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

  季修然與戶部尚書之女定親的消息長了翅膀一樣的飛過盛京的每一個犄角旮旯,季公子但凡出門,乞丐討錢都變成了討喜錢。


  而天下人都知道季家大公子喜事將近,乞兒伸出雙手讓季公子多施捨兩個湊個雙數、也當圖個吉利的時候,季修然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那時候他仍和周黎明在一起。


  自從江蘊表現出『先得月』的趨勢后,周黎明就愈發喜歡和季修然混做一堆,外人看來,只不過是兩個世家攀上了子弟輩的交情,只有周某人自己曉得,他喜歡跟季修然在一起,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


  情敵的情敵,就是朋友。


  對他的結交,季修然順其自然,把他當了個普通朋友。


  周公子發現正在八卦風口浪尖上的某人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未婚妻的時候,驚訝得下巴都差點砸腳背上了。


  「季兄,你知不知道現在盛京中的頭號大八卦是什麼——二十八歲老處男撥雲見霧,終獲良緣。


  不過季兄放心,我是不會信的,你看看,光憑處男兩個字,就知道凈是瞎胡說,哎哎,季兄,你去哪兒?你等等我!」


  周黎明追了兩步,發現人家往丞相府的方向跑了,就住了腳步,注視著那個跑得失了風度的背影,良久,帶了些感同身受的的嘆了口氣。


  他還沒到季修然二十八的年紀,但家裡催婚已經催得緊了,眼見著他和方小槐長時間沒有動靜,已經物色了好幾輪姑娘,最多撐到今年年底,便要招架不住了。


  他尚且如此,何況是已經快及而立的丞相公子。


  周黎明想了想,覺得等會兒的季公子可能需要自己陪他大醉一場,便掐著時間,慢悠悠的朝丞相府的方向走去,估摸著季修然跟父母吵完一架了,才蹲了半天的石階上站起來,往內遞了拜帖。


  小門侍還沒來得及往裡面走,就見著季修然快步出來了,臉色很不好,見著周黎明在門口,狠狠的驚了一把,而後才想起來打招呼,「周公子。」


  周黎明詢問,「喝一杯?」


  季修然一言不發,默認。


  周黎明照常往福滿樓走,季修然攔住他,「換個地方。」


  周公子一愣,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經坐在了福滿樓——旁邊的小酒攤上。


  這段路上,除了福滿樓,還有許多不錯的酒樓,但不知道為什麼,季修然偏要挑一家四面漏風的小攤子上。


  周公子的老爹雖然沒有封侯拜相,但好歹也是舉足輕重的大臣,周黎明從小在錦繡堆裡面長大,出入場所不說多富麗堂皇,但該有的四堵牆還是要有的,這種風薅薅往衣領裡面灌的體驗,很新奇。


  季修然心中有事,說喝酒便是真的喝酒,連個鋪墊都沒有,拿起罈子就開灌。


  要知道季公子是一儒雅著稱的,這樣豪放的舉止,恐怕這二十八年裡面還沒有人見過。


  向來都是淺酌的人酒量自然不會很好,直奔主題加上喝得太猛,沒走兩圈兒舌頭就已經大了。


  看那樣子,不僅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估計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起初的醉話還有點兒譜,後面的話,周黎明聽著就有些頭暈了,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也上頭了。


  沒等他把內容消化完,季修然又仰頭灌進一口烈酒,長出一口氣,渙散的目光突然頓住了。周黎明不解,叫了好幾聲也沒有回應,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這一看,竟然看見了沈十三。


  準確來說,應該是沈十三一家。


  小酒攤支了個棚,就在福滿樓斜對面,周黎明這才明白,季修然為什麼這麼多酒樓不去,偏偏選了這麼個酒攤,酒攤上這麼多位置不選,偏偏坐在了這兒——


  從他坐的位置看過去,正正能看到福滿樓那個靠窗的位置,周黎明要是記得沒錯的話,方小槐到福滿樓吃飯,若是那個靠窗的位置沒被人占的話,她就雷打不動的坐那兒。


  而現在,那個位置上坐的是沈十三一家,五口都到齊了,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幸福得看著的人都忍不住窩心。


  兩人不知道就這樣獃獃的看了多久,那一家人終於吃完了,結賬走人,路過酒攤的時候,沈思正好在粘著沈十三撒嬌。


  那位從來不苟言笑的將軍眼睛都彎了起來,心情顯然不是一般的愉悅,彎身就把女兒抱了起來。


  父親的臂彎永遠都是那麼穩當,沈思摸了摸沈十三的兩隻耳朵,撅著小嘴湊在他臉上啾了一下,父女倆也不知道之前是說了什麼,只聽到沈思興奮的說,「真的?我要什麼爹都給我?不許騙人,騙人是小狗!」


  某位爹正被哄得開心,爽快點頭道:「當然。」


  沈思道:「那我要十個糖人兒,十串糖葫蘆。」


  沈十三:「不行。」


  沈思:「……」


  然後聽見江柔在一旁哄道:「你現在在換牙齒,糖吃多了會爛牙的,以後就沒有門牙啦,說話都會漏風哦,那樣一點都不好看。」


  漸漸的,幾人走遠了,話語被吹散在了風裡,再也聽不見說了什麼,可那樣溫馨的幾條背影,就是讓人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季修然忽然笑了,笑得肚子都疼了,半晌,才自顧自道:「世上因果交際,千迴百轉,有些事情僅憑『緣分』二字,便可將你多年甚至半生的努力和等待付諸東流。


  『緣』字,妙不可言,也害人不淺。」


  就像那沈十三。


  玩兒到快三十,就是不收心,有了江柔之後,心就莫名其妙收了。


  之前娶了兩房小妾,可又被江柔後來居上,兩個小妾都死了,江柔就像踩了狗屎運,收服大秦最刺的一個刺頭。


  論家世,論樣貌,論才情,比她優秀的人可以排隊繞大秦兩圈兒,可最後沈十三就是除了她誰都不認,誰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周黎明對季修然的說法深以為然,煞有其事的點點頭,舉起大海碗道:「敬『緣』!」


  季修然醉醺醺的,舉起碗碰上去,哪知喝醉的人不怎麼控制得好力道,直接把海碗『啪』的一聲碰成了幾片碎片。


  他茫然的動了動手指,似乎不明白碗去哪兒了。


  這大白天在大庭廣眾之下喝成了一灘爛泥還是很少見,不少人都看了過來,特別是酒老闆。


  周黎明報以歉然一笑,舌頭打著結道:「我,我們賠,不會賴的。」


  話剛說完,只聽『嘭』的一聲,一看,才知道是季修然醉得沒力氣睜眼,腦袋砸桌上了。


  周黎明:「……」


  人一旦喝了酒,就會變得死沉死沉的,體重能直接飆升一倍,季修然是自己帶出來的,總不能就丟在這兒,周黎明無奈,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一步一步的把季修然艱難挪了回去。


  季夫人一看自己的心肝寶貝醉成了這樣,立馬就後悔了,對季丞相道:「老爺,您說我們是不是把孩子逼得太狠了,要不就算了吧,宋大人哪兒,我去退掉。」


  季丞相道:「不狠,等他陷在方小槐那兒再也出不來的時候,你才後悔這時候為什麼沒有堅定一點,再說了,你當尚書家的小姐是什麼了?大白菜啊,買了還能退貨,現在退婚,人家小姑娘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慈母多敗兒,他若是要買醉,就讓他醉好了,總有醒過來的一天。」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打丞相大人的的臉,這番話才落,那邊醉得跟條死狗一樣的季修然眼睛都睜不開了,竟然還迷迷糊糊的喊了一聲,「小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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