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她要保守的秘密
月亮垂下眸。
審訊室內一盞剔亮的大燈燈光籠罩下來,光澤強盛的流溢在她兩層薄薄眼皮和細密烏黑羽睫之上,眼臉處像覆下了兩把小扇子,一根一根,細密映在白皙光滑臉龐上,漂亮又神秘,以至於扇葉都清晰可數。
空氣安靜的好想被凝結住了一樣。
趙炳乾看著,看著看著就看迷了。
他發現,這個女孩,不能多看。
她坐在燈光底,不像一個被炙烤的犯人,倒更像與光源渾然一體,一點點汲取、蘊藏能量,逐漸顯露出無可比擬的氣質,比光更奪人眼球的發光體。
如果說她給他的第一印象是清冷的話,那麼現在,是輕蔑。
絲毫不加以掩飾的矜傲。
男人低頭,目光在資料上逡巡一周,最後出神的打在姓名欄。
——月亮
於黑暗之中,汲取烈日光輝,照亮漫漫長夜。
是個好名字。
「可以把我的手機給我嗎?」
她開口。
趙炳乾抬頭看了她一眼,「做什麼?」
「拿證據。」
「小李。」
頓了一下,趙炳乾朝身邊的年輕警員使了個眼色,後者從文件夾中取出裝在密封袋裡的手機。
月亮輸入密碼,打開雲端,從一個叫做『沈嬌嬌』的目錄里,拖出來幾張照片,放到桌子上。
手機屏幕,在燈光照耀下,反射出熒熒的光。
趙炳乾看了一眼,再抬頭看向她時,眼神耐人尋味。
「看了這幾張照片,你是不是覺得我又腳踩三隻船了?」
她雙手合十,靜靜放在胸前,下巴微揚,明艷的臉龐和凌人的氣勢從一個短暫的笑容中透露出來,張揚又含蓄。
審訊者和被審訊者的位置,彷彿一瞬間調轉了過來。
照片上,是一個男孩子低頭在吻她,雖然沒有正面,但起碼……看上去是這樣。
趙炳乾沉聲。
「這是你的私人問題。」
「可現在私人問題牽扯到案情了不是嗎?這張照片和你拿的那張,大同小異。」
「這能說明什麼?」
趙炳乾看向她,「或許這又是一條證據。」
「你們警察辦案,用詞都是或許、可能、大概嗎?」
她的言辭太過縝密、犀利,連一旁的記錄員都忍不住驚愕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小小年紀,口氣不小,居然敢懟起趙隊長了。
而且……還懟的讓人毫無還手之力,有幾個犯人敢像她一樣膽肥的。
小李也愣了一下,抬手在桌子上磕了磕,正色警告她,「態度好點!」
「繼續。」
趙炳乾只是臉色僵了一下,沒什麼大的反應。
「對了。」
「昨天聚會,我還和薛凱也拍了不少類似的照片,趙隊長都要一一過目嗎?」
月亮勾唇,神采倨傲。
趙炳乾甚至能看見,她眼角有一絲亮光悄然閃過,就像夜空中一閃而逝的星光。
男人不止臉色變得難看,就連眼神都有些冷厲。
這樣的場景,與當初陸景雲就在他一米之外,卻在他的賬戶里來去自如,如出一轍。
兩個人,一個攻物,一個攻心。
果然是一對。
記錄員停下筆,有些擔心的看著趙隊長,整個警局誰不知道趙隊長這些日子為了那個騙子小凱,又是買醉,就是用工作麻痹自己的。
這個小女孩現在還敢往槍口上撞,膽子是真肥,不是假肥。
「開個玩笑,趙隊長會介意嗎?」
氣氛正劍拔弩張之時,月亮驀地又笑開了,好像這真的不過是個玩笑,可真正的較量卻在後面。
「隨便舉個例子而已。不知道趙隊長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一個保送A大板上釘釘的學生,會為了這麼點連誤會都算不上的事,去下藥謀害一條人命?賭上自己的大好前程?」
小李眼珠子轉了轉,結合從學校調查過來的信息,她從小到大成績都位列全市第一,還上過近來大熱的益智節目,戰勝了不少老將,毫不誇張的說,可以算得上難得一遇的天才了,的確沒什麼必要。
趙炳乾沒說話,收起了那張照片。
本來這就只是報警人一廂情願的猜測,有關感情方面的事,要不是鬧出了人命,警局也不會接管,畢竟感情是最扯不清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其實,我還想再問趙隊長一個問題,趙隊長身為蕭山區破案率最高的一隊隊長,想必也見過不少大大小小複雜難辦的案子吧?這麼一樁漏洞百出的小案子,也值得你大張旗鼓?」
她這句,一語中的。
對面,趙炳乾的臉色倏然僵住了,冥冥之中,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朝他臉上打。
的確,他承認,他有私心。
一是,因為小凱,接了這個案子,小凱就能和他頻繁來往。
二是,上次陸景雲在警局把他耍的一句話都說不出的仇,他一直都記在心裡,這次有人報了案,內容還是有關她的。
他想,這次總能和他來一次正面的較量了。
可不想,她根本就沒把他牽扯進來。
更不想,她比他更難辦。
趙炳乾從警多年,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了,招架不來兩個十七歲的孩子?
可是,真的有點難以招架了。
他的表情,已經將一切都出賣了。
月亮莞爾,「剛才是騙趙隊長您的。」
趙炳乾抬頭,滿臉警惕,「你說謊了?!」
兩個警員也緊張的盯著她。
「嗯~」
月亮語調輕快,「昨天,我沒和薛凱拍照,陸景雲不讓。」
趙炳乾,「……」
記錄員記下了大隊長被耍的全程,心裡暗暗好笑又無奈。
一般進了審訊室的,就算是成年人膽也嚇跑了七分,要麼供認不諱,要麼咬緊牙關,邏輯不清的重複著那幾個字,要不幹脆選擇最保險的緘口不言,哪有她那麼狡猾的。
證據被她推了,人被她嘲了,最後弄出來的結論反而搞得他們警方無理取鬧似的,怪不得上次去她家的那兩個記錄員打死也不來了。
趙炳乾板著臉,站起身,一米八幾的大塊頭遮住了她面前絕大部分面積的燈光,語道里也顯然沒有了剛才的客氣。
「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現在的處境,故意傷害,人都住院了,不是小打小鬧!」
他不再把她當做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而她顯然也已經超越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思維。
小李有些詫異的看著大隊長,隊長一般不會這樣和犯罪嫌疑人說話,更何況這只是個孩子,看來是真生氣了。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警告,不過月亮更樂於把他理解為惱羞成怒。
「我十分了解,被扣上了一頂莫須有的帽子而已。」
「莫須有?」
「在我的聚會上,由我親手遞過去的蛋糕,如果她死了、傷了,查出來的緣由還是我的葯,那麼第一個被揪出來的就是我,同時還暴露了我辛苦隱藏多年的抑鬱症,可是她沒有死沒傷,因為在場那麼多人,任何一個人都會救她,同時,任何一個人也都會成為指證證人。
好一個看似完美無缺的圈套,可正因為它太完美了,所以處處都是破綻。
因為無論怎樣,最後的結果都是我病症暴露,成了故意傷人的兇手。
趙隊長,我怎麼越說著,越感覺自己才像個受害者呢?」
她抬頭望著他,雖是仰望,可言辭卻一氣呵成,氣勢咄咄逼人。
記錄員和小李聽得一愣一愣的。
不經意的,趙炳乾也噎了住。
這個『倒打一耙』的言辭,居然站得住腳。
而且……確實很穩固。
「開始懷疑是不是賊喊捉賊了?」
「懷疑就對了。」
「下面就讓我來告訴你,事情真正的始末——
周蕙,她喜歡你照片上的那個男生,可是芳心錯付,人家對她根本沒興趣,而是喜歡我的一個好朋友。
本周五下午,大概……一點左右,那個男生將一盒酒心巧克力遞給我,請求我幫他送給我的好朋友,我答應了,他高興之下,才擁抱以示感謝。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當時,周蕙應該就在附近,看到了那一幕,懷恨在心,所以伺機報復。
至於那盒葯,早在運動會時就被我弄丟了,機緣巧合被她撿到,確實是我的疏忽。」
「你說的倒是簡單……」
趙炳乾語氣稍稍緩和了一點,不似剛才那般嚴厲,似乎有那麼一丟丟被她說服了。
「真相就是言簡意賅,謊言才需費心編織。」
「……」
趙炳乾又噎了一下,一點好臉色都不能給她,這孩子能上天!
「可是你所說的,全是猜測,現在受害的是她,誰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趙隊長你現在的語氣……好像也是猜測吧?」
月亮歪過頭,好奇的看著他。
「你……」
一向素質良好的記錄員和小李,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肅靜!」
趙炳乾臉黑了。
「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怎麼正面?正義不是你弱你有理,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傻子都能弄明白到底誰才是受害者。」
「分析和猜測永遠不能夠成為真相。」
男人攏了攏神色,雙手撐在桌子上看她,「那麼現在,只要你能拿出一樣證據證實你所說的話,你就可以回去了。」
證據……
月亮合在胸前的手,漸漸歸於平靜。
當初周蕙把她喊到走廊,最後一句話是『月亮,你別惹怒我,否則……』,她不知道,面對她這樣隨時都可能爆發的不定時炸彈,她當然早有準備,她的錄音筆,記錄下了這一段。
還有浩瀚送給她的巧克力盒上,邊角鐫刻了花枝名字的縮寫。
更甚者眠風自那次她在操場出了事後,在陸景雲的暗示下,校長將校園大部分角落都安裝了攝像頭。
證據,這麼漏洞百出的一樁設計,隨隨便便都能拈來佐證。
「我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
「不需要證據。」
「什麼意思?」
「你不是暗示了薛凱和花枝到醫院和周蕙詳談了嗎?到時候浩瀚肯定也會去,話一說開了,她就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了,謊言不攻自破,真相總會大白,還需要什麼證據?」
趙炳乾笑了,「你倒是自信。」
「清清白白的人,當然自信。」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去醫院和她說清楚?」
「那個……隊長,一接警,月亮就被我們帶來了。」
小李默默舉手,插了一句話。
月亮笑了,「這是其一,其二就是她費盡心機謀划這麼一出,要是被我當場揭穿,發現只是一場烏龍,報復錯人了,以她那偏激的性格,心裡肯定接受不了,萬一想不開……我豈不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小女生說完,仰面閉眼,「這燈能不能調暗一點,我昨晚失了一夜的眠,現在很困。」
趙炳乾從她側頰看到了淺淺流溢的笑,漸漸消失在眼尾,眼底的確有幾分青澀的疲態,彷彿閉上眼就能睡著了。
如果真相真像她所說的那樣。
那她真的很聰明。
在校門口,絲毫沒有抗拒逮捕,反而擺出一副無辜無畏的模樣,讓一群義憤填膺的學生上來理論,又算準了小凱會求他,他會支招。
這樣一來,冥冥中,『受害者』和『被害者』心裡都清楚了。
既不用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有些事……又會永遠埋在泥土之下。
「你休息吧,按照常規流程,我們還是要根據你說的話,去取證。」
趙炳乾手裡拿著資料,朝門外走。
「趙隊長。」
月亮眼睛沒睜開,這一聲卻鏗鏘有力。
「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不要把我的抑鬱症,告訴學校,告訴任何一個人。」
趙炳乾頓了一下。
「你這麼費心要保守的秘密,我不會摻手。」
鐵門被關閉,燈光熄滅。
她的呼吸漸漸均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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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山區,第三人民醫院
高級病房樓層走廊里,站坐著四五個十六七歲的學生,時不時到1012前,朝裡面看幾眼。
病房開闔的聲音傳來,幾人立馬蜂擁上去。
「不好意思,病人現在的基本狀態還不太穩定,你們不能隨意進去。」
年輕的小護士推著車出來,戴上脖間口罩,把團團圍聚在病房門口的學生們都驅散開來。
「還不穩定?我剛才都聽見裡面的笑聲了!」
花枝皺著眉,語氣激動,恨不得現在就進去把周蕙揪出來,按著頭到警局去給月亮道歉。
生而為人,怎麼會如此無恥下流!
設計陷害月亮,還惡人先告狀。
自己現在躺在這裡享受著高級病房待遇,而月亮卻被平白無故冤枉進了局子,想想早上那場面,她的肺都要氣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