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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順勢而為

  ,


  陳餘本趁西魏攻秦之時,率常山之兵大肆掠奪西魏之地,風頭一時無兩,然緊隨其後匈奴南下。


  當時,常山國北為燕地,西為匈奴,南為齊地。而臧荼明面臣服楚國,墨楚暗地實控齊國,均為項羽之勢。當世兩大強敵環伺周圍,任憑陳餘再勢大,終知強勢必會轉瞬即逝。


  心念子嬰之恩,以為匈奴不會為難秦國,特抽兵西魏地,將所佔之地盡數捨棄,轉攻齊國,主動求亡,以求破局。


  是時,董翳,臧荼,田橫三軍齊進,陳餘亡,國土四裂。


  燕軍至阜平,董翳兵至真定,齊兵佔南行唐,犄角而立。若一方動兵,不至半個時辰,便可短兵相接。


  陳餘之地西北二向為群山,大名鼎鼎的太行山便身處其中,東西橫谷眾多,軍都陘,薄陽陘,飛狐陘,井陘,滏口陘,白陘,太行陘,幟關陘並稱「太行八陘」,極其難行。


  董翳心求立功,長途跋涉,行不容車過的井陘險途而來,渴望大得常山地。未料陳餘敗亡如此之快,反被燕齊二軍佔了先機。欲整戈再戰,後方又傳來匈奴兵潰,左賢王身死之信……

  真定縣,翟國軍營。


  董翳嘴叼枯黃野草,半蹲在地,愁眉不展。


  「怪!怪哉!本王臣秦,秦敗;臣楚,楚撤軍;臣冒頓,韓信北上……本王可是敗國之臣?」董翳咬碎枯草啐出,回身輕望面如土色的將士,苦惱到了極點。


  行軍過急,糧草不濟,後方無援,再拖下去,無需燕齊二國發兵,自會餓死其中。


  「唉,本王該是投韓信,還是田橫?韓信厭惡匈奴,恐不利本王,田橫僅是傀儡,投他亦未可為重用。」董翳緊抓腦袋,苦笑發兵將己身發至死地,唯有他一份了。


  「恭賀王上,喜得真定縣!」翟國統領強笑道。


  「喜從何來?!」董翳面無好氣。


  「此地為當年中山國土,亦是趙佗之鄉。王上得此地,自可割地而立,無人可犯。」統領拱手道。


  「滾滾滾!」董翳氣不打一處來,起身飛腳踢翻臣子,「本王所帶六七萬人,龜縮山中,吸風飲露?!」


  臣子早便無計可施,只欲激軍心,見狀如此,只得爬退數步,回歸原位。


  董翳怒視群臣半晌,眾人紛紛逃避目光。


  「唉……罷了。」董翳心頭疲意驅散怒意,盤腿低頭坐於地上,「本王他日必為燕齊二軍所擒,倒不如跪地而降。諸位欲讓本王歸服何國?」


  「王上不可!」


  「王上乃一國之君,豈能為人所囚?」


  眾將激憤,捶胸頓足上前。


  董翳抬頭,幽怨的眼神掃視一圈,眾將自覺無趣,紛紛閉嘴。


  「速速直言!」


  「這.……」


  重臣本難以開口,最初僅是一二人小聲而言,其後大軍不再顧及,各執一詞,燕,齊,河南爭吵不休,還有勸投秦,楚……五花八門,理由各異,卻皆是無稽之談。


  「本王自裁,諸將攜寡人殘屍,各投一處可好?」


  「如此最好.……王上不可!」


  激烈討論的群臣重歸沉默,董翳頓覺生路盡斷,再拖下去,難免臣子生了異心,趁夜真對他痛下殺手。


  「罷了,與其死於他日之手,不若親手為之。」董翳拄劍起身,拔劍橫立脖間,「本王今日便成人之美!富貴榮華,待諸君取之!!」


  餓至疲乏的董翳,扭頭閉眼,陡然一喝。


  「啊——!」


  高亢嘶鳴一聲后,董翳並未自裁,睜眼輕瞥眾將。竟無一人阻攔,反倒有數人,邁腿躬身,欲率先重上前,奪取屍身.……

  「一群叛臣!」董翳心中罵道。


  生死一線,董翳卻生了怯意,「本王不畏死……然死後勞煩諸將攜寡人屍身歸秦,秦地乃寡人之鄉。人死歸故里……」


  「王上安心,我若可再入秦,定會隨手為之。」眾將懶得奉承,忍不住催促董翳。


  「這.……」董翳騎虎難下,語帶哭腔,「此事.……切不可為子嬰知曉,否則本王屍骨無存。」


  「臣等領命,王上不可遲疑。」飢餓的眾將聲音出奇高亢一致。


  「好……如此便好。」


  董翳輕擦汗水,再次架劍上脖,「魂歸來兮!」


  利劍割開脖上皮肉,董翳疼的正欲長劍脫手,見眾人急不可耐,只能忍痛繼續……

  嗖——


  一支箭從西直射而來,正中董翳面前土地。


  董翳強行撐起的必死之念瞬間被打消,慌忙收劍躲閃,「眾將防備,有刺客!」


  眾人的耐心到了極點,拔劍怒視箭來之向。卻見,數十位翟國將士簇擁以老者,從西側遠處走來。


  「哈哈.……堂堂一國之君,何以至此?」披髮老者悠哉走來。


  董翳歪著脖子,輕擦傷口,待老者漸進,認出對方的身份。


  「蒯……先生?!」


  董翳似見救命稻草,慌忙迎上。一不留神,栽倒在蒯通腳前。


  「翟王多禮。」蒯通笑著扶起董翳,「翟王未為燕齊二兵所攻,看來老夫所行不遲。」


  「韓大統領欲招降寡人?」董翳瞬間領悟蒯通的意思,緊盯蒯通笑眯眯的雙眼。


  「不愧是翟王,正是此意。」蒯通笑道,「酈統領本欲攻翟王,為韓大統領所阻,特派老夫遊說翟王。」


  「韓大統領不忌本王跟隨匈奴?」董翳將信未信。


  「有何可忌?」蒯通笑道,隨即似同情般輕拍董翳的胳膊,「項羽封翟王極北近匈奴之地,卻不派遣將士為助,匈奴大軍攻來,翟王豈能與之為敵?若欲活命只得如此。若怪便怪項羽令翟王涉於險地。」


  「正是.……正是。」董翳不顧脖見傷痛,連連點頭。


  「翟王雖與匈奴左賢王同征他地,卻從未與韓大統領為敵。韓大統領對翟王並無敵意,無需心存顧慮。」


  「正是!」


  「翟王以都尉之位稱王,韓大統領以持戟郎之位將兵,皆是當世英豪。英豪惜英豪,既未得項羽重用,便要攜手同征天下!」


  蒯通嘴中不停,說的天花亂墜。董翳眼中儘是對韓信的崇拜之色,心道終於尋到知己者。


  不覺間,董翳眼眶被激動的淚水染濕,雙腿一軟再次跪伏在董翳腳邊。


  「在下欲舍王為侯,唯韓大統領是從!」


  翟國眾將見狀均是目瞪口呆,有知曉老者身份者,不由暗嘆當年以口舌之利得趙地數十城名不虛傳。


  「翟王速起。」


  董翳聞言,不勞蒯通親自動手,雙手撐地,猛然站起。「太行八陘難行,蒯先生跋涉至此,速入營歇息。」


  蒯通輕笑,隨即故作羞愧之色,「唉,翟王當是糧草斷絕,老夫本欲攜五穀為援,心慮翟王,急於至此,便未攜輜重。望翟王勿怪。」


  董翳搖頭如波浪鼓,「不妨事,軍中五穀雖不多,足夠數日為用。在下念及細水長流,並未全然分下。今日全軍盡可飽腹,隨蒯先生入魏。」


  「王上英明!」眾將大笑叫道,空空之腹早已等不及填滿。


  董翳幽怨回頭,眾將躲避眼神,尷尬一笑,似在求董翳忘了方才的生死大事。


  「罷了,速速埋鍋造飯!」


  董翳揮手下令,俯身拉著蒯通袖口走入大營。


  酒爵擺在二人相跪的几案上,從百姓手中征來的炙肉,與五穀香氣縈繞在整個大營之中。


  在蒯通的勸說下,董翳並未飲醉。宴后親自巡視守軍,直至天色暗下。


  董翳,蒯通二人同營而睡。


  睡至夜間,寒氣暗襲。


  董翳生了尿意,不敢打擾蒯通,躡手躡腳走出大營,行至軍中一無人處,解開腰帶。


  「老子大難不死……不依匈奴,亦可依旁人……諸侯皆死,本王仍可安然.……」


  董翳心中已無煩事,眯眼放鬆,嘴中哼哼唧唧。


  董翳緊系腰帶,突然間地上不清的影子變深。隨著身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進,影子愈發短小。


  「何人?!」


  董翳一驚,下意識轉身拔劍,忽發覺佩劍還在營中,不免慌亂。


  「翟王若不想斷生路,盡可叫之。」一翟兵打扮的陌生男子,手持一盒子挺身站於董翳面前。


  「你非是翟兵?如何混入營中?」董翳皺眉低喝。


  「自是為翟王前程而來,翟王不必知曉。」男子笑道。


  「前程?」董翳踱步視之,仍未放鬆警惕,「本王已欲從韓信,不需閣下費心。」


  「呵……翟王當真為蒯通所矇騙。莫非不知曉此前,韓信之將欲伐翟王,而後撤離?」男子語中略帶嘲弄。


  董翳亦知此事,卻毫不在意,「是又如何?依蒯先生所言,當是酈商之兵,以為韓大統領調離。」


  「哈哈,翟王居然真以為如此?」男子搖頭苦笑,「匈奴左賢王是何許人也?單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酈商若不調離,韓信以手中半數之兵可勝匈奴左賢王?韓信有難,酈商方不攻翟王,非是英豪惜英豪。韓信戰事若順,酈商必會兵進太行。」


  董翳心頭一顫,深覺此言有理,無法反駁。不由心奇,為何白日里對蒯通之言,盡數信之?許是被將士逼到絕境,便一股腦盡信救命稻草……

  男子見狀,趁勢道,「今翟王雖入危局,卻橫占太行天險。此處不得,韓信無法安心。此處若得,便可輕易防備東面之敵。翟王若敗,太行天險盡歸旁人。蒯通急於此時入常山地,便是趁早取天險,免生後患!」


  男子字字如重鎚砸在董翳腦中,飲酒而略昏沉的腦袋瞬間恢復往日清醒。


  「是又如何?」董翳心頭驚懼,扭頭四顧確認周圍無人嘆道,「此番若不歸韓,便只得歸齊。否則,將士皆要取本王頭顱。歸韓,歸齊有何區別?」


  董翳手捂額頭,心中暗罵蒯通之餘,痛罵燕齊二軍。二國之兵此刻未攻伐,僅為待他糧草斷絕,不戰自降。若當真交鋒,董翳自認未必會輸給燕齊。


  「閣下速言,不欲本王投韓,恐是讓本王投燕齊,臧荼與田橫又可許給本王何好處?」董翳無力道。


  「翟王此言差矣~」男子笑道,「臧荼,田橫皆無主之王罷了。在下欲讓翟王.……投楚!」


  「投楚?哼.……果然如此。」董翳自認知曉來者之意,「燕齊皆為楚屬,有何不同?」


  男子雙臂用力,將盒子扔給董翳。


  董翳伸手接過,腦袋後仰,右手謹慎拿下盒蓋。


  見盒中一物,董翳雙目圓瞪,陡然大怒,「小人!此乃秦國之物,楚人如何得知!子嬰!子嬰派爾來誆騙本王!」


  董翳抓住盒中之紙,朝著男子方向率過。


  「來人.……」


  「翟王還是看清此盒,再叫人前來吧。」男子抱臂輕笑,絲毫不慌。


  「不必了!」


  董翳高舉盒子,正欲扔在地上砸碎,忽見盒底楚地九頭神鳥圖騰,借著男子手中火光細細觀望,處處細節絕非是仿製。


  「哼!」董翳冷笑,「據本王所知,子嬰帳下不乏楚人統領,當有此物。休想騙過本王。」


  「蠢貨。此物本盛金物,子嬰臣子中,如何可受此楚地封賞?」男子嘲笑道。


  董翳被如此對待,心有不滿,指著黃白色的紙張道,「此物又作何解釋?聞閣下之音,當是秦人無礙!」


  「望翟王看清此信所書之事,再問在下不遲。」男子似無耐心多費口舌。


  董翳雙目死死提防來者,低身拾起紙張,查看信中內容間,不時警惕男子。


  「臣服項莊?呂馬童之信?!」


  董翳望著極為不堪的字跡「恍然大悟」,呂馬童與楚地勾結之事,他亦有耳聞。


  「沒錯,正是秦國騎兵統領,呂臣之弟。」男子解釋道,「項公子雖實控齊地,齊民當是不滿項公子。此番翟王不可投田橫,當放言只投項公子,以增其在齊地之勢。如此,項公子於齊地安穩,翟王亦可憑此安然。」


  董翳緩緩點頭,此人句句與秦國無關,已被其認定為呂馬童之屬。


  其言亦是諸多打算中最靠譜的一個。若投韓信,待其占太行天險后,即便不殺,難免落得被冷待的結果。若投田橫,臧荼均是附毛,而非附皮。為項莊增勢,豈能不為其重用?


  「呂統領心念大楚,本王佩服。」董翳整理紙張入盒,拱手恭維,「然蒯通已在此地,恐韓信大軍不日便達,本王如何自處?」


  「呵呵.……韓信率兵北上,大軍應至代地,無心理會此地,翟王無需多慮。何況.……蒯通便是自處之法。」


  董翳一拍腦門,自嘲已被近日來的窘局嚇得畏手畏腳了。


  「多謝閣下指點,本王這便為之。」


  「翟王所為何事?!」蒯通的聲音忽從董翳背後傳來,老者正怒目對著男子,「切不可為小人欺瞞!」


  蒯通乃心思縝密之人,此番入真定說服董翳是大事,夜間從未熟睡。發覺董翳夜中離去,未覺怪異。然董翳離去過久,蒯通恐怕生變,著衣匆忙趕至此地。


  「蒯先生……」


  董翳剛剛還想抓住蒯通送往南行唐,忽見本人到場,仍是有些膽怯。


  「翟王,此為何人?」蒯通行至董翳身旁並立,以求拉近二人關係,伸手直指男子。


  「此人.……乃是呂司徒之弟使臣,來此欲讓本王歸降齊地項公子。」董翳細細解釋道。


  雖覺男子之言為上策,亦找不出其中的陰謀。但仍恐被人欺瞞,欲讓二人對峙一番。今日已險些喪命,不免要格外小心。


  「正如翟王所言。」男子笑道,絲毫不慌。


  「呂馬童之屬?」


  蒯通故意拉長聲調,已求氣場壓制,亦趁此時機想通來者的詭計。


  「哼!如此拙計亦敢瞞過老夫,不想身死,還不速速逃命?!」蒯通猛地喝道。


  董翳不明覺厲,等待蒯通的高見。


  「哦?」男子搖頭輕笑,「看來在下還需將告知翟王之言,再盡數說於蒯先生。不過無妨,蒯先生為韓信而來,自比不過在下為翟王而來。翟王自有決斷,此物……」


  「不必多言!」蒯通厲聲打斷男子,「若欲蒙過一人,可先露出破綻,再一一平之。至時,那人便以為幾身以小人之心奪君子之腹,自覺羞愧,對來者之言聽之任之。閣下隨帶奇物,乃是秦地之物。恐怕翟王心意,閣下已平之。殊不知,於老夫面前,爾僅是弄巧成拙。爾當是子嬰之屬,而非呂馬童之屬臣。是也不是?!」


  男子笑意僵住在臉上,看起來極為難看,心中五臟俱駭——被他說中了!


  「此外,呂馬童僅是一臣子,近日才升高位。如何有此千里跋涉,面見一國之君仍面不改色之屬?」蒯通趁勢添火,離開董翳,一步步靠近男子。


  男子仍僅是強笑,腦中飛速運轉,思慮對策。


  「呂馬童傳信入楚之事,老夫亦有耳聞。以子嬰之能,如何不知?僅僅因其為寵臣,便視之不顧?此事本便古怪,難保是子嬰與呂馬童合謀別國之計!以呂馬童之屬身份出使者.……其言不可一信!」


  「蒯先生,可此人從未言及秦國。」董翳皺眉道,「若是子嬰之臣,跋涉至此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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