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對峙
「趙兄,莫要再多言了。」貫高皺眉勸道。
趙午見莫負微微膽怯,也覺得言語有些過分。不想在營中停留,彎腰邁步而出。
營門打開的剎那,河水東岸遠遠傳來咆哮之聲。
貫高二人對視一眼,急忙衝出營帳,視野可及河水對岸黑壓壓布滿了西魏兵。
西魏兵仍是老樣子,破冰之船開道穩步前行,數目將不知犯了多少倍。
貫高面色煞白,「這次西魏來真的.……至少三四萬人……」
「張說此次下了血本,河水別處自是無人,鳴雌侯還想讓老夫前往別處,險些誤了大事!」趙午暗暗捏了把冷汗,埋怨道。
「無妨。」貫高安慰道,「冬日渡河而戰,即便再多人馬亦是劣勢,我等非是宋襄公,不會給他們過河之機!」
二人不再多言,召集僅有的兩萬將士手持弓箭緊急防守。
莫負眼望這幾日熟悉的場面,心頭格外不安。
秦兵弓箭齊放,大半數皆被舟中盾牌攔下,落入水中。西魏兵絲毫未被阻礙,仍舊前行。緩緩傳過來的漣漪,猶如西魏兵的攻勢蔓延。
「趙統領……」莫負小心叫道。
「鳴雌侯有何事?」貫高愈發不耐煩。
莫負咬著嘴唇道,「卦象大凶,若戰該當慘敗,不若及時撤離吧。」
「什麼?!」貫高一驚,怒從心來,「此戰若敗,西魏大軍便渡河而來。那時,臨晉城必失,秦土有損,我等如何與秦王交代?!」
「豈止如此?!」趙午冷哼,「若被他們渡過河水,魏王豹隨後便可派統領緊隨而至,整個塞地皆危。鳴雌侯莫要再軍中了,速速回臨晉城吧!」
二人對莫負的不滿已到頂峰,懶得再理會,專心只會秦兵作戰。
「我軍兵力不足,弓箭無濟於事,不若後撤重整軍隊,以待大軍渡河之時。那時再廝殺,秦軍不弱於西魏兵。」貫高籌劃道。
「這.……」趙午無奈苦笑,「貫老頭可真是敢想,那時交戰若敗,便只能依附臨晉城了。」
「總之省下些弓箭吧。」貫高嘆道。
莫負幾次開口,無奈插不進話,只得策馬西向臨晉城而去。
寒風凌冽,莫負裹著道袍急行。戰事在後,她卻莫名朝著西北,西南方向側目。
「重泉還是懷德.……」
臨晉西北,重泉。
城頭之上已被換成西魏旗幟,大篆的「魏」字迎風擺動,「魏」字之後,便是更小些的一排「王」字。
旗幟迎風舞動,而西魏僅是在城頭駐守數百兵力。
王襄已率兩萬人馬,裹挾著塵土東南急行。
「哈哈哈……想不到能滅了巴蜀的秦國如此不堪,今日便奪了重泉,以接應張說渡河!」
大軍之前王襄殺氣騰騰,喜不自勝,高舉染著秦國百姓鮮血的長劍,咧嘴狂笑。
剛剛經歷一場幾近屠殺的戰爭,西魏兵皆是雙目發紅,等待下一場能像樣子些的敵人。
「奪臨晉!屠秦地!」
「接應張說統領,誅殺背主韓信!」
西魏兵高呼之聲響徹冰凍的曠野,惹得王襄格外興奮。
此戰若勝,他將徹底奪回往日的地位。
「常山的貫高,趙午嗎?上次未死,這次便沒那麼容易求生了!」王襄眼望東方,眼神戲謔中帶著一抹殘忍,「便讓二人竭近最後一絲力氣與張說糾纏吧,本統領會讓他們絕望的!」
臨晉城內,莫負已慌亂的站在城頭,不斷扭頭四顧。
從心底升起的恐懼感讓莫負恍惚中看到,城內本是專註守城的將士倒地身亡,城牆被斑斑血跡染紅.……
「鳴雌侯無需慌亂。」城頭守衛看著小女孩,忍不住笑著開解,「冬季渡河而戰乃是大忌,兩位老統領乃是常山王舊臣,即便以少敵多,亦是大勝而歸。」
「不……他們會被偷襲的!北方的敵軍今日必會出手!」莫負脫口而出。
守衛無奈搖頭,這種話他也聽軍中傳過很多次了。莫負總是此番言論,卻始終沒能見到所為的敵將。
「趙統領巡視河水並未發現西魏一兵一卒,哪裡還會有敵軍?」守衛苦笑道。
「櫟陽方向呢?!」莫負急道,越聽守衛的安危,便越發不安。
「櫟陽?」守衛聽得滿頭霧水,「河水皆未見敵軍,西魏如何可至櫟陽?況且……即便如鳴雌侯所言,總歸要有將士告知才對。」
莫負無力反駁,但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出現在腦海。
「那……櫟陽若是陷落了呢?」莫負有些醒悟,「陳平大夫心思縝密,雖不懂兵法,兩軍交戰多日總該派人過問才是。」
「這.……鳴雌侯莫要嚇小人啊。」守衛忽覺此言居然有些道理,「若真是如此,連臨晉城皆無法拒守。」
莫負眼中西北方向煙塵四起。
「那時該當如何?」莫負急問道。
「那便顧不得臨晉城了,東南而至懷德,順下邽,戲縣或許還可趁敵不被救櫟陽。」守衛答道。
莫負想及時告知貫高二人,又怕被無視,臉上神情複雜。
「唉,勞煩閣下告知貫老先生此事吧,務必要讓他相信,西魏大軍已至。」莫負俯身端莊拱手行禮。
守衛語塞,不知該不該應下。全是莫負的猜測,倘若有失便是謊報軍情,貽誤戰機的大罪過。
莫負觀偷偷觀望守衛面相,知曉其非是固執之人。
「若本侯推測有誤,一切罪責皆會承擔,絕不會連累閣下!!」莫負咬牙道。
「這.……好吧!」守衛皺眉緊咬嘴唇。
守衛領命跑下城頭,莫負一時不該願意相信櫟陽丟還是未丟。
「王上,如何還不從巴蜀歸來……」
河水西岸,貫高趙午二人率軍後撤出一方空地,整軍以待張說帶著西魏兵上岸。
「待其上岸一瞬,我軍全力上前,打他們個措手不及!那時,西魏軍進退不得,我軍盡數誅之。」趙午盤算道。
幾日來無事可做,今日終於可戰,趙午摩擦手掌,躍躍欲試。
「如此最好.……」貫高捂著跳動的右眼皮回道。
「莫要分心,難不成那丫頭的話你也信。」趙午冷聲道。
「自然不是,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貫高皺眉道,「張說若手中有如此多的兵力,何故幾日前佯攻,今日才真正開戰?破冰渡水,無論如何皆不可能作為奇襲。似是在等著什麼.……」
「無非是試探戰況罷了。」趙午毫不在意,「張說終認定我軍兵力不多才大軍而至。」
「當是如此吧。」貫高想不出合適的理由,懶得再思索。
西魏大軍的船隻破開碎冰,盪來道道波紋,直至岸邊,
趙午二人神情肅穆,只等最前方船隻上的人踏岸的一刻萬劍齊射。
「誒,他們在做什麼?!」貫高驚道。
西魏兵明明已至岸邊,卻停靠船隻不動,無一人上前。
「哼,小小把戲。」趙午略微不屑,「以為如此,便可便劣勢為優勢?在秦土想久對峙?老夫便要看著再乖乖回去!」
貫高點頭,挺身高喝,「全軍緊防,勿要給敵軍任何可乘之機!」
日頭升至最高,已漸漸西移。手持弓箭的秦兵與舟上盾牌后的西魏兵觀望的眼睛酸澀。
「張說究竟要做什麼?」趙午哈著寒氣,極其不耐煩。
貫高面色難看,抬著下巴指著雙方將士,「趙老頭,還沒發現關竅嗎?」
趙午視線來回移動,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岸上秦兵裹著鎧甲,凍得身形瑟縮。舟中西魏兵面色淡然,絲毫未受到嚴寒的影響。
「江上比岸邊暖一些,張說這個傢伙真會算計!」趙午攥拳怒罵,「再拖下去,秦兵連一戰之機皆沒有了!」
「恐怕不止如此。」貫高緩緩搖頭,「早些時候,西魏仗著兵力便可開戰了,他們定是等待著什麼。你且在此處督戰,老夫帶些人馬去北方查看一番。」
「速去速回!一個時辰若是未歸,我便讓弓箭手掩護大軍撤退了。」趙午顫抖嘴唇道。
貫高不再多言,緊抖著身子驅散些寒氣,揮手著急數十秦兵便要離去。
「貫高先生!兩軍還未交戰,如何便走了?!」
貫高,趙午眼中同時露出殺氣。
「張……說!」
河水舟中,一執鈹青年從盾牌露出面容,朝著二人大笑。
「哈哈.……難得二人還記得在下。」張說擺弄著手中長鈹,「拜常山王所賜,在下早已從小小的夫長,一躍成了持鈹統領。今日又為統領見到諸位,勞煩待在下向常山王問好。」
貫高怒急,瞬間將查探一事拋到了腦後,一心只想誅殺張說。
「說來二位還真是命大,在下親自帶兵殺入襄國城,竟還是被常山王逃脫了,否則在下的官職還能更高些。」張說挑釁道,「不知二人能否幫在下如願呢?」
「你找死!」趙午彎腰怒罵。
「趙俠客莫要動怒。」張說推開盾牌,挺直身子,「想必二人也猜到了在下之計,再拖下去非是辦法,今日就此一戰如何?」
「求之不得!」趙午高喝,「眾將動身取暖,一刻后誅殺西魏軍!」
秦兵好似得赦,搖頭晃臂,緩緩讓周身溫度不再難熬。
半刻后,秦兵重新打起精神,好似與之前無異。張說看在眼裡,不由暗嘆秦兵虎狼之師的名號。
「速速渡河!老夫便讓爾等償還攻滅常山之仇!」趙午叫道。
「此刻還不可。」張說笑道,「還要勞煩兩位老先生率兵在退後些,如此才好知曉是秦戟鋒利些,還是魏鈹更強些。」
「張說,你真以為我等是那宋襄公?!」貫高罵道。
「在下從未想過,不過亦未差太多。」張說攤手戲謔道,「既然二位想趁我軍渡河不備,那便……繼續等吧。我軍將士若是餓了,便明日再戰。但明日便非是四萬人馬了。」
趙午本覺得子嬰讓兩萬將士駐守此地過多,如今竟被敵軍死死掣肘,暗暗埋怨子嬰分配的兵力太少。
打還是不打,已皆是掌握在張說手中。
秦軍若撤,西魏兵順勢上岸,不撤亦是白白耗費體力。
「卑鄙.……卑鄙……」趙午氣的機械般痛罵,卻無一絲對敵之計。
「不能陪著他在此地浪費時機!」
貫高正欲吩咐騎兵前往臨晉城調兵,西北方向馬蹄聲響起,裹挾著煙塵而至。
臨晉守衛半跪在地,嘴唇急動,將重泉的戰況「一五一十」告知二人。
「什麼?數萬敵軍從西側而來?!」貫高大驚失色,已被張說弄的發慌,無心再仔細分辨真假,「真被鳴雌侯說中了.……」
趙午腦中如雷擊閃過,不知所以。
「張說欲戰不戰,果然是拖延,只是為了將大軍留在此地!」貫高呼吸急促,「此地不能再守了,速速.……返回臨晉!」
「撤!快撤!」
大軍重振陣型,弓箭手與騎兵壓陣,步兵有序快步撤離。
張說忽見秦軍後撤,心覺不妙。
「快!快衝上對岸,不能讓他們跑了!」
西魏兵持盾上前,不顧箭雨,生生以血肉之軀換得衝上對岸。
秦兵無心戀戰,西魏雖有損傷,卻也在張說的算計之中,未讓秦兵徹底逃離。
「該死的,咬的真緊!」貫高咒罵道。
趙午回望後方西魏大軍,竟生出再戰的念頭。本是想趁張說上岸時襲擊,誤打誤撞中,正遂了他的意。
「倘若敵軍齊至,臨晉孤城亦無力阻止,不若先滅了張說大軍。」趙午開口道,「重泉敵軍是駐守還是直奔而來?率軍統領是哪位?輜重幾何?……」
「還有何可戰?即便是孤城亦要堅守至秦王歸來!」貫高斥責道。
貫高話音未落,二人忽見守衛神色大變,眼神飄忽,雙腿打轉。
「快說啊!重泉.……」
撲通——
守衛未料到趙午問的如此詳細,無法應答,驚慌下雙腿跪在地上。
「小人.……小人不知道,二位老統領莫要再問了。」
趙午頓時心疑,喝道,「若是被敵軍追趕至此地,或是奔逃而來,雖是冬日,不該戰役如此整齊吧?你究竟是何人?!」
貫高恍然大悟,「你是西魏的細作,特意來此謊報軍情,以讓張說渡河?!」
「險些誤了大事,老夫親手宰了他!」
趙午高舉長劍,朝著守衛脖頸處劈砍。
「二位統領饒命,小人非是細作!是……是鳴雌侯讓小人傳話的……」守衛仰倒在地,眼淚險些被嚇出。
「又是莫負?她非要只秦國於敗地嗎?!」趙午長劍顫抖,「今日老夫不殺你,來日你與莫負一同受死!」
「眾將士莫要後撤了,與西魏.……」
貫高懶得責罵,回頭正欲著急將士再戰,忽見最近的西魏軍已與秦兵廝殺在一起,半數的敵軍已渡河而至……
「呵呵.……完了,這次被莫負害慘了,還是成了宋襄公。」貫高苦笑道。
「撤!!!」
趙午奮力拉扯守衛上馬,再次改變軍令。
來回反轉的軍令讓秦軍一時間不知所以,欲打欲撤間白白多了不少損傷。
「今日之賬,老夫必要與莫負好好算一算!」
貫高帶著殺氣,帶兵不斷撤離。後方的秦兵已與西魏兵糾纏不開,只得捨棄。
煙塵四起中,秦軍主力終於甩開了些距離。
兩個時辰后,滿腔怒火的秦兵終於望見臨江城的輪廓。
本該在城頭的莫負,已然策馬帶兵立於城門旁。
「莫負!!你誤了大事,還敢留在此地!」趙午抽劍,怒不可遏,「眾將聽令!鳴雌侯謊報軍情,致使河水失守。誅殺鳴雌侯,死守臨晉城!」
「非是如此!趙統領聽在下一言,早些舍城南下方是上策!」莫負急擺著手,「櫟陽已是陷落,恐怕重泉,懷德皆失!」
「受死吧!!」
趙午完全聽不進去,持劍疾馳而來。
莫負不懂武功,被嚇的呆立當成,眼睜睜看著劍尖越來越大,逐漸逼近……
「屠殺秦兵!盡收秦地!」
「攻下臨晉城!接應張統領!」
「攻下此城,王上重重有賞!」
剎那間,三股震動天地的叫聲響起。
趙午胯下之馬被嚇得渾身瑟縮,調轉方向跑到一旁。趙午的劍斬斷了莫負耳旁一縷髮絲。
「莫慌.……莫慌……」
趙午附身撫摸馬臉,堪堪止住馬身,轉頭四望,險些跌下馬身。
東北,西北,西南三個方向,蔓延天際的西魏大旗迎風擺動,視野所及儘是敵軍。
「鳴雌侯真的說中了.……鳴雌侯不用死了。」趙午身後,守衛咽著唾沫強笑道。
「老夫……還真想她說的是假話。」趙午顫巍巍收回長劍。
王襄策馬與張說合兵一處,二人虎視眈眈眺望貫高三人。
「嘖嘖嘖……想不到沒有本統領相助,張統領還是渡河了,佩服,佩服。」王襄陰陽怪氣朝著王襄拱手。
「是秦軍太弱了,在下還要求王統領莫要怪罪在下搶了這份功勞。」
張說皮笑肉不笑,此番夾擊之戰,王襄延誤了時辰,不然也不會白死了眾多西魏將士。
「無妨,哈哈哈.……那個老頭不亦是與我二人搶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