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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三方之計

  「青銅鋤頭?!」


  李信靜靜端詳銅片,似是從採藥之人小鋤頭上掉落的。


  但商,周,甚至秦,鋤頭都還是石頭做的,青銅過於珍貴,作為農具硬度不足,除了戰爭便是祭祀所用。


  「巴蜀之地最不缺的便是石頭,什麼人才能用青銅鋤頭采草藥?」李信極其不解。


  趙姬神色微變,一瞬間又恢復平靜。


  「李信統領有所不知,巴蜀之人曾著有《山海經》,其中記載著山川河流,巫醫仙草。來巴蜀之地尋仙草之人,所用的農具自是貴重。」趙姬解釋道,並未直言猜話中采仙草的人就是她的父親。


  「原來如此。」李信似懂非懂的點頭。


  「劍閣從初立而起便是巴蜀要塞,定是有人尋仙草而至劍閣才遺落的,故必有奇道。」趙姬繼續說道。


  李信從懷中掏出地圖,放在火把下仔細查看著。


  劍閣身處山中棧道,上下最險之處幾乎垂直而下,控住劍閣便是控住了金牛道,這也是秦軍能輕易過此的原因。


  若往西南便能入巴蜀之中,但奇險無比,斷然不可度過。


  「夫人所說的道究竟是何處?」李信皺眉問道。


  趙姬上前,伸手朝著劍閣西北方向劃去,再向南一指。


  「這是道?!」李信西北而望,雖比南坡較緩,亦是陡峭不堪。


  「昔日尋仙草之人走的便是此道。」趙姬示意著銅片,說道,「由此道而走,或許還可見到王上。」


  「王上?王上不在漢中郡?」李信一驚。


  趙姬忽地苦笑,「王上此刻應在涉險,李信統領若再不去支援,恐怕便要困死山中了。」


  「果然是在胡鬧!」


  李信收起地圖,重揣懷中。


  「傳本統領的命令,五千人馬留在此處支援前方將士,其餘將士和本統領饒道西行!」李信朝著一旁傳令兵喊道。


  「不可!」趙姬叫住道,「只有本夫人深知奇道所在,李統領帶再多的將士亦是無濟於事。李統領需留在此地,抗衡巴蜀之將。此外,李統領只可留下前方的五千人,否則本夫人無法幫到王上。」


  「只留五千?!」李信頓時心中激憤,「夫人不知,張耳已前往巴蜀,他若和巴蜀守軍串通,臣只能拒劍閣而守,無力再前行!」


  「那便拒守好了,王上的本意便是讓李統領牽制敵軍,所用自是兵力越少越好。」趙姬故意直言道。


  李信神情僵住,在他的過去的意識中,二十萬都是少的。


  今日居然只給他留五千?還只是牽制所用!

  李信沉默半晌,忍著怒氣喃喃點頭,「一切全憑夫人安排.……」


  「那便多謝李信統領了。」


  趙姬拱手,傳令兵不情願的跑下劍閣傳達命令。
……

  次日凌晨,巴蜀軍大營。


  困極的張耳微眯雙眼,對坐在孔藂面前,陳賀躺在地上仍舊酣睡。


  孔藂端詳著憔悴的張耳,面帶不屑,「在下亦聽聞常山王跟隨了子嬰,本是不信,今日一見居然正是如此。趙人的命還真是不值錢啊。」


  「子嬰答應幫本王復國,有何不可?」張耳頓時不悅,頂撞道。


  「原來如此啊。」孔藂譏諷一笑,「為了利益便可忘記仇恨,常山王真是讓在下另眼相看。」


  張耳臉皮微微抽動,「孔子曾不入秦,本王不知孔統領入巴蜀之路為何。若是過秦地而至,孔統領亦是讓本王.……蠻高看的。」


  孔藂雙目忽地圓瞪,他是孔子的第九世孫,早在芒碭山時便跟隨了劉邦。


  孔藂是儒,張耳是俠,早年間雖未見面,但只聽名號便看不慣對方了。孔藂亦是最討厭旁人拿祖上的名號奚落他。


  「沛公被奪權,孔統領卻還苦苦幫呂雉守關,這是不是孔子所言的『為人謀而不忠』?」張耳繼續譏諷道。


  孔藂瞪了地上的陳賀一眼,並不想解釋。


  「巴蜀中事無需常山王費心,若常山王還念及與王上的舊情,便讓李信撤出金牛道,撤出劍閣,在下必會助王上複位!」孔藂冷笑道。


  「寡人憑什麼信你?楚地的周氏兄弟皆可背叛沛公,齊魯之地來的人又何以對沛公忠心?」張耳毫不退讓,「孔子周遊列國,為的便是高官厚祿,他的後人定是口中重義,心中重利之輩。可隨沛公,亦可隨呂雉。」


  張耳抱著規勸之心來此,被氣的也忘了來的目的。


  孔藂只知周苛周昌兄弟被呂雉派去秦地,至今未歸,不知是否背叛。


  「張耳!」孔藂怒拍几案,拔劍起身,「你不過是空有俠名的無能之輩,亡國之君亦敢來此囂張?信不信本統領今日便殺了你!」


  「孔統領既然不愛聽,便同本王去成都見沛公,本王倒想知道你還有沒有臉面見沛公?!」張耳怒瞪道。


  一旁的陳賀被吵醒了,翻身睜眼看著二人,「常山王如何來了?」


  「為沛公而來!」張耳冷聲道。


  「沛公如今身在涪陵,去成都是見不到了。孔統領陪著常山王去涪陵也好,這裡交給本統領和唐統領便可。」陳賀趁著懶腰,懶散道。


  「唐統領?唐厲?唐雎之後?」張耳聽到此名,心中更是不快。


  唐厲便是鼎鼎大名的魏國大夫唐雎之後,唐雎曾與秦王抗爭,強行阻撓了「五百里之地易安陵」的陰謀,九十多歲說服秦昭王發兵解救被齊楚二國圍攻的魏國。


  在張耳心中,這群人不放關,便是淪為呂雉走狗。說客之後只會花言巧語矇騙。


  「對,就是他~」陳賀起身說道。


  「爾等三人,都會從芒碭山便跟隨沛公,何以背叛至此!」張耳怒道。


  「放屁!」孔藂氣的直爆粗口,「本統領處處為沛公思慮,才不像你,勾結子嬰帶兵攻之!」


  「本王攻之便是為了沛公,本王不攻也未見爾等反呂立劉!」


  陳賀睡眼惺忪,只覺得這一老一少特外幼稚。


  「子嬰若入巴蜀,才是無沛公立錐之地,常山王打錯主意了。」陳賀說道,「在下自有計策幫助沛公。」


  「子嬰言而有信,即使得了巴蜀,也能留沛公一條性命。你又有何計策,直說便好!」張耳逼問道。


  陳賀忽地一笑,「常山王若讓李信撤軍,在下的計策方可實施。不然背負受敵,難以相助,」


  「那便是不退軍了?!」張耳急道。


  陳賀緩緩點頭。


  張耳怒然起身,推翻面前的几案,「爾等皆是叛臣!有何臉面在此說忠義之言?!」


  孔藂背過身去懶得再理睬。


  陳賀搖頭苦笑,「常山王居然不相信我等,在下可還沒說常山王攻巴蜀之舉是危害沛公呢。」


  危害沛公?!

  張耳忽地響起了劉交,當時氣急才他才讓趙午動的手。


  此刻微微有些後悔,劉邦若是得知,當是不會原諒他,必須永遠的瞞下去。


  「隨爾等如何想!本王做事不需要向爾等解釋!」張耳怒道。


  陳賀眯眼深思,猜到了張耳被子嬰蠱惑的不輕,如今想說服張耳定是困難,需想個招數算計李信。


  「常山王應當知曉,李信那群人攻不進來的。」陳賀故作犯難,「如此僵持,常山王之計不成,在下之計亦是不成。不如這樣……」


  陳賀眼角略過奸詐的神色,附在張耳耳邊小聲嘀咕。


  「讓李信不動?你知道金牛道運量有多難嗎?秦軍此行可直帶了隨身的口糧,你這是謀害!」張耳吼道。


  陳賀雙眼猛的睜大,他小聲的原因就是不想讓孔藂知曉,張耳居然說穿了!


  「常山王勿怒,這只是在下一個計劃罷了。」陳賀想收回此話,「若常山王不同意,在下便不再多言。」


  「有何不可?!」一旁的孔藂來了興緻,「李信只要不動,本統領立即快馬加鞭至米倉道口,聯絡那群人。若能成事,五萬大軍直逼成都,王上必能重奪王位!」


  「閉嘴!」陳賀急道。


  此計根本不是給孔藂用的!

  金牛道山勢雖險,但李信若想死守劍門關,陳賀倒想涉險登山包圍他們,奇兵一出,管教李信手足無措,加上兵力的優勢,秦兵必敗。


  那個時候,他才能放心的去幫劉邦。


  至於孔藂之計必會引起巴蜀內亂,讓秦軍有機可乘。


  能讓弓箭手帶盾的李信,若探知巴蜀大軍已撤,絕不會坐以待斃!


  孔藂絲毫不顧,一轉臉色,笑對張耳,「常山王有所不知,呂雉已經帶了親信攻打臨江。兵力大半都在金牛,米倉。駐守的將領都是沛公的人,此等大計,只需常山王一席話!」


  孔藂言語懇切,張耳微微被說的心動。


  既然都是在幫劉邦,子嬰入巴蜀,真的有可能讓劉邦重歸庶人。但此計卻能讓劉邦重得巴蜀。


  「孔統領果然忠心,是本王誤會了,哈哈哈.……」張耳大笑道,「既如此,本王這便回劍閣,告知此事!」


  「常山王,等等.……」陳賀叫道。


  「陳統領此計最好,無需再想他策了。」


  張耳笑著衝出巴蜀大營。
……

  三日後清晨,摩天嶺。


  子嬰,毛喬帶著一千人幾乎貼在山身之上,手持鑿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開鑿這可攀岩之處。


  「王上.……確定是此道嗎?此道恐怕連靈活的猿都無法攀岩吧?」


  身後的毛喬,腿上直打哆嗦。剛剛鑿下的山石窸窸窣窣落下千米山澗,悄然無聲。


  「險……險便對了。」子嬰吞咽著口水,「過了此道.……大軍便可直到江油戍。到時候.……寡人也來個從天而降……」


  毛喬謹慎的前後觀望著山身,前方看不到邊際,後面更是走出極遠,無法回頭,只能硬著頭皮前進。


  「到了夜晚,大軍還要貼著山身睡覺不成?」毛喬試問道。


  「恐怕應是如此.……」


  子嬰咬牙回道,忽地想起鄧艾過了摩天嶺之後,遇到諸葛亮的一處題詞——「二火初興,有人越此。二士相爭,不久自死。」


  二火便是司馬炎,二士便是鄧艾鄧士載,鍾會鍾士季。


  鄧艾不知何意,但感嘆諸葛亮若是有百人戍守摩天嶺,他們便都要死在此處。


  「何須百人,幾十人便足矣。」子嬰暗嘆道。


  「王上,臣等需行幾日?」毛喬小心問道。


  「應是.……十六七日。」


  子嬰苦笑,當年的鄧艾便走了二十日,直至摩天嶺西側,再無可鑿之處,便身裹著毯子滾落山下,身後三千人跟著下山,直達江油關。


  子嬰低頭看了看山澗,也不知鄧艾如何能摔不死的。


  「愛卿無需多問,小心腳下。」子嬰說道,「諸位將士若能平安至巴蜀,寡人定當重賞。」


  大軍早已不在乎什麼賞賜,只求能安然過嶺。


  毛喬面色難看,只得開鑿著山壁。子嬰力大在前方已開鑿,他只需再深鑿些許,跟上足跡便足矣。


  「毛夫長,寡人想知道在衡山王心中,如今對大秦……?」子嬰試探問道。


  「心繫劉邦。」毛喬簡潔回道。


  毛喬並未直言,子嬰頓時知曉吳芮早已非是秦臣之心。


  吳芮那個傢伙,有能力有智謀,還喜歡從一而終。


  漢初八個異姓王,韓王韓信投靠了匈奴,燕王臧荼反叛,趙王張耳早死,其子張敖因貫高刺殺之事被奪了王位,淮南王英布反叛,楚王韓信有反叛之心前被殺,梁王彭越因不去剿滅反叛的韓王韓信被殺,後來的燕王,劉邦發小盧綰也投靠了匈奴。


  八位王,粘連反叛的便有七位。楚漢之爭跟隨劉邦后,便再未有過背叛。


  若能把這種不愛君位,有名有力,忠心之人拉攏,大秦的勢力便順勢可滲透到南方……

  若想如此,不僅要聲名在外,劉邦還必需要死!


  此外……吳芮最愛的毛蘋似乎可以利用一番.……

  「毛夫長立下大功,家人理當亦受賞賜,不知令妹喜歡何物?此戰拿下巴蜀,無論金銀還是珠玉,寡人皆可奉送!」子嬰急問道。


  「這個.……」毛喬鑿著山石說道,「家妹不喜錢財,北愛《詩經》,南喜《楚辭》,王上若是尋得能詩擅辭之人,家妹定可欣喜。」


  「亂世出謀人,勇將,寡人去哪找那群酸臭之輩?」子嬰微微犯難。


  「正是如此,此禮才更可能贏得家妹歡心。」毛喬說道,「秦人粗獷,巴蜀之人已非善辭之輩,恐怕王上要去燕趙齊魯一帶尋找了。」


  子嬰暗笑,秦人和巴蜀之人可是善辭的很,後世鼎鼎大名的詩仙李太白的祖籍,被懷疑是在三處,西域,蜀郡,秦地隴西。


  「對啊!」子嬰忽地一覺,「寡人可是會賦詩千萬首之輩,定能被衡山夫人所喜!」


  「什麼.……王上是在說笑嗎?」


  毛喬看向子嬰健壯的後背,怎麼看都不想能作詩,還千萬首?


  「愛卿細聽啊,嗯嗯!」子嬰清了清嗓子,「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子嬰邊背邊鑿,手中倒是更有力氣。


  身後忽地無聲,子嬰回頭看去,毛喬和諸位秦兵早已被他甩在十步開外,全都獃獃的看著他。


  「諸位.……愛卿如何不走了?」子嬰喃喃問道。


  「好!太好了!秦王大才!」毛喬醒悟,睜大眼睛搖頭連連讚歎,「不知秦王的師父是何人,能教出秦王此等奇才?!」


  「愛卿不知,寡人舞刀弄劍之外,亦是喜愛《詩經》《楚辭》,讀的多了,自然便能自作。正所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子嬰厚著臉皮笑道。


  本來還擔心,這些人不懂李太白的詩,想不到文學還是不分時代的,連眾秦軍都能聽懂。


  「出口變能成辭,王上了不得。」毛喬嘆道,「這可惜此作還是粗狂了些,家妹喜愛柔和一些的,恐怕王上.……」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子嬰吟道,打斷了毛喬的質疑。


  毛喬臉色徹底獃滯,喃喃道,「雖然.……有些地方聽不懂,不過王上真是厲害……家妹最愛這種……」


  子嬰咧嘴一笑,毛蘋唯一傳世的作品便是那首《上邪》,只需將後世山盟海誓的,寫愛情的詩作背出,定可收買她。


  可惜李商隱那個傢伙作詩,用的典故太多了,再找別人的詩作便好。


  「毛夫長有所不知,寡人無論粗狂,還是柔和皆可為之。只因估計秦王的身份,不可隨意吟誦。」子嬰見時機成熟,說道,「此戰之後,寡人重賞愛卿。愛卿可先歸故里探親,再告知令妹,寡人仰慕已久,想以文會友。寡人定當重謝!」


  「自然最好!南方之文人確實最喜愛結交詩辭之友,也最佩服擅辭之人。」毛喬笑道。


  屈原死後,宋玉,唐勒,景差之人學著屈原,不敢新造風格,毛蘋厭惡此風,一心想另闢蹊徑。《上邪》一詩雖較北詩柔和,相比南辭算的上豪放了。毛蘋若知子嬰的詩作能力,毛蘋定是喜不能勝。


  「那便一言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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