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章 巨變
左賢王笑意複雜,似是冷笑,嘲笑,夾雜帶著些許的欣慰,又不乏「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竊喜,最後歸於淡淡的惋惜。
「本王便知曉子嬰當會如此,未料其臣子已皆知其意,怕是難以更易了。」左賢王笑道,聲音最後細弱蚊絲,「第一個南人朋友便如此沒了……」
「唉,秦王竟如此不知事務……」董翳忍著笑意,只要子嬰仍舊固執,與匈奴為敵,那他便是能以唯一一個九州之臣的身份深受信賴。
「算了,算了。他日若有交戰,勞煩諸位轉告秦王,仍舊投降不殺。」左賢王提醒道。
「多謝.……」
「不必了。」左賢王打斷陸賈的行禮,「速速帶秦王歸國吧,本王還有很多事要做。」
陸賈不為所動,深深鞠躬,目送左賢王離去后,與張敖各背著子嬰,陳賀回關。
……
子嬰力竭神迷,身體恍若被置於空中,僅是漂浮不見下沉。視野之中一片黑暗,耳旁隱隱很多人在怯怯私語,聽不清所談何事,但仍可知曉是在議論他。
不知過了多久,遠遠的上方數道光束而下,子嬰得以看清周圍之物,竟真是浮在空中,腳下便是小如指蓋的江河湖海,大漠山巒。
被光束所照射,子嬰身上原本的疲乏酸痛之感消散一空,耳旁的聲音愈發清晰。
「他壞事了,該殺!」分不清男女的聲音響起。
「哈哈哈,這豈能怪他?還不是你做事不幹凈,竟讓他碰到那些東西。」另一道聲音笑道,「數千年了,早該讓那些東西消逝才對。」
「總之,他弄下的亂子太多了,要速速平定!要像滅了那個人一樣!」不男不女聲音忽地一急,「這次不能再非工夫,便趁著他此時不定,讓他力竭而死算了!」
「他可比那個人強太多了,不然可活不到現在。」反駁之人說道,「至於安排身死.……你難道以為以他此刻的戰局,能堅持多久?無需我等費心。」
「話是如此,但前幾次他亦是絕處逢生,不能再給他機會了。」不男不女之聲越說越氣,「皆是些下賤的蠢貨,我們明明派了些人去引導,竟被他們鄙視摒棄,簡直無藥可救!此番殺了他,我便不再插手下方之事,交於別人去干涉。」
「是啊.……如此說來,的確很下賤,那便隨你的便好了。」反駁之聲略帶失望,顯得有些疲累。
「那我就動手了!」
光束微變,子嬰一時間竟看到了身體之內器官的漸漸衰敗.……
「住手!誰允許你亂來的!」似是官更大洪亮聲音喝道。
「這.……一個秩序外的人罷了。」不男不女聲音略帶不服。
「哼!照理而言,我們也算的上是秩序外的人!」洪亮聲音斥責道。
剛剛的反駁之人有些不解,「可那個人亦是如此而亡,何必留下他?」
「那個人被你們干預后,也達不到我們想看的結果,這點你們應該清楚。」洪亮的聲音長聲道,「這次便不必再插手了。」
「您的意思是……」不男不女聲音問道,感覺到了洪亮之人別有用意。
「本來他也會活不了多久的,他若是想自救,那便需要碰到你們曾留下的東西。雖然極其不易,但若是如此,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我相信他不會像前朝之人一樣,淺嘗則止……」
「將子毋死,尚能復來?」不男不女之聲故作聰明吟道。
「住口!」洪亮之聲大喝,「最多事的人就是你,還敢因他國之人不合你的意思,便派人攻伐替代,廢了五百年的基業!這筆賬還沒和你算呢。」
「再……再也不會了。」不男不女聲音求饒道。
光束漸漸柔和,子嬰的內臟又恢復原貌,頓時鬆了口氣。其中仍是殘存著些微小的顆粒,似是在巴蜀之時服下的硃砂。
身體開始緩緩下沉,已然聽不清那些人的話。
……
「王上.……王上醒了?!」
子嬰剛剛睜眼,便看到荀晉的含淚大臉出現在面前,日頭已漸西沉。
「荀愛卿作甚?」子嬰一驚,想要轉身避開,卻提不起絲毫力氣。
荀晉急忙上前,將子嬰重新按回床面,「王上莫要妄動,保重君體!」
「小事.……無妨……」子嬰還未感覺到異樣,「今日之戰看似聲勢浩大.……寡人僅是殺了百人……他們自亂陣腳罷了.……咳咳……」
「王上珍重!王上已昏迷十日了!」跪倒在地的楊喜提醒道。
「十……日?!」子嬰有些恍惚,分明僅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竟然過去了這麼久?被楊喜提醒,子嬰才感覺天氣越發寒冷。
荀晉結果關樓外之人的遞來的粟粥,小心喂著子嬰。
一碗粥見底,子嬰額頭上浮了層細汗,長舒一口氣重新倒回床上。
「武城.……武城的百姓如何了?」子嬰擔憂問道。
「倒是無妨,可靠家家戶戶的存糧為生,還可吃上耕牛之肉,只是明歲的耕種要費些力氣。」荀晉吞吞吐吐。
「愛卿是想說渭水之北,懷德,臨晉之事吧?」子嬰嘆息道。
「這.……」荀晉不敢告知。
楊喜狠咬嘴唇拱手,「回王上!張說,王襄,魏假已死,韓信身處河南不出,匈奴佔了河水東岸,魏王豹沒了倚仗便固守櫟陽.……咸陽等地,將臨著河水的重城之糧盡數運走,堅守與大秦將士對峙.……」
「咸陽?咸陽也丟了?!陳大夫……」
「王上莫要責備陳大夫,是魏轍對大秦山川城池了解甚深,來到潼關前早已為魏王豹布下計策方至如此。」楊喜解釋道。
「魏轍!!」子嬰強忍怒氣,
「那個魏轍屬實可恨。」荀晉接道,「臣懷疑魏王豹血洗臨晉,懷德,重泉.……皆是他的授意!」
「血洗.……」子嬰猛地一怔,胸口氣血翻湧。
楊喜怒瞪荀晉一眼,荀晉意識到說錯了話,連忙捂住嘴巴。
楊喜怕子嬰逼問,乾脆直言,「大秦子民心向王上,不想交出糧食,便至如此.……」
關樓內雅雀無聲,子嬰出奇的淡然,本是被虛弱遮蓋的王霸之氣噴薄而出。
「哈哈.……意料之中。」子嬰強撐起身,「勞煩荀統領出關告知天下,魏轍便是黃石公!不日便會被吊在函谷關外,做成『人彘』!魏王豹一死,其屍身亦會被千刀萬剮,交於天下諸侯分食,膽敢不食者便是與大秦為敵!」
「黃石公?」荀晉二人駭然,思索片刻亦理解了子嬰的殺氣。
「王上所說之『人彘』又是何物?」楊喜不解道。
「便是刺瞎雙目,弄聾雙耳,拔掉舌頭,砍掉四肢,浸泡在酒缸之中,保證他不死,卻讓他生不如死!!」子嬰厲聲道,「順道告知匈奴人,他們隨意屠殺西魏百姓,寡人他日定有重謝。」
荀晉聽的渾身一顫,半晌后采與楊喜堪堪恢復平靜。
「臣……臣便著手為之!」荀晉拱手起身,逃也似的奪門而出。
楊喜仍舊伏地,已感覺子嬰此刻今非昔比,沒了往日的仁慈,卻更像是一國之君。
「楊愛卿何故仍跪地不起?莫非還有別事?」子嬰問道。
「非也。」楊喜開口道,「只是十日前,王上之身一人被大軍圍攻,臣懼怕開關解救會讓敵軍有機可趁,便未開關相救,請王上責罰。」
「楊愛卿所行無過,此為上法。」子嬰瞬間又收起了殺氣,好似從未動怒過,「此番魏王豹雖聲勢極大,卻已為瓮中之鱉,楊愛卿南下武關靈焚先生之奇物盡數帶回,以奪回城池。」
「諾!」
楊喜走後,子嬰閉眼算了算時間,「姬韓,楊辰也該帶著大軍歸來了,不久后便是魏王豹的死期!若敢在咸陽胡作非為,寡人會讓你死的更難看!」
……
西楚,彭城。
意氣風發的年輕男子滿臉笑意端坐王位之上,殿下一頹然老者低頭矗立,貌美女子本想離去,卻被男子拉住手留在身旁。
「羽已誅殺田榮,平定齊地之亂。亞父駐守西楚,未受九江擾亂,大功一件。有何想要的賞賜,儘管說於羽言,定會讓亞父滿意。」項羽笑道。
殿下眾人心知肚明,項羽與其說是大勝而歸而喜,更喜可與虞姬舊日為伴,無范增的打擾。范增亦是在討伐子嬰中失利,引得項羽更感覺,只有他才能大敗子嬰,親手殺之。
「霸王便不問臨江何事?濟北何事?趙王歇的代地,魏地何事?」范增略有不滿嘆道,「子嬰與匈奴勾結,當為天下所誅,濟北王已有疑心,該早日扶持另一傀儡取而代之,否則必生後患!」
「田都?他能如何?滅他豈不是輕而易舉?」項羽不屑一笑,「他若敢不臣服,即可回兵齊地!」
范增無奈搖頭,他說了如此多的變故,項羽竟不理會,挑了件最小的事。
正欲重新提醒,殿外一青年男子滿臉殺氣,怒氣沖沖而來,一路推翻數個攔截的侍衛。
「來的倒是正好,本王正與亞父商談濟北王呢。」項羽笑道,「雖是伐秦不利,亦無需如此吧?」
項羽語氣平和,但眾人皆知其隱藏著殺氣。
「霸王!」田都雙膝猛然跪地,高聲道,「霸王此番與田榮僵持甚久,既已大獲全勝,為何趁勝滅了田氏一族,反倒讓田橫仍在齊地存活?!」
「濟北王若來的早些,便可聽聞亞父詳言天下大勢,伐齊之時九州生變,不得不歸。」項羽搪塞道,「若不及時歸來,恐怕大勢不妙。本王如今手握天下,當思慮深遠些,不可像伐秦之時,輕易動兵三年。」
范增聽聞此言,稍稍寬慰了些。怒氣減緩下,才感受到項羽今日似是與以往不同。
「霸王所言之事,可是英布?」田都出奇的輕聲問道。
「他確是其因之一……」
「本王便知如此!!」田都忽地大喝,仰頭直視項羽,「子嬰說的沒錯,你是故意留田氏一條血脈,為的便是不給本王一同三齊的機會!你根本便是沒想過將齊王位賞賜本王!是也不是?!」
「田都!爾敢如此對霸王無禮!」一旁的司馬龍苴喝道,在秦地憋了一肚子的火,恨不得都發泄給田都。
「本王是一國之君,你算是個什麼東西?!本王在與霸王商談,哪有你插嘴之處?!」
田都起身握拳,好似下一秒便要直奔司馬龍苴而去。
「同是當年一同攻伐暴秦的兄弟,何故輕易出手?!」項羽叫道。
群臣各個激憤,亦要直面而上,被項羽叫住,只得悻悻作罷。
「濟北王深受子嬰蠱惑,才有今日之舉。」虞姬忍不住解圍道,「濟北王不若將所需何物相告,霸王答應便是。」
「本王只需齊王之位!」田都稍稍緩和道,「霸王若是真擔憂別國之時,派手下一統領帶兵伐之便可。田都大戰後疲弱,本王趁機再伐,霸王只需派兵增援,本王擔保攻下齊地,誓死效忠霸王!」
項羽靜靜端詳田都,忽地一笑,「莫非不予齊王之位,濟北王便反了不成?」
田都怒氣未消,眼珠左右轉動,生怕項羽會再有搪塞。
「未嘗不可!!」田都吼道。
「田都,你找死!」
司馬龍苴徹底忍不住,飛身踢倒田都。
「本王今日敢來此地,便已做了提防!」田都倒地喝道,「司馬統領若是想殺本王,濟北國子民便會迎燕王臧荼入濟北!以他的實力,定會比本王更讓霸王為難!」
「臧荼.……你與臧荼勾結……你瘋了?!」范增大驚失色,對付田都可謂信手拈來,臧荼若得了勢,那便不得了了。
「本王要麼身死此地,要麼便做齊王,全憑霸王決斷!」田都面容抽出道,當是被龍苴踢的不輕。
「呵呵呵……本王早該猜到了,你與臧荼本就是一路人,臧荼背叛韓廣,你當初背叛田榮,有趣,有趣.……」項羽笑道。
「少說廢話!你不亦是背叛楚懷王嗎?」田都下意識開口。
嗡——
此言剛說出口,田都腦中一震,冷汗直出,無奈已然收不回!
殺氣騰騰的群臣此刻乖得像涉世未深的孩童,悄悄退回原位,面色鐵青。
田都顫抖身體,拼勁全力窺視項羽的表情,只一瞬間便立馬收回。
一時恍惚,不記得剛剛是沒看到,還是看到而瞬間被嚇忘了。
「好!說的好!」項羽聲如洪鐘,又似雨天驚雷,感受不到喜怒,只是讓人從心底生畏。
「給……還是……不給……」田都問道。
「給!」又是一聲巨響。
一瞬間,田都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隨即反應竟是為真,卻來不及欣喜,一張絹布輕飄飄落在他的身前。
「便讓你看看吧,此乃何物?!」
田都忍痛爬向絹布,慌忙間大開,頓時心如死灰。
信是臧荼給項羽的,為的正是齊地之事。
信中臧荼將他與田都所議盡數告知,還答應項羽幫助滅濟北,事成之後不要濟北國一絲之地,只要求相助同伐陳餘.……
「臧荼!你這無信小人!」田都怒吼撕爛絹布,「濟北國之地皆要奉送於你,何故如此啊!」
范增費力抬手擦去臉上的汗水,終於明白項羽剛剛為何絲毫不慌,竟是私底下與那極北之人有約在先。
南方雖有衡山國,無戰意的吳芮卻不足為懼。而著手北上亂局必要解決最近的陳餘,方可一一平之。
這才是項羽只顧田都的原因。
「呵呵.……與楚為敵必死,與楚結盟方可長存。那個偏遠之人真是個聰明人懂得如何把握大局,真讓老夫不得不佩服。」范增笑道。
范增率先打破僵局,眾人情緒微微緩和。
「說吧,田都你想怎麼死?!」項羽喝道。
「無信小人.……無信小人……本王要殺了他……」
田都扔下絹布,倒地呢喃,面色難看,本是被怒氣填滿的雙眼漸漸混著。
「龍苴,你想如何處置他便如何行事吧!」項羽吩咐道。
「諾!」
司馬龍苴早已經等不及殺了,邁步上前揪住田都的頭髮直往殿外拖去。
「今櫻花國統領便讓你後悔來到過世上!走!」
范增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司馬龍苴擅長戰場作戰殺敵,卻不會折磨人那一套,他所謂的豪言,也只是普通的刑法罷了。一時間,范增竟有些想念英布還在帳下的時候。
「啊——額——!」
田都行至殿門,忽地一聲怪異的叫聲。司馬龍苴正要發怒,卻見田都口中紅的,青的,綠的……古怪顏色之物不斷嘔出,有的似水,有的似粥,還夾著著內臟碎片……
下一刻,田都的身體猛的一抖,年輕的身體瞬間癱軟,失去了全部的生氣。
「死了.……嚇死了.……」眾人面面相覷,這種死法當真是頭一次見到。
「速速處理,真是礙眼!」范增有些反胃。
「屍體派人送給子嬰!」項羽厲聲道,「他想當東方的齊王,本王偏要讓他葬在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