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極其大膽的猜測
咸陽宮書房,爐火靜燃。
几案之上的竹簡堆積如山,子嬰,薄夫人,尉繚,莫負望著竹簡齊齊搖頭。
「子房先生讓王上如此搜尋嗎?這要查到何時啊?!」
莫負皺眉道,語帶破音。趙姬已不在咸陽城,除了莫負沒人更適合那些怪異之事,子嬰不得已用起了童工。
張良口中古書乃是先秦之書,字雖然不多,但一根竹簡寫不到三十個字,平均數千字之書,看起來亦是極為嚇人,更不用說還有三萬兩千餘字的《尚書》,足需上千根竹簡,分成百卷……
子嬰苦笑,「無需全查,史書,術數之書,記載晦澀之書看仔細些便好,查到怪異之處便安置一旁。寡人,尉繚先生與.……夫人自會深究。」
青娥微微點頭施禮,子嬰回之一笑。
子嬰知曉張良等人隱瞞採薇,靈焚何意,心中亦是疲累,不想亦無法再追回。
身旁有薄夫人,可得所助之處非常人可比,姿色動人,禮數有加,子嬰身有重傷之時多日相處,無法不動心。
只是此刻比起呂馬童抄書那日清靜太多,倒有些不適應。
「臣妾查看史書。」薄夫人說道,率先上前翻閱。莫負嘟著嘴,亦跟在其後,查尋術數之書。
尉繚不語,正要上前。
「尉繚先生。」子嬰叫住道,「寡人如今恐非是先生所欲助之君,如何仍留在秦地相助寡人?」
尉繚緩緩轉身,見子嬰面色平和,與初見時無異,卻已猜不到子嬰的心思。
「秦王是想讓老夫留還是.……不留呢?」尉繚將問題拋回子嬰。
「最初是想留,因韓信一事卻想殺,今日是想留,但思慮到天下攻秦時,尉繚先生不出山相救,致使章邯後路被斷想殺。」子嬰回道。
「哦?秦王如何還不動手?」尉繚認真問道。
「寡人又想到章邯若勝,胡亥便不會輕易被李斯所殺,寡人亦無法繼位,尉繚先生不滿於秦還是要離去的。出不出山無關大事。」子嬰解釋道。
「呵……此言聽著像仁君,又似暴君,數戰之後,果真徹底變了性情。」尉繚笑道,隨即靠近子嬰,壓低聲音,「一個本不屬於秦國的人,不知為何來到此地,又生生被磨成秦王,此等滋味如何?!」
子嬰猛地一怔,看向尉繚,見尉繚之笑如頑童般,隨即收束神情。
與尉繚初次見面之時,尉繚便暗示過他的來歷,預示過匈奴人他日的命運。
只是一直未替他出過重要的謀略,便被忽視了。
如今想想,以尉繚的年歲,三位老者之中最有能力之人非是那位黃石公,而是面前之人!
「尉繚先生未離秦地,便是想如查看古籍般,查看寡人嗎?」子嬰小聲道,兩位查閱古籍的女子並未看出這邊的異常。
「非也!」尉繚輕笑道,「老夫自知大限將至,亦知秦王當破解些世人不知之秘,特以殘軀相助。孔子曾言『朝聞道,夕死可矣』。」
「尉繚先生便篤定寡人可解?」子嬰皺眉。
「秦王若不可解,當年天下無人可做到!」
尉繚聲音陡然一升,莫負下意識回頭看來,薄夫人輕拍小姑娘,二人繼續查閱古籍。
子嬰心領神會點頭,深感此事需一熟知千年歷史之人,『機緣巧合』之下歸於當朝,再與百年不死的『老妖怪』聯手方可。
始皇奇事,《魯班書》詛咒奇事,趙姬所言西行,太卜所言「穆王伐紂」,魏轍所言「天道」,以及他出現在此的緣由……其中隱隱有條昏暗而又明亮的絲線穿梭其中!
「動手吧!」
子嬰,尉繚二人埋頭几案旁,並未大肆翻閱,反而默契般從中挑選后再查閱。
咸陽城上的天空漸漸落雪。
十數捆被打開的竹簡攤開在地,子嬰尉繚共挑選出一部書籍——《竹書紀年》。
「始皇焚燒六國史書,竟不料秦宮之中仍有一份。」尉繚笑道,「秦王能與老夫共選出,此事可成!」
子嬰未答,看到《竹書紀年》難免想到一些已經變了的人。
「既如此,秦王可尋到異常之處?」尉繚雙目如炬,看向子嬰,渴望得到些答案。
「尋到一些,卻似是與子房先生所言之事無關,與始皇之事亦是無關。」子嬰搖頭道。
尉繚並未氣餒,瞪大雙眼,「不管何事,勞煩秦王速速說來!」
隱居讀史多年,尉繚還從未察覺到怪異。此刻他不敢放過任何一個,足以通往萬物內因的可能。
薄夫人與莫負聞言亦停下手中動作,湊到一旁。
「此處還是寡人很久之前便發覺的,關乎於.……夏商周三朝之記載真偽。」子嬰伸手指著竹簡上的雕刻文字,「尉繚先生昔日未察覺,周滅商與商滅周前後,甚至夏商要事之記載過於相似了嗎?
商滅周,乃是夏君桀殘暴,明君商湯便尋一庖人伊尹為臣,取而代之。
周滅商,乃是商君紂無德,仁君姬昌便尋一隱士姜尚為臣,奪其天下。
夏朝從禹至桀十七世,商朝從湯至紂同是十七世。
寒浞殺夏君相,而少康復國東遷。
有易氏殺商王亥,而上甲微為父報仇。
……
」
「這.……」尉繚有些失望,「或許是巧合吧?商曾為夏屬國,周曾為商屬國,關係相似,兩個大國之君,臣難免有同過失。」
「或許吧。」子嬰嘆氣道,猜測夏商周之事與始皇之事無關,懶得與尉繚爭論。
莫負點頭,繼續查看術數之法。
薄夫人若有所思上前,將手中竹簡遞給子嬰,「王上,此書全篇怪異至極,定要一觀。」
子嬰接過,不由一笑。
薄夫人遞來的乃是《山海經》,能看懂便怪了。
「夫人姑且放下,此書不值一觀。」子嬰笑道,「始皇所遇怪事,當從別國國君身上,尋到相似之處。」
「王上莫急。」薄夫人素手一指,「此書不僅與始皇之事有關,還牽扯著太卜所言的『穆王』『伐紂』一事。只因.……這座山!」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薄夫人緩緩吟道。
「昆崙山?!」子嬰一愣,不解薄夫人何意。
此外,世人不知《山海經》中有諸多地名位置在何處,後世便紛紛將所遇之山以書中之名相賜。
赤水被宋代正式封給黔地之江,崑崙之名更是在張騫出使西域后,被漢武帝賜給了西域的一座山。
一在南,一在北,根本不是《山海經》中所述。
尉繚止不住搖頭,「這世上何處有黑,赤二色之水?夫人莫要以此當真。」
「始皇東巡亦是求不可知的仙山,自當在此奇書之上追尋!」薄夫人心有不服,「本宮乃是魏人,魏地盛產鹽,倘若水中雜鹽,水當可赤!」
子嬰第一次見到薄夫人如此強勢,開了眼界。
腦中不斷迴響著薄夫人的話。
東巡,故昆崙山當是尋九州之外之山。
赤水,便是紅色的水,河,江,海!
紅海?!!
子嬰全身一陣電流般激過,一個大膽的想法現於大腦。
昆崙山,西王母.……恐怕不在九州大地!
嘩——
子嬰推開几案上所有竹簡,持毛筆勾勒著比九州更大的地圖。
「王上?!」薄夫人被嚇到了,小聲詢問。
子嬰不理睬,死死盯著面前輪廓,口中念念有詞。
「那個古老國都,西方的確是海,故名『西海』;流沙之濱更不用說了;若從九州至彼國,當過紅海,故為『赤水之後』!」
薄夫人見子嬰費心思考她的話,心中欣喜。
尉繚也來了興緻。
「看來秦王知曉,始皇所求,海上三大仙山之一所在何處?」尉繚直挑白眉,「可這『黑水』又是何物?」
子嬰眼望西南,激動的臉頰通紅,忽地說起了讓屋內眾人皆聽不懂的話。
「千百萬年前本是同一塊陸地的另一疆土上,有著鼎鼎大名的黑水河,只因叢林蟻酸過多而致。若在此時,那裡亦當有個黑水河,故名『黑水』!」
「夫人!下一句是什麼?!」子嬰急道。
「名曰崑崙之丘.……有神,人面虎身.……」薄夫人恭敬念道。
「虎身?」子嬰眉頭一皺,轉而舒展,「哈哈.……也對,九州之地是沒有獅子的,見到那種東西,自然以為是虎身!」
子嬰扔下毛筆,扶額一笑,想通了太多的事情。
始皇非是輕信他人之人,盧生,侯生因無法尋到仙草,仙藥,皆是無奈逃命。為何唯獨給聲稱遠行尋仙山的徐福提供,人,三年糧食,衣鞋,藥物,耕種之物?!
而今看來,只有一個原因,始皇極為相信《山海經》,而徐福東渡只要至一地,所過的海自然成了西海!與昆崙山極為貼合!
薄夫人見子嬰似是想通,繼續念道,「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
「『萬物盡有』.……正是此言!!」子嬰不住點頭,「既然萬物盡有,始皇便以為那裡定有長生不老之葯。」
「越說越糊塗!世上豈有如此怪人?」尉繚皺眉。
「是面具。」子嬰打斷尉繚的質疑,「寡人知曉那個國度,此書當為極古之人所書,所包九州之外各地。只是不知.……始皇為何不懂這「晦澀之書」其言之位,卻聽信其意?」
子嬰低頭思索,據說漢朝的東方朔,模仿《山海經》而書《神異經》,《神異經》比不上《山海經》語言質樸,所記之事又多附會胡編。
但東漢的經學家解讀《左傳》之時,曾用了一塌糊塗的《神異經》做註解。
從上古至漢朝,似乎總有人對《山海經》之物極其崇拜.……不知緣由。
尉繚仍是無法理解,緊皺眉頭,「依秦王之意,昔日世上真有西王母,昆崙山上當真有長生不老之葯?」
「《山海經》之上只言了『萬物盡有』,興許只是世間平常之物皆在罷了。若西王母真有這種本領,周穆王早便長生不老了,即便非是周穆王,亦總該有人長生不老才是。」莫負見尉繚對子嬰語氣不善,回嗆道,「說助王上一同破解怪異之事,只會問來問去!」
尉繚被沒年齡零頭大的女孩訓斥,悻悻不做聲。
「穆王西遊見西王母嗎?攜帶甲兵,所用一百五十日左右?」子嬰喃喃思索,總覺得哪裡不對。
玄奘西行佛國歸來之徒,都用了一年半。穆王的路程更遠,憑什麼只用了三分之一不到的時間?
而在西行途中,國內有了叛亂,周穆王還中途返回平定。
拜訪西王母的第二年,西王母還親自率大禮回贈,停留多日。
又是不合理之處!
只有一種解釋便是,那個周朝在位時間最長的君主見到的人根本就不是西王母,穆王所見女子最多是西域部族女子。
但.……又是同樣的怪異之處,《山海經》中記載的西王母有關事物,絕對無法與那西域女子一一相配。
周穆王喜戰不喜和,雖是好大喜功,在僅有少處相似時,沒必要非把一女子與《山海經》中之人貼合。
《山海經》成書時間,在後人口中跨度很大,大多認為可從堯舜禹秦到先秦。
無論如何,《竹書紀年》將史實與近乎神話的書籍混作一團,絕非尋常事。
除非此間之人,皆認為此書非同小可,西王母非同小可……
而涉及到刻意作假,子嬰不得不又想起了夏商周三代之事.……
「寡人並無頭緒!」子嬰有些混亂,抬手輕捏額頭,「只知西王母當為遙遠之國之君,或有奇能,以至君王包括始皇皆崇尚追尋,甚至不惜偽造史書。」
「君王皆崇尚?那便是神了?」莫負開口道,「君王又皆自稱為天子,或許西王母是天?」
「莫要亂說。」薄夫人笑斥莫負。
「西王母僅是人罷了,如何能成神?天.……巫著自稱可與天語,亦只是天借用巫師之口,告誡天下之君民~」尉繚老生常談。
「本侯隨口之言罷了。」莫負似不在意,轉身埋頭書籍。
薄夫人則是輕笑不語。
幾人情緒變化間,子嬰似乎捕捉到一股極為重要的感覺,那股感覺可以帶領他找到答案。
西王母.……通天之人……
太卜……隨著歷史變遷,地位越來越低的太卜……
越來越不被世人雖信奉的.……天。
子嬰腦中靈光一閃,朝著薄夫人大聲道,「夫人,《山海經》中可有記載,西王母可通天,或是通天之物的?」
「容臣妾找尋。」薄夫人正色,飛速挑選著竹簡,轉而一笑,將竹簡遞給子嬰。
尉繚湊了過去,口中念道,「『海內崑崙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崑崙之虛,方八百里,高萬仞。』這.……這倒是足以通天了。」
「果然有這種話.……難道真是如此嗎.……」
子嬰雙目失神,身裹黑衣,冒著大雪獨自走出書房。
「王上?」
「夫人不必擔憂,尉繚先生陪寡人出來便可。」子嬰淡淡道。
尉繚忽覺子嬰已知曉了些秘密,急速推門而出。
「秦王可知子房先生所言,凡事的另一因為何?!」尉繚急道。
「是命。」子嬰苦笑道。
「什麼?!」尉繚滿臉錯愕。
「的確是命,但掌命的是神,或可說是比我等強的太多太多的人。」子嬰嘆道。
「秦王何意?能否直言?!」尉繚急不可耐。
「直言?便是XX人。」子嬰笑道,見尉繚面色難看亦不再繞圈子,「天地之初,生民極少且昏眛。便有近神之人降臨天下.……」
「秦王的意思是神是奇人?天意亦是那群人所控?」尉繚皺眉道。
子嬰微微驚訝,這種話尉繚居然一聽便知?回想起初見面時,驚訝感亦漸漸消散。
「沒錯。」子嬰望雪開口,「天下之民不止九州,而上古之傳言卻幾乎相同,均是那些『神』,那些故事,寡人不得不如此懷疑。」
「可這與始皇之事有何干係?況且,倘若真有其人存在,為何先民可見,我輩不可見?」尉繚問道。
「簡單,只因先民會將那群人當成神,我等.……或是後世之民便不會了。這些人不想再暴露,便隱藏起來,仍以奇能觀看我等,甚至……不時插手操控……」
子嬰越說越心慌,連自己也覺得過於荒謬了。
但拋開上古相似的神話,『後世』思維能橫跨千年,想要施行社會ZY的王莽,為何如此怪異?
王莽數十萬人大戰必勝之時,天降隕石而至大敗,最終身死。
其因想相較於是天意,子嬰更願相信是一群XX人,一群智力,能力遠超過他們不知多少個維度的XX人在背後操控。
尉繚沉默不語,真的被震到了。
「唉,寡人亦不想說這些,只因劉邦若得天下,他所建立的漢朝會被分成兩半。而這第一半的亡國之君,亦是名為『子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