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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奉神木

  秋月高懸,張良一席白衣,臨於英山西側為大火吞噬的焦土之上。


  那夜大火從四周狂湧向楚軍大營而來,楚軍將士早已為亡靈疫病所侵,無力掙扎脫困。


  足足十五萬人,經過整夜的燃烤,待至次日已成了十五萬具焦屍。


  不少楚軍為躲大火,雙手挖地逃兵。待大火燃盡,衡山將士廢了好大力氣才將幾乎與地連在一起的屍身挖出……

  而聞衡山將士言,那夜陳平足足笑至天亮。


  張良緊閉雙眼,心中無半分戰勝喜悅,一席白衣專為敵將弔唁。


  「陳平太狠,必損陰德!」身後的陳賀皺眉罵道。


  「可若非如此,衡山如何與楚軍相抗?即便子房先生謀戰,亦無如此奇效之法。」傅寬辯言道,身為巴蜀中率軍最先入秦投秦之人,他比一般人更依附陳平。


  「傅統領此言有理,在下並無此法。」張良微作嘆息,雖有不忍,亦不得不承認,毒計往往是最有效的,他不願去做,自然需要旁人為之。


  不懂兵法的陳平昔日曾于衡山兵揚言必可退楚兵,那時張良便猜到他心中定有此計,但並未阻攔。是默許,默許陳平大開殺戒,默許陳平冥冥中大損陰德。


  陳賀見如此,亦不再責罵。他們此行隨張良而來,只因怕陳平毒計大展,將有疫將士屍身再向南投入江水中,以染九江,楚國之民,故前來阻止。見僅是焚燒,眾人這才安心。


  楚軍此番當真元氣大傷,恐項羽怒火攻心率全軍襲來,一行人直奔大營急於與須毋,陳平商議對策。


  臨近大營,眾人發覺衡山兵皆齊齊縞素於身,以布遮面護口鼻。


  將士見眾人來此,疾跑而來,雙手奉上絹布。


  「此為何意?!」傅寬急問道。


  衡山兵抬手拭淚,眼眶通紅,「須毋統領與陳大夫已……奉神木!」


  「奉神木?何意?!」陳賀亦是摸不到頭腦。


  張良則瞬間面色煞白,「陰德之報,如此之速?」


  九州之南諸國皆有神仙崇拜,楚人心中神人眾多,大司命統司人之生死,少司命司人子嗣之有無……而越人只奉神木。台侯梅鋗極愛梅花,衡山王吳芮愛竹,甚至當年吳芮之冠,便是全由竹子編織而成。


  身死埋土而養木,衡山兵之意便是須毋,陳平已死。


  張良心中激蕩,接布護住口鼻,隻身沖入營中。


  入眼正見須毋與陳平的牌位擺於正前方,一婦人身著盡白,跪於牌位前。


  「當真.……歸天?!」


  張良雙目朦朧,身形不穩險些跌倒,幸得陳賀入營將其扶住。


  入秦后,陸賈忙於政事,謀略多半是他二人為之,一陰一陽配合極為默契。而今至衡山,僅是數月未見,居然天人相隔。


  「不該.……在下不該縱容陳大夫如此。」張良暗暗自責,淚水已奪目,指甲摳入掌中。


  陳賀亦為之一驚,後悔剛剛不該咒罵陳平,未料瞬間便見效。


  「陳大夫以少勝多,幾近未損一兵一卒,此番……死得其所。」陳賀開解道,並未發覺自己的聲音已漸澀。


  半晌,張良輕推開陳賀,朝著婦人拱手,「夫人身為衡山王后,無需如此為臣子行哀禮。」


  毛蘋並未回身,嘶啞微聲,「衡山王早早便知曉,楚越開戰乃是秦王所為,卻仍依其計行。鄧弱統領,吳程柱國入九江未歸,想來已身死,本后曾心怨秦王。而今,子房先生退項羽,陳大夫以疫滅楚兵,日夜勞心,終染疫病。妾身方知秦王非是捨棄衡山,為昔日誤會,為近來退兵之恩,理應如此。」


  「終染疫病?」張良咬唇流血,暗罵陳平退敵心切,未顧自身。


  【前番南下衡山途中。


  陳平馬車位於幾人中最後,其後還有近十輛載有鐵籠馬車,鼠叫聲吱吱作響。


  「吵!」陳賀受不了一路的叫聲,回身抱怨道,「陳大夫來衡山何故帶此物?」


  「必帶,此為本大夫之寶物!」陳平抱肩,一臉沾沾自喜。


  張良早已對陳平之心猜的七七八八,「陳大夫千萬小心,不可禍及自身。」


  「哈哈.……自是不會。」


  】


  「陳大夫……食言了。」張良緊閉雙目,淚水劃過面頰。


  自認與陳平相比,陳平更得子嬰歡心。子嬰親眷早已不在人世,今陳平已逝,最得力臣子與昔日寵妾皆不在,子嬰會當如何?

  子嬰憂心招攬之臣子變心之事,他亦知曉。恐怕日後的子嬰當真是一個寡人,手握疆土與無盡臣民的孤家寡人……

  「奉神木!!」


  營外衡山兵一聲高喝,一簇火光衝天之上。


  張良再不顧及禮數,踉踉蹌蹌衝出營外。正見河流下游,火光之中一團團黑煙冒起,位高權重的軀體於火中靜燃,漸漸歸為塵土。


  「陳平!大秦之臣如何奉越地神木?!豈可死於此地?!」張良平生第一次於眾人前咆哮。


  「子房先生不可!」陳賀幾人強拉住欲沖向火堆的張良,「陳大夫身軀有疫,不可前去。」


  「滾開!!」


  張良聲嘶力竭,盡全力掙扎,奈何終究拗不過諸位統領,雙腿一軟跪於地上。


  上一次如此痛徹心扉還是離韓地之時,道不同之人離去竟亦同樣難以接受。


  「此為須毋統領軀體,陳大夫尚有一息,於旁營中靜待子房先生。」毛蘋跟隨出營,強忍淚水道,「陳大夫有言,子房先生乃黃石公之徒,或許有起死回生之法。」


  「起死回生.……呵.……何來之言?」張良苦笑,自知萬物皆有法,若是劍戟之傷,只需以奇葯催動血肉生長便可。疫病之源千萬,無法以血肉抗之,短期尋對應奇葯亦是無稽之談。


  張良頭腦空空,於眾人攙扶下,恍恍惚惚來至旁營之中。見面目泛黃的陳平靜躺於地,氣若遊絲,手足之狀已非常形,身結爛瘡已破,透過衣衫映於眾人眼中。


  似是知道眾人到來,陳平雙目費力睜開一條縫隙,「諸位.……終於至此。」


  陳賀等人再忍耐不住,淚水決堤,卻強忍不發出聲響。


  張良上前,跪於一旁,緊握陳平雙手,「在下不該放任陳大夫如此……乃是在下之過。」


  「哈……非是……非是……」


  陳平四掃眾人,心滿意足閉眼氣絕.……

  「陳大夫!」陳賀埋頭跪地,喉頭酸辛,「在下昔日不該言大夫損陰德,望大夫勿怪.……」


  「哦?還有此事?!」


  眾人聞言一愣,卻見陳平笑顏大展,極盡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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