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黑白
華陽宮。
山水花鳥,相映成趣。
華陽太后坐在小湖之旁,炎炎夏日,水榭亭舍之中,卻有清風消暑意。
桌上擺著兩碗蓮子羹,消暑解渴,華陽太后臉帶笑意,看著眼前之人。
「剛剛冰鎮好,此時飲用正合時宜。怎麼,胃口不好?」
昌平君的確胃口不好,不過卻是因為心情原因。
成蟜將樊於期支在外面,自己卻領兵進入了屯留,作勢攻趙,將他的勸言當做了耳旁風。
「局勢糜爛如此,不少臣子都上了奏疏,言長安君不臣之心。王上卻是一笑置之,不作處理。呂不韋那邊卻是磨刀霍霍。臣不明白,長安君為何要一意孤行?」
銀制的小勺子在玉制的碗中輕輕一盪,華陽太后輕輕一笑。
「你這可是三個問題,而不是一個。」
「太王太后的意思是?」
「王上不做處理那是因為他不能處理,長安君一應作為並沒有違背法度的地方。無論是調兵遣將還是舉兵伐趙,都是朝廷已經議准之事。光憑流言,處置自己的弟弟,又怎麼能夠服人心?」
「呂不韋磨刀霍霍,那是應有的姿態,重要的是,他的殺在哪裡,你清楚么?」
昌平君一頓,本是鬱悶的心情霎時間一清,可疑慮又重新泛上了心頭。
華陽太后看著昌平君的樣子,搖了搖頭。
「至於成蟜,終究是少年氣盛。你讓他找個理由撤兵,輕車簡從,回到咸陽,固然是不錯的建議。可是他又怎麼會甘願?」
「那臣該怎麼辦?」
華陽太后微微一嘆,似乎也有些無奈。
「希望成蟜謀逆的,不光是他的敵人,還有他手下的那些人。呂不韋厲害的地方就在此,他布的局,他的敵人卻也按照他的想法在推動局勢的發展。」
「那臣該怎麼辦?」
昌平君看向了華陽太后,對方的氣定神閑,絲毫不為局勢所左右。
「樊於期不是已經被成蟜趕了出來了么?這對於你來說,卻是大幸。否則,若是他真的攪了進去,你就是渾身長滿了嘴巴也說不清楚。」
昌平君一驚,看著華陽太后,心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不安。
「太王太后的意思,難道我們要拋棄……」
華陽太后瞪了昌平君一眼,對方訥訥地閉上了嘴巴。
「有些話,你不該說,也輪不到你去說。」
昌平君低著頭,有些惶恐,拱手告罪。
「臣明白了!」
「這其中的渾水你最好不要蹚,若是執意要攪進去,哀家可為你指條明路。」
「請太王太后示下。」
「甲子巷,渭水別居。」
「趙爽?」
昌平君的臉上滿是驚奇,不明白華陽太后這條路究竟指向了哪裡?
「你若是要置身事外,那麼命令樊於期約束部眾,不可妄動。成蟜要攻趙,他可以全力配合。可成蟜若是要調轉兵鋒,那他萬不可從,甚至要以兵拒之。」
說到這裡,華陽太后看向了昌平君,臉上的神色頗有些高深莫測。
「你若是要攪進去,為自己謀利,那麼就必須搞清楚幾個問題。」
「第一,呂不韋的殺招是什麼?第二,成蟜非無謀之輩,他不會看不清楚此時情勢。他執意率兵進入屯留,底氣何在?第三,趙爽的脫身之策,又是什麼?」
說完,華陽太后將空蕩蕩的玉碗放在了一邊,用絹布擦了擦嘴。
「在搞清楚這三個問題之前,你不能攪和進去。」
「脫身之策?」
隨著華陽太后的話語落下,昌平君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這昭昭罪證,清清楚楚,趙爽難道還能顛倒黑白不成?」
華陽太后微微一笑,卻是不語。
當昌平君離了華陽宮,前往看押趙爽的居所之時,走至門前,卻見到甲士有些混亂,門口還有血跡。
「發生何事?」
昌平君的侍從前去詢問,不久后回來稟告。
「回君上的話,昨夜有三名刺客行刺漢陽君,甲士擊斃了兩名,還有著一個活口,廷尉的人正在審訊。」
「走!」
昌平君帶人走進了審訊的屋子,卻不料這副場面有些離奇。說是離奇,廷尉的人在審查案件,為什麼要當著趙爽的面?
趙爽獨自坐在一旁,廷尉的人鎖拿著一名被打得渾身是傷的刺客。
屋中潔凈,絲毫沒有審訊時那種血腥的畫面。
趙爽拿著茶杯,輕輕問了一聲。
「是誰讓你來行刺本君的?」
誰知便是這輕輕的一句話,那刺客卻大吼了起來。
「我真的是羅網的刺客,奉嫪毐大人之命,來取君上的性命。」
昌平君走近,仔細看了看,這刺客身上有著羅網的刺青標記。他雖然不通刑訊之術,可也看得出來,這刺客顯然是被廷尉府的那幫老爺伺候了一遍,身心俱疲,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
「不可能!」
趙爽斬釘截鐵的話語,不只是昌平君,就是那刺客,也是一愣。
「嫪毐大人辦事得力,深得趙太后與呂相邦信任。你這麼說,是在說他們識人不明,誤用奸佞么?」
「何況,羅網乃是大秦利器,他們的人,為什麼要來行刺本君?事敗之後,如此輕易便吐露出了實情,難道不明白羅網對於叛徒的處置手段么?」
昌平君只見,那刺客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本是麻木的臉上露出了極為驚恐之色。
「本君雖為戴罪之身,可終有沉冤昭雪之日。你可要想好了再說。」
昌平君忽然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看向了漢陽君,質問著。
「趙爽,你這是在誘供么!」
「是成蟜!是長安君成蟜指使的!」
那刺客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大喝一聲,那嘶啞的聲音,彷彿有著撕心裂肺的魔力,攪得昌平君五內不寧。
他想要阻止這一切,可卻不知道從哪裡著手,卻聽得趙爽一笑。
「不可能!長安君為何要行刺本君?」
不再堅定的話語,看似是在開脫,可傳盪在昌平君的耳邊,卻讓他感覺世界正滑入深淵之中,剝離的現實如此荒謬。
昌平君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第一次,他感覺到了有些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