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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塵埃漸落

  張敖,姬韓正欲追趕,數百俠客為了掩護負芻撤退,猛撲而上。


  向弄不大,兩方人馬眾多,身為將士的衡山兵難以施展久用的陣型,只能憑藉幾身的武力廝殺。


  單打獨鬥之下,礙於狹小的地形,屢屢受制無法發揮真正的實力。而來歷不明的俠客卻能憑藉地勢搏鬥,仰仗著簡陋的門板,饒身刺殺,不時飛身上屋,出奇不意偷襲。惹得衡山兵緊繃神經對敵。


  張敖,姬韓對付面前招式怪異的俠客,雖是綽綽有餘,卻再無閑暇顧及其他人。


  兵刃相撞之聲響徹在向弄之間,束手束腳的衡山兵稍一不甚便被刺傷,鮮血灑地。劇痛之下,重新打起精神,正欲還擊卻被避開攻擊。


  一擊落空,俠客反擊隨即便到,白光閃過面前,衡山兵體內的力氣漸漸消散倒地。


  「該死的!」


  姬韓大罵,被負芻脫逃弄的氣憤難平,猛地揮劍而出,面前俠客匆忙見橫劍格擋。無法抵抗的力量,將俠客的劍生生卯進胸口中。


  「若是王上親臨,恐怕這群人早已成了兩半!」


  張敖眯眼察覺著敵者的漏洞,試探交鋒過後,抓住破綻一擊刺死。


  饒是二人竭力而為,所殺之敵卻比不上衡山兵的損耗,漸而兵力懸殊。俠客之間已用古怪的配合砍倒一片衡山之兵。


  「吳芮非是昏君,他的城衛該至此地才對。」觀望局勢的張良念叨著。


  話音未落,縱橫的巷道外腳步聲響起,一相貌威嚴的男子率領衡山兵趕到,見局勢如此,率先沖入陣中。


  恰巧衡山兵死傷大半,男子之兵從兩向圍殲。片刻后,各異的哀嚎聲響起,須毋協同張敖二人將俠客盡數殺光,血染滿地。


  姬韓手起劍落,殺死最後一名俠客,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局勢的驟變,連連讚歎,「不愧是衡山王的衛城兵,夠迅速的。」


  男子微微施禮,「在下非是衛城兵,乃是衡山王統領須毋。」


  「須毋?搖毋余,華無害?越人的名字真是夠古怪的。」姬韓喃喃道。


  須毋淡然一笑,問道,「諸位可知這些皆是何人,為何出現在六城之中?」


  「這些人是……」


  「這些人英布的殘餘勢力,記恨秦王,記恨衡山王。見雙方之人過此地,故伏擊之。」張敖掩飾道。


  負芻野心雖大,所攻主敵卻是項羽,張敖不想讓他的身份被太多人知曉。


  「伏擊?」須毋心有所疑,「成都君帶衡山將士來此,這群人還敢輕易出手?」


  「算是。」張良附和笑道,「秦王昨日便察覺這群人的蹤跡,故派成都君帶兵查探,更稱得上是被逼至末路吧。」


  「這便對了……」須毋思索點頭。


  張敖感激般朝張良輕笑。


  須毋猛踢著俠客的屍首,「前有呂雉之人刺殺台侯之兵,後有英布之人王上之兵,真是不得安寧!」


  「無妨,衡山王當是要歸邾城,此亂地便留給台侯吧。」張良笑道。


  「哈哈哈,正是!」


  須毋放聲大笑,率屬下扛起將士屍身,拖拽俠客殘骸離去。


  姬韓心有不安,「殘留的衡山兵還知曉負芻的身份,費力瞞這個須毋怕是無用,吳芮總會知曉的。」


  「剛剛之言僅是為了讓須毋有理可走。」張良解釋道,「此人非同一般,即便他日知曉,見我等急於隱瞞,亦能猜到其中深意,不會泄密的。」


  「吳芮亦會如此。」張敖朝著張良深意一笑,「子房先生此舉乃是助王上而為之,可是多地漂流,發覺還是王上值得投奔?」


  「算是。」張良嘆道,「前番三點,民,君,恩.……秦王算是堪堪符合了。」


  「恩?」姬韓皺眉,「恩從何來?」


  張良不由苦笑,「家師相助魏王豹屠秦毀梁,換做旁人豈能活命。家師能安然歸齊地,自算大恩。身為徒弟,相助秦王當做報恩了。」


  「即便殘殺西魏兵,子嬰先生亦不在乎?」張敖問道。


  姬韓正欲勸阻張敖發問,隨即終止,有些事還是事先說明的為好,以免他日再鬧出什麼不和。姬韓不敢保證如今的子嬰不會殺了張良。總歸算是同在劉邦帳下共事過,還不想看到他身死。


  「在下非是全儒,秦王攻巴蜀不曾殺戮,為西魏所侵而殺,非是殘暴。」張良回道。


  「那……他日呢?王上兩戰之後,據說變了一個人。他日攻伐別國,難免如項羽一般。」姬韓謹慎問道。


  「臣若不能匡君過,是臣之無能。」張良輕笑,抬頭靜看帶著殘雲的天空,「在下自認有能力讓秦王絕不濫殺。」
……

  昨日南方開花,北方落雪的山中。


  子嬰,吳芮,毛蘋三人站在峽谷之上山石,各有心事。


  游過整個山,三人並未有笑意,反而皆是愁容。


  「王上以為,我等何時為公主設衣冠冢為好?」毛蘋問道。


  昨日吳芮透徹心扉,她只能強忍著哀痛安慰吳芮。今日吳芮已非昨日一般,毛蘋不用再強忍,心底生出的苦意溢滿全身。


  「衣冠冢?」子嬰皺眉,「公主的屍身無論如何都要尋回!公主死於江陵,呂雉攻下江陵后竟帶她所做之衣而來。南郡的眾臣若尋不到屍身,呂雉便不用回去了!」


  雖是仇視呂雉一行,子嬰此刻的憤怒卻不僅是因仇視而來。


  「呂雉為衡山疆土而來,倘若尋到,早以此討好臣了。」吳芮搖頭,「許是女兒命苦,被殺之後,又遇征戰,屍骨無存了吧……」


  「未必!」子嬰分析道,「呂氏攻下南郡,收買素來於劉邦不和的王陵,算好攻取南陽的運送糧草圖,協同范增攻秦.……種種要事皆需操辦。何況衡山王當日不想為王,從王為民,不久便不得世人重視。恐怕呂雉從未盡心尋找過。」


  「呵……」吳芮捂著雙眼嘆息,「即便如王上所料,此刻再威脅怕亦是無用。此番呂雉之臣若送來屍身,豈不正是告知我等,南郡之人之前的不盡心?曹參,蕭何等人寧可親自來此要人,亦不會交還屍身……」


  毛蘋緊攥吳芮雙手,又如昨日一般感傷。淚水似要決堤,礙於子嬰在此,不好發作。


  子嬰雖跟著傷痛,卻始終無法感同身受。腦中還盤算著,梅鋗與呂雉離六城諸侯會有何打算,討伐英布后,二人又該如何進取……

  子嬰猛地搖頭,暫時驅散這些念頭,此刻想著這些不免覺得有些罪惡。


  「吳愛卿日後大可猛攻南陽郡,寡人保證,項羽不會輕易衡山!」子嬰開口道,隱去了梅鋗將佔九江之地一事。


  「不必了。」吳芮嘆道,「臣實不想再看到英布那張臉,梅鋗此行亦是想從九江攻往南陽的,此事便交於他吧。」


  交於旁人?!

  子嬰心有不解,呆看吳芮。忽地想到吳芮的一件家事——吳芮的母親,姓梅!

  面前這個夫差之後,與勾踐之後,在百年之後竟成了一家。


  「呵……」子嬰心中一陣感慨,殺伐,算計,滅國,種種外人看來無法平息的仇恨,在吳芮梅鋗這裡已不算大事。昔日以至未來的塵土,又不知將多少恩怨掩埋.……

  二人是親緣,子嬰一時猶豫是否將梅鋗他日所遇戰事告知吳芮,后想到昨日梅鋗竟真想殺了吳芮稱王,瞬間打消這個念頭。


  「一切皆算是他自找的,便讓他被項羽大軍誅殺吧。」子嬰心道。


  吳芮二人終於忍不住,暗暗流淚,子嬰不忍,扭頭看向一旁。


  一路而來,子嬰並未聽吳芮說起過山的名字,似是無名。


  身在六城旁,無名之山……

  見吳芮二人如此,一個後世的名字出現在腦海——「大別山」。


  其名還是李白親口叫出的,「山之南山花燦爛,山之北白雪皚皚,此山大別於他山也。」


  「大別?」子嬰喃喃道,「今日之事真是大別了……」


  「愛卿莫要再如此了,寡人而今無力相助愛卿,梅鋗卻總歸能幫愛卿報仇。」子嬰勸道。


  「謝……多謝王上。」吳芮涕泗橫流,跪地擦淚道。


  「有何可謝.……」


  子嬰苦笑,忽瞥見山下數名殺氣騰騰的百越兵,扛起一人急速上山。


  半晌后,幾人從奔上山頭,猛地將所扛之人扔在吳芮面前。


  使者被摔得七葷八素,頭昏腦漲,卻一聲不吭。


  「王上!此人自稱是英布所派,竟要求見王上!」衡山兵跪地喝道。


  「英布的人?英布還敢派人見本王?!」


  吳芮瞬間失去冷靜,抬腿朝著使者身上猛踢,生生將其踢離原地數步。吳芮被憤怒包裹,疾步跟上,不斷踢踹。


  毆打之聲不覺於耳,文文弱弱的毛蘋此刻也不迴避,睜大雙眼看著使者的慘狀,彷彿被打之人不是使者,而是英布。


  使者不躲不閃,直至嘴角流血,控制不知身體的痙攣,彎腰捂著肚子,活像一條蝦,在原地顫抖。


  吳芮怒氣未消,「英布派你來有何事?是想求本王饒過他嗎?!還是特來派人見本王如今如何凄慘?!」


  「在……下.……」使者口吐鮮血,劇痛之下無法回答。


  「說啊!」吳芮大吼,扔在猛踢。


  昔日英布也是如此對待別國使臣,今日他的使臣亦被這般對待,子嬰頓覺有些可笑。


  「吳愛卿住手,且聽他有何話說吧。」子嬰勸道。


  吳芮繼續狠踢數下,強忍怒氣,堪堪止步。


  使者急促喘息半晌,身體扔在顫抖,「王上.……將.……夫人……送來了.……」


  「夫人?女兒?她在何處?!」吳芮攥住使者衣領,強行將其揪離地面,逼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在……在城外.……」


  使者說完,口吐鮮血,似是內臟已經破裂,閉眼斷氣。


  吳芮鬆手,奮力將其踢下山谷,「眾將聽令,隨本王.……出城恭迎公主!」


  「諾!!」


  響徹山谷應和聲響起,吳芮顧不得子嬰,帶著毛蘋率軍浩浩蕩蕩下山。


  子嬰本也想跟去,行君主之禮。思索片刻后,心中一緊下山直奔客棧。


  張敖,姬韓已歸客棧,正與張良閑坐床邊笑意相談,似是與外面的暗流隔絕。


  「快!快!」子嬰推開房門,不住的喘息,「諸位愛卿速速備馬,與寡人出城!」


  「王上,這又是何意?」姬韓驚疑,季布出奇而來時,皆為看到子嬰這般模樣。


  「來不及解釋了,走的越快越好!」子嬰緊抓門框急道。


  張良微微思索,「恐是吳芮要歸衡山了吧?」


  子嬰才注意到屋中多了一個人,還是多番相求未得的張良!


  「若想跟隨寡人,便一同出城,否則便留在六城身死吧!」子嬰無暇處理與黃石公的舊怨,率先出屋。


  「真是變了,竟是這般不客氣。」張良苦笑,跟隨張敖二人同行。


  召平已隨衡山之兵在六城田間,來時所駕之馬正好交於張良。


  四人南行疾馳,所攜的冷風寒意尤甚,待到出了南城之門,方敢停馬不住搓著胳膊取暖。


  城外,吳芮的數萬大軍整齊列陣,一望無邊。城中,宮中的侍衛齊齊站在一旁,亦是匆忙之間急速出城,喘息之聲不覺於耳。


  陣前,吳芮毛蘋二人拍在紅色的棺槨旁,聲淚俱下。


  「呼哈.……那是……那是吳芮女兒的屍身嗎?」張敖捂著胸口,問道。


  「不清楚……」子嬰回道,「據說是……英布送來的,吳芮之女身死已久,若當真是她……身在南地,恐怕早已有些腐爛.……吳芮見到其屍身,恐要連日歸衡山以下葬。」


  張良連連點頭,「吳芮.……等不及,此刻……定不顧旁事,城中只剩……梅鋗呂雉……恐不利於秦王。」


  姬韓會意,卻忍住開口,「子房先生體弱便無需多言了,身體要緊。」


  張敖附和點頭,張良喘息的頻率,險些讓人以為他快不行了。


  「即便出城,亦非是安然無事了。」子嬰說道,「梅鋗與呂雉定會派人追捕,逃命之徒才剛剛開始。待寡人道別吳芮,速速西北而行!」


  「諾!」


  子嬰策馬而行,待離棺槨稍近,躍身下馬。


  邁步靠近二人,又重新被一股通徹心扉的悲傷感染。


  子嬰偷偷望向棺槨之中,本以為看到已經潰爛的一具屍身,不料屍身不僅非是難看之極,反而被畫上出嫁的濃妝,露出衣物的雙手與臉龐出奇的潔白,除了脖頸處已不再流血的刀傷格外扎眼,倘若不留神定會以為一熟睡的待嫁女子。


  「英布!英布欺本王太甚!」吳芮抬頭嘶吼,轉而看向子嬰,像被欺負的孩子向家長訴苦,「王上,這.……這正是.……小女出嫁前的妝容……」


  「王上.……歸衡山後便出兵南陽吧……」毛蘋擦淚道。


  子嬰心火翻湧,臉上青筋暴起。


  英布此舉算什麼?將夫人歸還娘家,以為兩不相欠?!

  子嬰後悔當日答應與這種人結盟。


  周圍眾將皆是殺氣騰騰,面帶凶意,若不是公主入土為安要緊,他們此行的目的便是南陽郡,而不是長沙郡。


  「算了.……莫讓小女嚇到王上,合棺上路吧。」吳芮忍痛擦淚,伸手去推棺木。


  子嬰長長向棺槨中望了一眼,全當做與這素未謀面的命苦女子告別。


  「等等.……」子嬰叫住吳芮,「愛卿,公主的袖中似有一物。」


  吳芮一愣,重推開棺木,匆忙而又小心翼翼移開女兒的雙手,緩緩取出袖中之物,以期待著女兒能留給他們日後可懷念的東西。


  「竹簡?!」子嬰皺眉,猜到此物當是英布留下的,非是念想之物。


  「英布之言,臣不想看!」


  吳芮扔下竹簡,毛蘋也無心撿起。


  子嬰倒想看看殺妻之人有何話說,撿起竹簡,不由黯然。恍惚間,看到英布坐在冶鐵爐旁,一筆筆刻著竹簡。


  【


  「小婿英布奉上,夫人確是小婿所殺。為奪臨江共敖之地,為讓項羽攻衡山。今大事不成,夫人枉死,小婿痛心入骨。然夫人不可復生,小婿早在計定之時便知。


  巴蜀攻臨江時,小婿便派人前去,暗暗運回夫人屍身,安置宛城地下以求不腐。小婿時有夢回,戴罪之人不敢再見其顏面。夫人當不欲留小婿旁,欲歸父母旁,故而託夢。


  今日便送還屍身,以藉心意。戴罪之人無心爭討天下,只求安居南陽之地,有命在此,諸君可取。令愛早知小婿之意,故亦書以示諸位,望勿責小婿。其書不必再見,不必相諒。」


  英布面無淚色,隨手交於一人,「那去吧,送至六城。」


  待到使者遠走,方才顏面長嘆。


  】


  「吳愛卿無需攻打英布,這種事便交於旁人吧,恐怕.……她不會同意啊。」子嬰嘆道,「唉,傻姑娘!」


  吳芮二人一聽便知信中何意,握住女兒的手,放聲痛哭。


  「寡人有要事歸國,不再討擾了。」子嬰扔下竹簡,見召平站在衡山之人中,放下心來,轉身率著三人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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