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暴君現,黃石伏
昔日跟隨的將士持鈹緩緩靠近,張說雙腿發顫,徹底亂了方寸。
「子嬰還說過,要將爾等殺個一個不留,爾等皆忘了嗎?!子嬰攻塞,伐蜀,有仇必報,莫要以為他開恩如此之快!」
西魏兵聞言,微微動容,回想子嬰剛剛的殺氣,心中仍有些發怵,緩緩放下手中兵刃。
「大魏將士不會絕輕易被蠱惑。子嬰,你還有何話說!」張說怒道。
「寡人無話可說,因為爾等沒有選擇!殺與不殺,寡人可從未強求。」子嬰笑意淡然,其中又似隱藏鬼魅。
「你……!」
張說張大嘴巴,已準備好的說辭,無法再開口。
言多必失,子嬰雖對外散布仁義之名,但正值戰中,若強行招降,張說總有應對之策。
而子嬰已不再給他機會。
「寡人失去耐心了,全殺了吧,人頭便算作諸位將士的軍功。」子嬰輕聲道。
「秦王且慢!我等這便動手!」
「那便快些,再晚些寡人恐怕可要改主意了。」子嬰淡淡道。
西魏兵如臨大赦,目光堅決,橫持長鈹從八方戳向張說。
眾人生怕子嬰遷怒未動手之人,左擁右擠,將張說的生路徹底斷送。
「子嬰是騙爾等的!莫要信他!」
西魏兵雙耳好似被堵,絲毫不為所動。
「啊——!」
一瞬間,張說腰腹四周被插滿長鈹,一人擊中便被身後之人推開,拔出長鈹重新捅刺。
「從頭頂至足心,寡人不想看到他的屍身是完整的!」子嬰叫道。
長鈹形似綁了長柄的短劍,數番齊下,張說早已斷做兩節。聽聞子嬰此言,西魏眾兵瘋搶兩節屍身,小腿,面門,脖頸.……生生被戳的分不清是何部位。
陳賀,蟲達等人眼中,西魏兵猶如搗葯之人,只不過搗碎的是一塊塊碎肉。
「這種死法……」
蟲達倒吸涼氣,已然無法言說。北面的陳豨卻是看的津津有味。
「不愧是秦王,這種殺戮,恐怕連田榮皆做不來。」陳豨搖頭笑嘆。
兩萬西魏兵前赴後繼,直至過半,等到後方的西魏兵還想動手時,張說的骨與肉已混浴於塵土.……
「秦王!我等已誅殺張說,敢問秦王可滿意?!」西魏兵問道。
「自是滿意。」子嬰笑道,「爾等從今日起便是大秦之兵,大秦向來喜戟,諸位放下長鈹,隨陳豨統領取戟。」
「這.……」聽聞需放下兵刃,西魏兵不由緊握長鈹,死死提防周圍秦兵。
「諸位莫慌,王上並無虛言。」陳豨笑著擲出身旁將士的長戟,「如此交換,諸位安心便可。」
「是我等小人之心了。」西魏兵漸漸放鬆警惕。
武城之戰,傷亡秦兵長戟被陳豨放在船上,以備他日佔城徵兵所用。
此刻,陳豨知曉子嬰何意,便派將士登船取來,一一上前交換。
一船之戟,僅僅夠些許西魏兵所用,陸續交換之中,已無戒心的西魏兵乾脆交出兵刃以待秦兵分發,直至盡數交出……
西魏兵靜靜等待,卻見子嬰臉上邪笑愈烈,毫無半分仁慈。
「秦……王上,如何不再分發兵械?!」西魏兵察覺不妙。
「君無戲言,奈何兵械不足罷了。」子嬰邪笑道,「四方秦兵手中的長戟交於諸位如何?」
「這.……似是不妥。」
「自是妥當,只不過秦兵長戟需交於諸位身上,而非手中!」子嬰陡然大喝,「眾將聽令,盡數殺之,頭顱仍記做軍功!」
「諾!!」四面八方應和聲震天響起。
「哈哈哈……不知臣所殺之,是否亦可如此?」陳豨笑道。
「皆是!」子嬰決絕點頭。
「子嬰.……子嬰,你言而無信!」西魏兵才發覺被矇騙,卻僅有少數之人有兵械在身,已無反抗的餘地。
「少廢話!爾等屠戮大秦之兵時,可想過有今日!」子嬰憋了許久的怒氣徹底釋放,「頭顱記功之後,盡數投入水中,待其流入西魏國境!」
屠戮只在片刻,滿腔怒意的秦兵將包圍圈急劇縮小,直至踏屍提顱,重新列陣。
蟲達觀望了整個屠殺過程,驚得心底生出棄劍之意。
「王上.……此舉是否有些不妥,昔日王上所積攢之聲望,恐因此全然白費了。」蟲達怯生生道。
「名聲?呵.……寡人要它是做甚!」子嬰冷笑道。
「王上這是為鳴雌侯報仇,殺光魏民皆無法解王上之怒。」陳豨上前笑道。
「佞臣!」蟲達輕瞥陳豨暗罵,「王上萬萬不可如此!鳴雌侯.……若是鳴雌侯所知,亦不想見王上此舉!」
子嬰被寒水浸泡,此刻臉頰發燙,雙目迷離,緩緩行至蟲達面前,「那便讓鳴雌侯活過來吧,她若可活,寡人便放過他們,如何?」
「這.……」蟲達無言以對,並不知曉莫負曾知必地天譴,仍相助子嬰的過往。
「王上.……王上不可殺戮過重……」
眾人一愣,齊齊回頭回望江面。
子嬰生怕是聽錯,費盡全身力氣才敢轉身。
江面之上不知何時出線一片竹筏,莫負縮身端坐其上,一白髮老者撐船緩緩駛來。
「鳴雌侯……還活著?!」
子嬰忍著淚水跑去,險些踉蹌倒地,終在岸邊從老者手中接過渾身濕漉的莫負。
「寡人.……子嬰多謝老先生大恩!」子嬰猛撩下擺,正欲下跪。
「不必了!」老者冷言道,並未阻攔,「老夫知曉秦王會因此記恨魏君,禍及百姓,故此相救罷了。秦王行逆天之舉,秦軍當有此劫。魏軍所行正道,本不該遭此屠戮。望秦王識天數,早些率兵相降!」
子嬰擦著莫負臉上殘留的江水,無心理會老者長篇大論。
「多謝先生.……」
「望秦王早做抉擇吧!」
老者冷哼,似是不滿,正欲泛舟離去。
「王上.……不能放過他!」莫負緊拉子嬰胳膊,埋頭其中費力開口,「是他.……若不是他欺瞞臣,臣不會讓兩位老先生投降的……臣有罪,他亦該死!」
「什麼?!!」子嬰胸中氣血翻湧,直衝大腦,伸手扯住老者衣襟,「原來是你!老東西,寡人今日便宰了你!」
「事出有因!老夫亦是被兩位魏將矇騙。」老者滿不在乎,「老夫此事確有不妥,卻也是順天而行。」
「呵……胡言亂語。」陳豨拔劍邪笑,「王上!若是臣,定會足足在此人身上划個千萬刀,活活疼死他!」
子嬰死死瞪著老者,才會想到此人剛剛的話,不免稍稍鬆手。
「看來老夫所料不錯。」老者淡笑道,「秦當亡,其後當有數百年興盛王朝。老夫不知秦王以何法改命,當知天意不可違。秦王若為百姓著想,該知如何行事。」
子嬰微微動容,劉邦雖為人不可,其所建的大漢王朝始終是無法忽視的。
「那人多半是死了,寡人若重得天下,生民衣食萬事不會弱於他!」子嬰辯駁道。
「看來秦王仍舊不敬天意。」老者笑指子嬰腳踝,「此等小小划傷如何能令秦王如此難堪?秦王難道此刻仍未得緣由?何況,那個人還未死呢。」
「天意?!」子嬰有些驚懼,「即便.……魏王豹屠殺秦民亦是天意?!」
「若非秦王尚存,秦民豈會有此劫?秦王若再固執,恐怕九州萬民皆受屠戮!」老者微怒,探頭小聲道,「北胡大肆南下,便是秦王之臣其言所至吧?!」
「九州之民.……」
子嬰心煩意亂,無法確定此人之言真假。
嗖——嗖——
糾結之間,箭支破空之聲從江面響起。未等子嬰反應,懷中的莫負背中數箭,面色慘白,口吐鮮血昏死。
「什麼人?!!」子嬰與老者同時驚呼。
「看來我等的箭法不弱。還以為真讓秦國降將跑了呢。」江上舟中西魏兵狂笑,「秦王勿驚,我等奉王襄統領之命而來,只取此人之命。秦王若急於求死,只管前來櫟陽便可,哈哈哈!」
「櫟陽已是大魏之地,子嬰過不來的。他能至懷德皆是困難。」
「懷德?哈哈……今日恐怕他追不上我等吧?」
「秦王,再會了!!」
西魏眾人大肆嘲諷,以為莫負必死,掉頭張狂而去。
子嬰面如死灰,得而復失之感如帶倒刃的利劍,來回在心口划動,劇痛無比。又如萬蟻在傷口竄動。
「老頭……你是不是要告訴寡人,這也是天道?!」子嬰吼道,感覺手中莫負的溫度漸漸消散。
「這.……」老者無言以對。
「九州之民?!寡人管他什麼九州之民,阻礙寡人的人的都要死!!這天下本就該是大秦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便是寡人的道!!」子嬰奮力起身,一種從未有過的戾氣,王霸之氣充斥全身,「陳豨,陳賀,蟲達聽命!!今日無論如何,剛剛這幾個人務必要給寡人帶回來!若不成,自戕謝罪好了!」
「臣等聽命!!」
三人從未從未見過子嬰此貌,也未見過始皇之風,卻隱隱感覺始皇當年正如是也。絲毫不敢耽誤,急沖沖帶兵登船,飛奔而行。
片刻之間,數萬大軍消失無影無蹤。
子嬰抽出腰間宇宙鋒,老者嚇得連連退後,栽倒在江湖,刺骨的冰寒激的他,不得不重新攀爬上岸。
「秦王.……」
礙於身份,「饒命」二字沒能說出口。
「老夫……在下乃是庄襄王,始皇帝舊臣,秦君無道,老夫僅是為了抱全天下百姓!秦王想殺便殺吧!」老者咬牙道,上下牙齒卻忍不住顫抖。
「老東西還不配死在寡人劍下!」
子嬰厲聲冷哼,揮劍看向腳踝處的傷口,「老東西!若是這點小傷便是爾的天道,寡人便讓這天道無法施於寡人之身!!」
血肉被砍下,子嬰腳踝潺潺流血至渭水之中.……
「滾吧!滾到天涯海角,滾到九州之外。不然待到寡人重奪天下,爾即便死了,寡人亦會將你從墓中挖出,挫骨揚灰!」子嬰仰面道,目光始終盯著宇宙鋒,「但願.……爾無有親族,否則那時,寡人會親口告訴爾,大秦連坐之刑仍在!」
老者剛剛的決絕被瞬間瓦解,竟有種不自覺下跪的慾望。壯著膽子抬眼偷瞥月光下的子嬰,恍惚中,一蜂準,長目,鷙鳥膺的高大魁梧身形出現在眼前。
只一瞬間,老者便連忙低頭,不敢再看第二眼。
「在下.……告退。」
「且慢!」子嬰叫住道,「爾還未告訴寡人……爾的姓氏呢,不然寡人該如何連坐啊?!」
「在下.……」
老者被從內而外的恐懼刺穿,張開嘴不敢吐露半個字。
「王上.……」
奄奄一息的莫負閉眼呢喃,看樣子卻是無法存活了。
子嬰半跪在莫負身旁,極為反差的輕捋臉龐髮絲,「鳴雌侯莫怕.……寡人殺了整個魏地之民為你報仇,若真是有天譴,寡人便讓天下之人不敢再拜天,好不好?」
「秦王.……她.……她還未死……小人可救活她!」老者急道。
「呵……敢以此事矇騙寡人,爾等今日便成人彘好了!」子嬰抽劍直刺老者口舌。
「秦王相信小人,小人便是黃石公!子房之師,黃石公魏轍!!」老者以頭撞地哭嚎,「小人.……能救活她……」
「呵……死吧!」
「這便是《黃石天書》.……!」魏轍顫巍巍從懷中掏出竹簡,雙手遞於子嬰面前。
子嬰只瞥一眼,便認出確是《素書》!
黃石公的身份,世人傳聞有兩種,一是商山四皓之一,另一位便是魏轍。子嬰曾偏向於第二種。但若按第二種傳聞,《黃石天書》皆非是其所作,乃是在秦國掌管天下書籍時所得,本名《素書》,后才以《黃石天書》為名。
身為張良之師,子嬰曾幻想過黃石公的仙風道骨之姿,不食人間煙火之貌,不信此傳言。如今.……竟如螻蟻般跪伏在腳下。
「還不快去救!不然寡人連張良一起殺!!」子嬰吼道。
「是是.……小人這便救治……」
老者跪爬而行,背對子嬰從懷中掏著些東西,小心翼翼拔下莫負背後箭支。
子嬰聽尉繚說過,或許昔時有超脫後世之術,黃石公可能深得其法,不免仍為莫負擔憂。
「她若身死,或是成了活死人,爾當知後果。」
「小人猜到莫……鳴雌侯會有此劫,已做了準備,必定醫好!」魏轍連連應答,雙手齊下,「只不過鳴雌侯需靜養許久,不可再舟車勞頓了.……」
子嬰不再多言,著手包紮傷口,靜靜等待著結果.……
月光東移,陳賀,陳豨等人乘舟而歸,手中緊提著西魏兵的頭顱,遠遠便跪在舟中。
本帶輕浮氣的陳豨面色肅穆,「臣等不負君命!」
「小人.……小人亦.……救治完畢。」魏轍顫抖道。
子嬰注意力只在莫負身上,莫負奮力朝著子嬰微笑眨眼,雙目漸漸閉合。
「秦王放心.……鳴雌侯只是太累了……」
「陳豨!將此人拘禁!直至鳴雌侯徹底無礙!」子嬰叫道。
「諾!」陳豨不等船隻靠岸,猛地越入江中攀爬上岸,粗暴揪住魏轍的衣襟。
「鳴雌侯若恢復如初,秦王……可否放小人一條生路?」魏轍急道。
「放?呵……那還要看爾的好徒弟跟不跟寡人了。」子嬰邪笑道,「寡人昔日可是求過張良,奈何他寧輔廢物,亦不歸秦。寡人倦了,他不來,爾便死吧!」
「小人知曉該如何行事!!」魏轍死命裝地,直至頭破血流。
「好!」子嬰抱起莫負,「今日寡人留陳豨統領與千人再次陪同鳴雌侯,其餘眾將士兵至懷德!不可有失!」
「諾!!」
「不必勞煩秦王費心了,在下已至~」
北方火把驟然燃起,王襄跟在一斗篷男身後,攜帶數萬兵馬而來。
「此人.……此人便是矇騙小人的西魏統領,亦是他與張說屠了兩萬秦兵……」魏轍急指王襄,似是渴望王襄能幫他分擔些子嬰的怒火。
「哦?!」
「另一個.……另一個便是當年大秦攻破大梁城,卻不見了的魏王假,他還未死,深得魏王豹信賴,想必所帶兵馬乃是秦王數倍,不可小覷!!」魏轍繼續道,將所知盡數告知。
「有何可懼?!今夜來的人就是大秦將士的戰功!」子嬰面無懼色,「殺!!」
陳賀,陳豨瞬間變幻陣型,以圖一戰。
對面,王襄笑意正盛,「真是不自量力,本統領今日便殺子嬰,名傳各國!上!」
「住手!!」魏假連忙叫住王襄,「連雙方戰意皆看不出來,你是如何當的統領?我軍跋涉而來,虎狼之師如此戰意,你是想讓大魏將士送死嗎?!」
魏假極其無奈,他早日里看出了魏轍離去之意,便暗暗跟隨而來,以圖解圍挽留。想不到竟如狗一般跪在子嬰腳下。
「那該當如何?」王襄略帶委屈。
「等!楚國的那些人很快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