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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章 悵然

  子嬰接過黍粒,聞到上面仍存留著硝煙味道。剛剛被炸裂之勢驚到了,此刻回想才發覺只是「山」外的動靜太大了,內部該是無事。


  「幸好他用的不是酒,不然內外皆熟了。」子嬰有些后怕,「但即便如此,明歲五穀之產,需為今歲的兩倍,東陵侯可能做到?」


  「臣務農多年,當有所得。只不過仍需王上相助。」召平回道。


  「此言何意?」


  「九州之地三大富庶之地,關中,齊地,巴蜀。王上獨佔其二,可稍緩明歲局勢。此刻的大秦已不可輕易動兵,臣若需達成君命,需用穀物試種方可。江水之南,一歲可二收,王上若能讓南方之君允許臣前往著手為之,勝算更大些。」


  「南方之君?」


  子嬰微作思慮,臨江已滅,項羽,英布是絕對不會讓他如意的,趙佗堵塞山河,心思未知。只剩下吳芮的百越眾了.……

  若是之前的吳芮,子嬰只需賞賜召平些錢財,便可輕易前往衡山為之。


  但女兒被算計而死,如今的衡山恐怕不能輕易讓外人在衡山妄動。


  「只能看毛喬,毛蘋二人能否在吳芮身旁說上些話了。」子嬰心道。


  「王上可是有了計策?」召平忽地開口。


  「或許有法。」子嬰不敢保證。


  召平輕輕點頭,「若是如此,王上今日便放了魏轍,臣歸家靜待王上嘉訊。」


  「且慢!」


  子嬰語氣一寒,老農平生一股懼意。


  「寡人今日若是放了魏轍,東陵侯日後逃出秦地,這可如何是好?即便不逃,明歲不得其法,寡人當真血本無歸了。」子嬰冷笑道。


  「這.……王上既是用臣,便不該如此猜忌。」召平回道。


  「防人之人不可無,閣下的兩位老友當真教會寡人不少。」子嬰邪笑道,「此外.……東陵侯是否協助陳勝反秦,今日能否告知寡人啊?」


  召平似是猜到了子嬰會發難,並不慌亂。


  「這便是臣帶瓜而來的原因。」召平高覺手中瓜,「臣今日想用此瓜來換得一命,不知王上可應允?」


  子嬰聞言一怔,扯過老農的衣襟,生生將其拉起,「果然.……是你!老東西!」


  「是臣。」召平不想狡辯。


  本為庄襄王守陵,趁著秦亂便跟隨陳勝,其後協助蕭何。若不是還有用處,子嬰恨不得立刻弄死他。


  「王上可否讓臣為幾身辯解一番?」召平急道。


  「說!」子嬰鬆手,將其扔在地上。


  召平端坐在地,捂著胸口喘息,「王上此刻如此氣憤之因,無非是以為吾老友隱士三人欺世盜名罷了,換做常人,王上非會如此。」


  「或許是吧。」子嬰笑道,「今日三位真讓寡人見識到了隱士真正的模樣。」


  「隱士本便是如此,只是王上高看了。」召平嘆道,「世上最早的隱士乃是堯舜禹之師許由,其不當王而隱,乃是為以身作則,傳天下人德道。伯夷叔齊歸隱,乃是不滿武王伐紂,寧可不食周粟。其後種種隱士,或不喜世俗,或為求得君王賞賜……所為歸隱,僅是為了某些目的,這便是隱士的原貌!」


  子嬰微微思索,聽起來像是抹黑一群人以自保,但好似真是如此。


  魏轍雖隱,留書張良,尉繚雖隱,傳術韓信,召平雖隱,暗助蕭何.……皆是不喜世俗繁雜,卻不甘徹底無名於世。


  「兩位老友,早早便歸隱,天下人以為二人與始皇反目,即便被叛軍所知,亦是無妨。可老夫本為庄襄王守墓,若被叛軍知曉,唯有一死。以項羽,英布,魏王豹的脾氣,定會尋到老夫殺之。老夫是個俗人,為了自保,便不動姓名,跟隨了陳勝。亦是知曉陳勝大事不成,想著跟隨他亦是無妨。豈料那時秦兵不堪一擊,竟被老夫節節破之,好在大秦派出了少府章邯,解了大秦暫時之危,老夫才不至於背負太多罵名。」


  召平邊說邊嘆,子嬰深感到三年間,大秦與秦臣的無奈。


  「那時叛亂四起,終成大患,料誰皆無法想到還有一線生機。」子嬰嘆道。


  「多謝王上體諒。」召平跪地磕頭。


  「寡人今日可不殺你,這條命姑且留到明歲。但東陵侯身旁當需有人防衛,寡人會派人相助的。」子嬰恩中帶威。「帶兵與謀略非是東陵侯所長,餘生安做個只顧農活的侯吧。」


  「諾。」召平心知何意,只得遵從。


  子嬰稍稍釋然,回望血泊中魏轍,原本的殺心已然不見。讓名聲赫赫在外的「高人」身敗名裂,比殺了他還要嚴重。


  魏轍渾身顫抖,雙目無神,心態已徹底崩潰。


  召平起身,跑到其身旁,與尉繚一同將其攙起。


  「王上不殺魏轍了?」尉繚問道,仍有心有不安。往日的子嬰還是聽他的教誨,如今卻非是能輕易指點的。


  「他已跪地求饒,寡人自會信守承諾。」子嬰笑道,「這些人只能替他去死了。」


  大事近畢,引起此戰的罪人羋興還在城中,子嬰懶得再廢時間處置這群人。


  「陳豨統領可率大軍隨意殺戮之,務必遠離咸陽。」子嬰吩咐道,「記住.……圍三闕一。」


  「諾!」陳豨跪地應和,如臨大赦。如此劈砍,弄的他極為難耐。


  子嬰帶著蟲達,陳賀與數千將士直奔羋興雕欄畫棟的屋宇。


  行至遠處,衝天的火光裹著黑煙直衝天際,空氣中的血腥之氣不比咸陽外淡。


  大軍急速上前,昔日楚風的建築已成黑炭,噼啪作響,節節垮塌,將早已自盡的楚人死死壓住。


  子嬰猜到這是羋興的選擇,但居然得成真了。


  若不是此戰變故太多,羋心真的可成一言亂邦的人物。他若不出現在城頭,共尉並未供出他,即便魏王豹敗了,他亦能全身而退。


  「對寡人恨之入骨嗎?才忍不住站在城頭耀武揚威?」子嬰搖頭笑道,「項羽未破咸陽,那是爾等該是氣壞了吧?」


  「如此壯烈亦算豪傑了。」蟲達嘆道。


  「狗屁豪傑。」陳賀不屑一笑,「數萬楚人即便手無利刃,若垂死一擊,我等亦要吃些苦頭。如此便自盡,懦夫罷了。」


  子嬰暗笑,看來當年十面埋伏后,親帶一路兵的陳賀並未瞧的上項羽。


  陳賀見無人答話,笑容忽地消散,「若是孔藂還在,必會數落臣的……」


  「不必想太多,王上定會攻伐呂氏的,定會為孔藂報仇。」蟲達安慰道。


  「孔藂?孔夫子之後?」子嬰喃喃道,莫名的又於齊地沾上關係。


  「王上,柱子上似是有字!」蟲達打斷子嬰的思索。


  子嬰轉頭看去,十幾個楚人屍體圍著的一根將要垮塌的柱子。其上用鮮血寫著還在滴血的鳥篆。


  「君王當歸以滅秦?」陳賀小聲複述。


  「君王?項羽?」子嬰無奈一笑,「項羽要平定的人太多了,不可能直奔秦地。大秦明歲亦不可輕易動兵,恐怕要讓他們失望了。」


  「來了又如何,王上殺之便好,塞王司馬欣,趙王遷,魏王假,不在乎再多一個楚王。」蟲達笑帶諂媚。


  子嬰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一個人的身影恍恍惚惚出現,那人名字正要被想起。


  「臣救秦來遲,望王上責罰!!」


  聲音渾然有理,極為堅決,子嬰一時未記起是何人。


  轉身看去,呂馬童正跪地拱手。


  「呂……愛卿?」子嬰驚訝呂馬童的氣質大變,「其他統領呢?」


  「子午谷的棧道難行,廢了些時日。李信韓統領已帶大軍歸營。」


  「無礙便好。寡人親征不會有失,愛卿亦是無過。」子嬰笑道,上前拍了拍呂馬童的肩膀,莫名有種距離感。


  「多謝王上!」呂馬童起身,堅毅的面龐重現笑意,「王上,靈焚先生與韓大人亦是帶人從廢丘歸來了,此刻該在咸陽宮中了。」


  「靈焚先生當知不可據城而守,想著保住大秦龍興之地,接應援兵后再反攻。」子嬰見其面色,稍稍鬆了口氣,「毛夫長又是身在何處?」


  毛喬此刻是大勢中最重要的人。


  「毛喬?他已歸衡山了。」呂馬童笑道,「他聽聞衡山國有變,便偷偷溜走。李信統領並未發覺。」


  「呂愛卿亦未告知?」子嬰氣的攥拳。


  「毛喬特意叮囑臣不告知旁人。」呂馬童理直氣壯,「一個千夫長,無關大事的。何況,他歸衡山是為了安撫吳芮,好好的安居之君開始攻伐,毛喬擔心有事。」


  「一個舅子能安撫個屁。」子嬰罵道,「他若歸衡山,寡人慾與吳芮商議大事,極為艱難。」


  子嬰方才還覺得呂馬童聰明了,如今看來只是聰明一點。


  「臣這便帶人將其抓回!」呂馬童起身欲動。


  「算了,追不上的。寡人他日.……親自前往衡山。」子嬰嘆道,「一路上還要何要事?」


  「幾位駐守漢中郡的統領,一同跟來救駕。」呂馬童回道。


  「不算大事。」子嬰搖頭。


  「咸陽令為防巴蜀生變,攔下一如蜀之人,放后仍派人盯著。」


  「呵呵.……葛梁,亦不算大事。」


  「張耳死了。」


  「不算.……什麼?!」


  子嬰一驚,張耳雖然年邁,但死期甚遠,要在劉邦得天下后才會身死。


  即便是過棧道時費力,亦該不至於死。


  子嬰正欲發問,見呂馬童雙眼微眯,似在使著眼色,斷定定是有人加害。


  「寡人會厚葬常山王,呂愛卿歸營吧。」子嬰吩咐道。


  「諾!」


  呂馬童轉身而走,本是搖搖晃晃,不知禮數的身姿,已變得格外筆直。


  大戰之後,呂馬童有所成長,在子嬰的意料之中。但他畢竟與項羽的統領關係匪淺,想到他日若交戰,子嬰不知呂馬童會如何抉擇。


  「常山王與沛公相交甚深,臣身為沛公舊臣,當替沛公見其最後一面!」陳賀忽地開口。


  「這.……陳愛卿前去便是,蟲統領一同跟去吧。」


  「諾!」


  呂馬童,陳賀,蟲達幾人前後離開,子嬰頓感悵然。


  他日秦外若生變,難保這幾人不會背他而去。到時候,又變得只剩秦地之臣。


  火光仍舊蔓延。子嬰移步院外,望著火光出神。


  危急之後又是危急,他雖是想重奪天下,總感覺被步步推著走,若是度過還好,度不過便滿盤皆輸,重墜深淵.……

  「唉……張耳身死是好事,攻下巴蜀,他便無用了。張敖是識大勢之人,即便重奪常山舊地,他亦不敢妄自稱王。」子嬰眼中倒映著火光,用僅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但願下手的人手中乾淨些,別被陳賀發覺異常吧。」


  身後輕微腳步聲傳來。


  「本夫人聽說秦地大事已畢,王上還在此地作甚?」重換一身黑衣的採薇問道。


  子嬰見狀,心中一慌,「夫人如何如此打扮?要去何地?」


  「為了上陣殺敵啊。」採薇笑道,「從咸陽撤出,軍中戰衣不足,總不能還穿長衣大袖吧?」


  「如此便好.……」子嬰握住採薇的手,多年持劍略顯粗糙的手心,讓子嬰止住心慌。


  「將士傳言,王上從武關而歸秦,一路殺伐甚是勇武,如何到了咸陽,反倒慌了。」採薇不解道,丹鳳眼打量子嬰,出了腳踝處,並未見到受傷的痕迹。


  「難不成知曉了張耳身死,他若是便沒了俠客歸附了?」採薇猜測道。


  「隱士皆是別有用心之輩,即便俠客前來歸附,寡人此刻未見得便收留。」子嬰淡淡道。


  「可……王上不覺的怪異嗎?」採薇皺眉,「以張耳的聲望,即便天下不喜秦,總該有人前來才是。如何待到張耳身死,卻無一人奔赴?」


  「夫人的意思是……?」


  「秦地之外,或許有人與張耳的名聲等同,俠客全歸附了那人,才至於此。」採薇說道,語氣極為篤定。


  「那人是誰,師傅可曾告知?」子嬰忽地笑道。


  採薇一愣,「什麼師傅,這是本夫人料到了!」


  「寡人不信。」子嬰調侃道,「只會舞刀弄劍的人,能看出這些?速速將師傅之言告知寡人吧。」


  「你!」採薇重重捏著子嬰的腰,拇指食指生生轉了個圈。


  「啊——!寡人錯了……定是夫人所料!」子嬰吃痛慘叫,面容扭曲,「眾將士速速歸營!」


  眾秦兵方才險些忍不住笑,慌忙逃離現場。


  採薇甩開子嬰的手,抱肩冷臉,「師傅該是在齊地遇到不少奇人,亦經歷不少事,卻不肯相告。」


  「田榮用一個歌姬勾引師傅,以騙的師傅中計。」子嬰揉著腰,「師傅當時動了心,不然亦不會閉口不安,如此頹廢。」


  「少污衊!那種算計豈能騙過師傅?」採薇皺眉呵斥。


  「是真的,此言乃是齊地統領陳豨告知寡人,陳豨如今已臣服於寡人了。」子嬰正色道。


  「若真是如此,此事倒也簡單。」採薇不自覺伸手替子嬰揉腰,「你可是秦王,隨便派個人前往齊地,將那女子帶回來便可。堂堂一國之君的師傅,墨家巨子,旁人可是求之不得呢。」


  「要帶回來並非難事,但.……」子嬰皺眉道,「那女子是野心極大,又恃寵而驕,非是良配。」


  「不會吧?」採薇一愣,「師傅才不會看上那種人。」


  「愛信不信。」子嬰苦笑,「歌姬之輩最擅長的便是懂得如何討好取悅於人,貪得無厭亦是大多數歌姬的共性。」


  「這倒是麻煩了.……」採薇也沒了主意。


  火光蔓延,天色漸暗。


  子嬰與採薇策馬向咸陽宮。


  「趙姬歸宮了嗎?」子嬰忽地問道。


  話剛出口,便裝見採薇幽怨的目光,想收回卻來不及了。


  「本夫人還未問王上,此番入蜀,趙姬伺候的如何啊?是否可封為王后了?」採薇笑意盈盈。


  子嬰想要解釋,聽聞王后二字卻又沉默。


  魏王豹入咸陽,唯獨薄夫人未離,在群臣眼中,除了她,無人是王后的最佳人選。


  以薄夫人的品性,其子定是教養有佳的人才。一時間又陷入大局與偏私的猶豫。


  「她身上有許多古怪之處,還需寡人日後廢些工夫探索,但王后定不會是她。」子嬰認真道。


  「古怪之處?」採薇聽得怪怪的,免不了想到些別的,「何處古怪?!」


  「身世,經歷……她還說寡人知曉他父親后,必會殺之。」子嬰解釋著,始終沒想明白此言何意。


  「那便是罪臣之女?」採薇笑意在臉,「非是王后便好,本夫人最看不慣她狐媚惑君。」


  「女人之間的事真是麻煩。」
……

  楚地,淮水。


  一白髮男子手持魚竿面向淮水而坐,張良一襲白衣靜靜行至身旁坐下。


  「子房先生口中不錯的秦王,竟引得匈奴人南下。看來子房先生的眼光,真不怎麼樣。」老人譏笑道。


  「為求國存,當用奇法。」張良淡淡道,「楚地之人不亦是擇齊地而起嗎?田榮已沒,田橫與田廣當時好操控,先生該在齊地展開計策了吧?」


  「計策.……已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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