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真相
牆外守軍猶豫不定之時,被韓民的鋤耜砸中身體,雖不致命亦是頭破血流,骨斷倒地,失去作戰之能。
氣憤鄭人為王,戰意正盛的韓民氣勢徹底壓過裝備精良的守軍。
守軍無力抵抗,忽有一人扔掉兵刃,「我乃韓人,昔日無奈聽命於鄭昌,即日起追隨韓信公子!」
隨即調頭與韓民同一陣列,撿起兵刃,反攻守軍。
未等再廝殺,兵刃墜地的鏗鏘聲此起彼伏,成片的守軍叛鄭助韓,圍殺鄭昌帶來的親衛。
片刻間,數百親衛被剛剛還是戰友的守衛殺死。外門大開,守衛仍舊把守,只是這次是為了姬韓。
姬韓笑容滿面與秦徒眾一同走向院中。
鄭昌坐於地,聽聞腳步聲亦無心抬頭去看來者。
「此人無用,即便挾持,項氏亦不會於此時為其犯險。殺了。」姬韓冷言道,再未多看鄭昌一眼。
秦徒眾持劍而往,坐於地的鄭昌等人胸膛齊齊破開,倒在牆角。
鄭昌此行為殺韓成,未料到會與韓成死於同一日。韓成的屍體還未涼透,他便「追隨」而去。
姬韓大步緩行,心中的激動再也隱藏不住,上下牙忍不住顫抖。憑他對韓人的號召力,完全可以幾日前率眾殺死鄭昌。偏偏選擇今日,只因知曉鄭昌已不欲留韓成一條命。
他若想在韓地安穩稱王,韓成必死。但不能是被他殺死,即使韓成再不得人心。
從今日起,他便是王,唯一可以韓室之後行事,號令百姓的王。
行至牢門口,血腥味入鼻,姬韓並未覺得噁心,反覺暢快。這個時候的血腥味便以為著韓成已經死了。
「說來,還要多謝鄭昌。」姬韓心中暗笑。
秦徒眾察覺到姬韓的興奮,提醒道,「據聞齊國已派來援軍,姬統領不可輕敵。處理過此間之事,還需早做提防,以韓地與越地聯合牽制項氏。」
「在下知曉,如此項氏必餒,在下亦可稱王。」
姬韓如往日般應答,心中卻生出了另一想法——此刻,他已經可以號令韓民,為何還要率民與項氏為敵?!
秦遠而楚近,遠交近攻本是強國所為,韓地如此行事簡直是自尋死路。
損傷韓民而助秦,只為了他日的一個承諾?
既然鄭昌已死,不若憑藉韓民與項羽講和。楚地正亂,他只需言明只當韓王,讓楚地可以全心對付越人。大不了定韓地后,再助楚攻越。無論如何想,與楚對抗的後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一念動而萬念行,昔日與子嬰相談記憶漸漸淡去,日後如何與楚人合作的細節反倒在腦中越發清晰。
「秦王恕罪,秦雖想千萬世護民,然韓民還是交與韓室相護為妙!陳豨可私自調兵,呂馬童私通楚國,亦不差在下一個。」姬韓思慮飛動,終於下定決心。
如今與他執行計劃,只差一步——處理掉身旁的秦徒!
不可讓他們及時給子嬰傳信,不然以子嬰身旁幾人的能力,足以很快想到應對之策,難免讓他功虧一簣。
「今日便做個了斷!」姬韓緊握雙拳。
「姬統領,為何不入內查看?」秦徒問道。
「啊?在下在思慮日後對敵之計。」姬韓笑著解釋。
「倒亦不急於一時。」
姬韓輕笑以對,不想再多言,以免露出些破綻。邁步而入,不由驚得痴傻當場。
「這.……」
入眼處,不光是韓成的屍體不成人形,牢中曾擁戴他的韓民盡數被殺,慘死獄中。
一具具屍體如被刺破的血袋,血液流淌相連塗滿地面,緩緩流向他的腳邊。
姬韓可以感覺到腳下讓人難忍的粘稠,一行人已處於屍山血海之中。
「鄭昌.……真是狠毒!」姬韓忍不住感嘆。
身後數位亦遭不住此景的秦徒交換眼色,似是發現古怪。
「唔……救命……」
大牢身處互傳來一道哭泣的女聲,姬韓幾人快步跑去。
見一女子衣著華麗卻破爛,長發凌亂,白皙的皮膚青紅一片,一看便知是被人施暴。
「俠客救命.……」女子見幾人後,抬起魅人的臉,「民女乃韓王寵妾,為鄭昌所辱,韓王與子民亦遭屠戮.……」
女子哭的梨花帶雨,姬韓於心不忍,「姑娘莫慌,在下乃韓室之後,韓成雖沒,鄭昌亦死,由在下一統韓地。姑娘乃舊王之妾,自可富貴無虞。」
「鄭昌已死?!」女子面露驚訝。
「正是。」
女子抽泣一陣,漸漸止啼,起身站於眾人後,一同朝牢外走去。
姬韓路過韓成屍身時,附身小心拾起,故作悲痛。
「當心!」女子倏地大叫。
原本泡在血中的韓人死屍,驟然乍起,十餘人手持長劍,朝著姬韓等人刺來。
秦徒早有防備,拔劍擋下致命偷襲,繼而顫抖一團。木欄在廝殺中,盡帶劍痕。
姬韓懷抱屍體,倉促間被划傷右臂。慌忙扔下韓成的殘骸,於血泊中滾爬樹圈,雖是滿身血污,亦躲避了數人的攻擊,拔劍以斗。
秦徒行事以收買敵人為先,收買不成殺之。多年未行事,倉促迎戰間迎戰,被面前之敵死死壓制,佔據下風。欲尋機會一轉局勢,卻始終摸不透對方的路數。
在狹小過道之中,敵方招式盡展,遊刃有餘。秦徒卻僅能做到保命不傷。
秦徒皆是一人對一敵,自忖再有敵人襲來,必死無疑。好在敵人的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姬韓身旁有四人圍攻,殺招盡露。
「原來是爾等!」
姬韓認出來者,正是往日他率領的韓民,未料到還有一層身份。
交戰之時,這幾人憑藉其能,腳踏敵軍肩頭越入牆中,許久未出。此戰已勝,興奮的姬韓倒忘了他們已至此地。
「如此便欲取本王性命?做夢!」
姬韓陡然一喝,深覺不可久戰,忍著臂傷,大力揮劍。
五把兵刃相撞,姬韓手中之劍完好無損,而四人之劍已遍體鱗傷,險些崩斷。
四人大驚退後,姬韓橫劍於面前陰狠道,「天下鑄劍名家雖是越趙為先,然名劍之屬,數百年前在楚,百年後在韓。天下之劍韓為眾,韓之劍戟,出於棠溪!此劍乃韓地棠溪所出,爾等速速受死!」
姬韓身高氣足,本已可威嚇眾人,加上一身鮮血,正如一尊鬼神般。幾人緩步饒至姬韓身前,欲趁機逃跑。
女子眉頭緊皺,忽地一喝,「韓王當心!」
姬韓聞言在耳,急速回身,並未見有人偷襲,方知女子有詐。
四人趁機此劍上前,不料姬韓早有準備,橫劍揮出盪開眾人。
然四人齊出劍招,姬韓免不了腳步隨之變動。血泊之中的腳跟踩到韓成的殘肢,身形不穩,一時間身形大亂。
女子眼中精光閃過,深覺機不可失,撿起身旁的肉塊,扔向姬韓腳下。
啪——
腳步凌亂間,又踩一礙,高大的身軀徹底失去平衡,整個人仰面重重摔在地上。
四人並未疾跑而來,而是瞬間俯身低頭,向前翻滾。姬韓一時不知如何躲避,四人便已至面前。
姬韓雙目圓瞪,竭盡全身力氣揮劍向四人。
咚咚咚——
利劍揮掃,三顆人頭墜落於地,鮮血瓢潑衝天,徹底將姬韓變為血人。
最後一人脖子被砍斷一半,血液從傷口處噴射至大牢牆壁,然那人手中斷劍卻已刺入姬韓胸膛。
「呃——」
姬韓推開四人屍身,費力起身,手握殘劍傷口,不敢將劍拔出,亦無法再戰。
「以一敵四尚可存活,不愧是韓室之後,倒是比韓成強上百倍。可惜還不是皆要死在民女手中。」女子懶得再裝,媚態已消,邪笑在臉,「民女本可從此地脫逃,念及子嬰派韓統領在韓設局。便留此地以圖刺殺,以絕子嬰之計,為戚氏一族贏得功績。」
女子膽大如此,交戰中的秦徒眾不免為之一驚。
姬韓有苦難言,原本想好了統韓地投奔項羽,卻為項羽之人刺殺……此種變故屬實未料到。
「你……你是何人?」姬韓忍痛道,口中鮮血溢出,生機漸斷。
「唉,民女已與鄭昌廢過口舌,不過皆是虛言。」女子輕捋頭髮,「諸位今日必死,不妨將真正身份告知諸位。民女不只是齊將戚腮族妹,更是楚王負芻之人。」
「負芻?爾等如何勾結?!」姬韓想不通。
「此事不難。天下俠客盡歸楚王,朱俠客雖身在齊亦是楚王之人。族兄本心向田榮,奈何田榮不敵項氏戰死,后齊地上有田項暗中爭鬥,族兄深覺局勢變動,不可擇一而終。故聽信朱俠客之言,明助項氏,卻以楚王為後路,方可有備無患。」
「如何.……不投秦王?秦王非常人可比,亦是.……後路。」姬韓強言道,渴望說服面前女子,得一生路。
「民女曾確有此心,奈何曾相助田榮設計靈焚,必會為子嬰知曉。」女子故作苦笑。
「設計靈焚,如何……為之?!」
姬韓已捂不住胸前傷口,只想臨死前將一些事弄清。
「真是多事。」女子嗔笑道,「罷了,今日便盡數相告。田榮吩咐民女對外言,靈焚為女色所騙故中計,實卻不然。墨家巨子終行『兼愛非攻』,為此苦勸姜齊之後,又見其資質不凡,故將墨家之術傳授,可惜那人仍心存齊國。當時.……民女假稱墨雲渝之妻,安撫屢屢受挫之靈焚。靈焚果真未設防民女,后以齊酒相贈,酒中有迷藥.……哈哈,堂堂墨家巨子,不過如此。」
「卑……鄙!」姬韓怒喝,嘔出一口鮮血。
「卑鄙?」女子似有不滿,抬顎嗤笑,「靈焚雖中計,但其後並未身死。真正殺了靈焚之人應是子嬰與墨雲渝。」
「胡言!王上並未派刺客前去齊地。」秦徒眾罵道,「皆是墨楚之計。」
「呵……諸位當真以為憑藉靈焚之能會死於劍客之手?」女子笑道,「據聞靈焚離秦時,子嬰曾辱墨家之道,歸齊后又為墨雲渝所拒。心存道欲行而世不容,想必生念已斷。若非如此,那劍客殺靈焚后,不死亦重傷。」
秦徒沉默不答,知曉此女子所言應是如此。不知一心想為靈焚報仇的子嬰,聽聞此言該當如何……總之,絕對不能讓子嬰知曉其中內因。
「諸位欲知之事已知,可安心赴死。」
女子之言陡然一寒,與秦徒眾僵持的俠客,身法與劍法更詭,急行而動,屢刺要害。
秦徒慌忙逃避,胸口被一劍刺中,卻無鮮血流出。
雙方齊齊驚駭,片刻後秦徒反應過來,從懷中掏出一奇物,握於左手之間對準面前之敵。
「此乃何物?」女子驚問道。
「哼!靈焚先生雖死,其物卻可留存世間!」
嘭——
一秦徒扣動機關,奇物內火花漸起,隨即燃火,一顆鐵彈從管通內射出,正中俠客頭顱。
那人頭顱如瓜物炸裂開來,鮮血瞬間濺射而出。
「王上派我等行亂楚大事,閣下當真以為非是有備而來?」秦徒笑道。
「不妙!速逃此地!」
眾俠客從未見此景,百骸俱驚,無心再交戰,飛身扯住女子胳膊,甩開秦徒的糾纏衝出大牢。
其餘秦徒亦掏出奇物,卻有射偏者,有紋絲不動者,耽誤了追擊之機。
此物盡可發動一次,成功發動之秦徒手掌便劇痛,整條手臂酸麻不止。
「救……救命……」姬韓早已面色慘白,嘴唇不住顫動。渴望秦徒有識醫者,救他性命。
秦徒眾看向姬韓,眼中並無同伴身死的痛心,反倒是幸災樂禍。
「姬統領不必再裝。我等雖不敵方才俠客,洞察人心卻是無人可比。入大牢之一瞬,姬統領已生反心,留爾何用?!」秦徒眾喝道。
「這.……」姬韓被看清內心,一時無措,「若無在下.……諸位無法平韓地.……」
「非也。」秦徒眾笑道,「韓地百姓心知韓成因女誤國,日後斷不會聽此女之言。而昔日我等與姬統領一同聚韓民,姬統領一死,韓地才真正為大秦所統!」
「呼……哈.……」姬韓面前漸漸黑暗,身體莫名冰冷,「原來子嬰.……早有提防,本統領錯信與他……」
「哼,王上從未心疑統領,然所謀之事當有後手。」
一秦徒行至姬韓身旁,握住殘劍劍柄用力徹底沒入姬韓胸膛。
牢內牢外,三位韓王殞命於此。
秦徒眾走出大牢,大開外門。韓地百姓激動沖入其中,望著一地的屍骸,一陣心驚肉跳。
隨後看到姬韓屍身與韓成殘骸,腦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我等乃是姬韓統領親信。韓成寵妾是項莊所派細作,與齊地刺客勾結殺害韓王,以圖亡我大韓。韓王雖身死,然韓地不可滅!齊人援軍已在途中,韓民自當敵之,以為韓王報仇!」秦徒眾高聲道。
「為韓王報仇!」
「韓地不可辱!」
隱藏在韓民中的秦徒附和大叫。
韓民心中有恨,群情激憤亦跟隨振臂高呼。
「可……項氏勢眾,我等如何敵之?」身披鎧甲,剛剛「反叛」的韓軍怯懦出聲。
秦徒眼過殺氣,飛身上前,一劍刺死那人。「韓地劍弩精絕,我等習得兵法,自可為戰!若有怯戰者,便與此人一同下場!」
「誓守韓地!」
……
女子已被眾俠客帶至一屋內清洗著身上血污,時而發出媚笑之聲。
屋內眾俠客被撩撥的難受,若換做尋常女子,早已忍不住動手。無奈她是負芻如今最重要的棋子,始終不敢妄動。
「楚王之意是,秦人依計與齊人於韓地僵持,以疲項氏。后讓民女北上入齊營,將身份與算計靈焚一事告之天下,逼得子嬰變僵持為急攻?」女子隨口問道,語氣極盡魅惑。
「正……正是。」俠客應和道,「秦人看似僵持,卻是以逸待勞,守而不戰過易。唯有令其出戰,方可見其短處,一擊勝之。」
「民女自懂此意。然以此計而行,秦人敗離,齊人占韓,豈不是助項之舉?楚王如何思慮此事?」女子皺眉問道。
「依楚王之意,秦人不會敗,定有對策。然即便有對策,亦損傷極大,僅靠韓民無法行事。子嬰若強行欲調兵至此,必過河南地,則於韓信必有一戰!」俠客答道。
「呵呵.……若真如此,民女之命倒是足夠貴重。」女子輕笑不止,「既如此,還需勞煩諸位告知楚王,多派些俠客保護民女族兄,不然.……民女請罪於秦,或是自盡,楚王則大事不成。」
「你……你膽敢威脅楚王?」那俠客伸手怒指,深覺言多必失。
「呵呵.……諸位無需動怒,此等小事楚王自會應允。」女子笑道,沐浴完畢起身穿好新衣。
數日後,兩隻白鴿從韓地飛往秦地,穩穩落於咸陽宮之內。
早朝之後的子嬰捧起白鴿,解開腿上絹布,先是一喜。隨即打開另一絹布,瞬間變喜為怒。
「果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