手擋住陽光,卻又靜靜的感受著陽光帶來的溫暖。
??這是一種很細膩的感觸。
??丁奚和聶垣二人迎麵走來。
??“伯繼,這兩日睡得不好吧。”丁奚打趣道。
??聶嗣微微一笑,朝著丁奚抱拳一禮,“多虧世叔照顧。”
??“唉,用不著多禮。”丁奚笑著道:“這次都是劉歆作祟,你是被冤枉的。”
??聶嗣不置可否,轉而問道:“劉歆之事,太守是如何懲處的?”
??丁奚道:“劉歆勾結賊寇,劫走朝廷糧食,陷害官吏,罪大惡極。經由太守、郡丞、郡尉等人一致決定,判處斬刑。其家眷,男丁未滿三歲,充入宮廷,三歲以上男丁,盡數斬首,女眷罰為賤奴。劉氏田產、金帛,全部充公。”
??家破人亡!
??聶嗣暗自咂舌,這就是官場鬥爭麽,輸掉的人,連同他的家族都將會全部消失。
??便在他感慨劉歆家族的慘狀之時,幾名獄卒押著劉歆及其家族男丁正巧迎麵走來。
??聶嗣望去,卻見劉歆口中無舌,隻能張著嘴,‘咿咿啊啊’的發出模糊不清的音節。
??“他這是怎麽了?”
??丁奚解釋道:“他罪孽深重,不知悔改,反在官衙肆意攀咬太守,已被獄卒割了舌頭。”
??攀咬,隻怕不見得吧。
??在聶嗣想來,定是太守見劉歆無法相救,遂棄車保帥,舍棄了劉歆。為防止劉歆胡言亂語,便將其割掉了舌頭,讓其徹底變成啞巴。
??劉歆看見丁奚一眾人,頓時劇烈掙紮,神情激動。
??“老實點!”獄卒一棍重擊在劉歆小腿,將其打得跪倒在地。
??“你們不得傷我父親!”劉塗在一旁大叫。
??獄卒冷笑,“階下之囚,也敢對我呼來喝去?”
??說完,幾名獄卒約定好的一般,頓時朝著他們拳打腳踢。一頓暴打,劉歆父子老實許多,垂著腦袋,跟著獄卒走入牢獄。
??丁奚等人全程旁觀。
??“行了,三日後劉歆便會被斬首。伯繼若是嫌惡氣還沒出完,到時候可以去東市井瞧瞧。”丁奚拍拍他肩膀。
??不多時,丁奚因公務離去。
??聶嗣兄弟三人離開牢獄,騎上馬,出了櫟陽城,朝著聶氏塢堡而去。
??路上,聶嗣兩隻手拉著韁繩,還在回想著剛剛劉歆的慘狀。
??棄子的下場,自然是慘烈的。作為太守的馬前卒,過了河,那自然是不能再回頭的。
??成功了還好,一旦失敗,就是這種下場。
??不過,事情到這裏真的結束了嗎?
??為什麽,他總感覺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大兄,你還在生氣呢?”一旁的聶垣,見聶嗣離開櫟陽牢獄之後便一言不發,心中猜測聶嗣是不是還在因為劉歆的誣陷而生氣。
??聶嗣回過神,舒口氣,“沒有,我隻是還有些奇怪。”
??“奇怪?”
??“嗯。”聶嗣輕輕頷首,悵然道:“感覺好像太順利了一些。”
??聞言,聶垣若有所思道:“說起這個,當時我們找被劫的糧食一事也非常的順利。”
??糧食?!
??聶嗣腦中忽然劃過一絲光亮,他感覺心底沒有抓住的細節好像出現了。
??“仲才,你將搜尋糧食的事情,前前後後告訴我,一個字也不許漏掉!”
??“好,事情是這樣的.……”
??一炷香時間過去。
??聶嗣聽完後,腦子裏麵立刻出現一個疑問。
??仲父為什麽那麽準確的就知道糧食是被劉歆劫走的?
??而且,連具體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如果說第一個問題,可以用‘聶績和劉歆積怨已久’來解釋。那麽第二個問題要怎麽解釋?
??劉氏莊園少說十幾個,聶績是怎麽確定,被劫走的糧食一定是藏在櫟陽城外的莊子。
??臥底?
??那也未免太扯了一些,就算聶績在劉歆身邊埋伏了眼線,可這種巧合實在太讓人懷疑其真實性了。
??不對,他好像想岔了。
??重新捋捋……
??按照他一開始想的那樣,幕後真凶是太守楊崧,以‘自己’為突破口對付仲父聶績。劉歆是太守楊崧的狗,是他的刀子。在陰謀敗露之後,刀子被丟棄,劉歆將死。
??這是簡單的思路,可是目前這個思路中存在一個疑點。那便是,他的仲父聶績,到底是怎麽知道糧食被劉歆劫走的,且,還知道糧食存放在劉氏的莊園之中。
??如果這個疑點不解決,那麽他之前所猜測的都有可能會被全部推翻。
??“仲才,仲父有沒有告訴你,他是怎麽找到的糧食?”聶嗣問。
??聶垣搖搖頭,“我問過父親,他沒說。我也問過丁校尉,他告訴我是義士相告。可是我覺得,這有點敷衍。”
??義士?
??聶嗣心中冷笑,他現在已經排除了‘眼線臥底’的選項。如果是有眼線在劉歆府中,仲父沒必要瞞著聶垣。
??畢竟,現在劉歆已經是將死之人,眼線臥底暴露也沒什麽。更何況,還是暴露給自己的兒子。
??可如果不是‘眼線臥底’傳回來的消息,那麽會是誰呢?
??誰還知道糧食的事情呢?
??馬兒邁著輕快的蹄子,聶嗣皺眉苦思。
??見大兄一路上沉思,聶桓大大咧咧道:“管他誰告密的,現在大兄洗脫罪名就是好事。更何況劉歆伏法,太守就算再怎麽和父親不合,他也得給大兄官複原職!”
??聞言,聶垣翻了翻白眼,不想去和一根筋的兄弟說話。他轉而問聶嗣,“大兄,你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聶嗣沒有回答他,隻是忽然看向聶桓,“叔惇,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什麽?”聶桓眨巴著眼睛。
??“就是剛剛,把你剛剛的話重複一遍!”聶嗣語氣略顯急躁。
??聶桓皺著濃眉,仔細回想剛剛說的話,“管他誰告密的.……”
??“不是這一句,後半句!”聶嗣打斷他。
??“唔,好像是……太守也得給大兄官複原職.……”聶桓點點頭,“就是這個,我說的就是這個。”
??劈裏啪啦!
??宛如九霄雷鳴在腦海炸響,聶嗣臉色霎時間蒼白。
??原來,一開始給他的推斷條件就是錯誤的,難怪很多東西不對勁,很多的結果都是強行解釋。
??如果,他現在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麽無論是‘杜城縣尉’的職位,還是‘被劫糧食儲藏地點’,甚至是‘仲父的隱瞞’,這一切都能解釋,全都能說通!
??手掌死死攥緊韁繩,手麵青筋凸起。
??搞了半天,他想的一切都是錯誤的,原來真相是這個!
??“大兄,你臉色不對,是不是在牢獄受了風寒?”聶垣見他臉色蒼白,有些擔心。
??聶嗣搖搖頭,深深吸口涼氣。
??“沒事,我們回去吧。”
??在確認事實真相之前,他需要回去好好的思考,將完整的脈絡厘清。
??就算是吃虧,他也要搞清楚,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櫟陽,程氏府邸。
??後花園,兩道人影並立。
??其中一人,正是程氏主君,華陽郡郡尉程裴。另一人是他的私生子,郭孝隼。
??“劉歆伏法的消息你聽說了吧。”程裴平靜的看著他。
??郭孝隼點頭,“孩兒有所耳聞。”
??啪!
??出其不意,程裴突然一巴掌扇在郭孝隼臉上。這一巴掌手勁兒極大,直接將名聲在外的豪俠郭孝隼打倒在地,捂嘴吐血。
??“孽畜,誰借你膽子去和劉歆勾結了,啊!”
??說著,程裴上去就是兩腳,狠狠踢在郭孝隼臉上。
??程裴能坐上郡尉的職位,自然是有武藝和力氣的。故而這兩腳下手極重,踢的郭孝隼臉頰開花,鼻血直流。
??“你這個畜生,你好大的膽子啊。以往你在霸城的所作所為,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沒看見,萬萬沒想到你竟敢如此膽大包天。聶績和劉歆的博弈,那是你能插手的麽,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你是不是想害死程氏!”
??越說,程裴越是生氣,直接拔出腰間佩劍,用劍背狠狠抽在郭孝隼頭上,將郭孝隼打得連連求饒,哀嚎不已。
??足足打了半炷香時間,打得郭孝隼滿頭血。
??“父親,孩兒知錯,孩兒知錯。”郭孝隼不顧滿頭血,抱著程裴大腿,苦苦求饒,“孩兒不敢了,孩兒以後一定不敢了,求父親饒了孩兒這一次吧!”
??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很難瞞住父親。因此,他沒有否認自己勾結劉塗的事情。
??郭孝隼更不是傻子,他明白,沒有一個郡尉父親,以他在霸城所做的事情,足夠別人找借口對他動手。
??縱使他是名震一方的豪俠,可是在朝廷麵前,那也不過是風中殘燭,難以抵擋。
??父親的原諒,父親的庇護,至關重要!
??兒子給父親磕頭求饒,不丟人!
??“畜生!”程裴看著郭孝隼的臉就感到非常厭惡,又是一巴掌抽過去,打完之後,罵道:“你這個孽畜,你給程氏惹了大麻煩,你知不知道!”
??郭孝隼痛哭流涕,連忙認錯,“孩兒知道,孩兒知道,求父親饒了孩兒這一次吧。”
??見狀,程裴又是痛罵幾句,方才讓郭孝隼站起來。
??“你明日,親自去找聶氏少君賠罪,哪怕他要你跪下當狗,你也要給我跪下!”
??聞言,郭孝隼道:“父親,孩兒確實和劉歆之子有交易,可是孩兒都沒有留下任何的字據,聶氏就算追查,他們也查不到孩兒頭上來吧。”
??啪!
??又是一巴掌,打得郭孝隼踉蹌一下,身子搖搖欲墜,他被程裴一番暴打,渾身都痛。
??現在程裴每打他一巴掌,他都如遭重擊。
??程裴提劍直指郭孝隼鼻尖,此刻,程裴怒到了深處,“我怎麽生了你這個蠢貨,早知道當日就該將你溺死在茅坑裏!”
??“聶績能在三日之內找到被你們劫走的糧食,你以為他查不出來是你幹的麽!”
??“而一旦確認你是凶手,你以為聶氏是什麽良善之家麽。憑你在霸城做的事情,足夠聶績弄死你上萬次,甚至,我也會被你牽連!”
??麵對父親的責難,郭孝隼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事實上,劉歆伏法的時候,他還不是很擔心,因為他派出去的人都是其他地方的遊俠,根本不擔心被查到。
??可是現在父親這麽說,他開始擔心了。
??是啊,聶績能在三日內找到糧食,以聶氏的力量,想要追查同夥,完全有可能查到自己。
??“父親說的是,孩兒一定照辦。”郭孝隼鄭重點頭答應。
??程裴陰沉著臉提醒,“你不要想著逃跑,否則,我第一個大義滅親!”
??“唯,孩兒知道輕重。”
??程裴很清楚,出了這樣的事情,郭孝隼要是不站出來賠罪,聶氏一定會想辦法對付他自己。
??所以,他警告郭孝隼不要逃跑,實則是為了程氏安全。
??“父親,孩兒此去,需要親自去向聶績賠罪嗎?”郭孝隼小心翼翼的問。
??程裴不屑冷笑,“你以為你是誰,聶績會見你?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讓聶氏少君原諒你,至於聶績那邊,我會親自去賠罪!”
??“孩兒知道,孩兒知道。”郭孝隼連連點頭,“孩兒連累父親,罪該萬死!”
??“你知道就好。”程裴冷哼,“錯非你是我親生兒子,我早將你大卸八塊!”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一想到要低三下四的去向聶績賠罪,程裴心裏就是一陣膈應和不情願。
??可是,不管再怎麽不願意,他都知道,自己必須要親自去向聶績賠罪。否則,以後他在華陽郡將會處處受到聶績責難。
??誰讓杜城縣尉是聶氏少君呢,誰讓自己的蠢兒子犯了大錯呢!
??一想到這裏,他就恨不得打死郭孝隼這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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