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更

  沈十三就更厲害了,不僅江柔背不動他,連小廝也背不動他,最後是兩個人合力抬回房間的。


  把人放下后,江柔看那兩個小廝,見他倆的腿都在發顫了。


  她給他脫了鞋子,細細的給他擦了臉擦了手,把拾掇乾淨,自己才洗漱了睡上去。


  他真是醉得不輕,半點兒都沒有醒來。


  江柔沒吹燈,趴在他胸膛上,認真盯著這張臉。


  好像又黑了些,除外倒是沒有什麼大變化。


  這近一年來,每天晚上都在做夢,唯獨這次是真的。


  她也小酌了兩杯,瞧著瞧著就生了困意,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半夜,做夢夢見了有個人玩兒命一樣在追她,她怎麼也跑不快,最後一蹬腿,驚醒了。


  蠟燭已經燃過了,周圍一片漆黑,連個燭火的火星子都沒有,她一驚,心臟都瞬間停跳一拍,下意識的摸旁邊的床位,生怕摸了一個空。


  好在。


  是有人的。


  她睡不著了,爬起來坐著,什麼都不幹,就盯著這個人,一坐就是一晚上。


  第一縷晨曦破窗而入,她才回過神來。


  沈十三昨晚喝多了,今天醒得比較晚,不過今天不用上朝,皇帝說他立了大功,給他一個月的休沐。


  簡直是天大的恩賜,以前求神拜佛都求不來。


  早上起來江柔正在找什麼東西,半天也沒找到,他便問,「你找什麼吶?」


  江柔聽見聲音,知道他醒了,便道:「找耳墜子呢,去年娘送我的,也不知道被我放到哪裡去了。」


  沈十三掀了被子起來,問,「長什麼樣。」


  江柔道:「樣式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墜了一顆豆子大的綠翡翠。」


  沈十三低頭一看,一眼就看到一對豆子大的綠翡翠,就在妝匣旁邊,他遞到她面前,「是這個嗎?」


  江柔驚喜道:「就是這個,瞧我,硬是半天都沒找到。」


  沈十三狐疑道:「就在妝匣旁邊,沒看到嗎?」


  江柔刀:「可能是沒注意。」


  沈十三這才注意到她臉色不好,眼底下也一大塊青黑色,「昨天晚上沒睡好?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江柔道:「沒有啊,睡得挺好的,可能是昨晚喝了點兒酒。快些去洗漱吧,該吃早飯了。」


  沈十三嗯了一聲,把自己洗漱乾淨,心裡卻在愁,她這眼睛是越來越嚴重了。


  早飯過後,他要寫一份文書給皇帝,主要內容就是講述他一個人是怎麼應用滅掉大燕的。


  明明可以口述,非要寫下來,這些規矩也真是煩得很。


  一進書房就驚呆了,他把郭堯喊過來,指著牆上那面『懷遠將軍府』的匾額問,「這是怎麼回事?」


  郭堯道:「陛下追封……封您為榮國公的時候,這塊牌子就被換下來了,夫人捨不得丟,就讓我掛到書房來了。」


  沈十三不是很理解,「換了新的這塊就丟了,掛在書房做什麼,不倫不類的。」


  郭堯想起這些日子,不由自主的感嘆道:「將軍不知道,這些日子,夫人過得不怎麼好,她也不說她難過,就是經常在書房個對著這塊牌子一坐就是一天,連採香想起將軍都哭過好幾回,夫人硬是一滴眼淚都沒見著掉。


  陛下以為將軍沒了,親手刻了靈位送過來,當天晚上就被夫人砍了當柴燒了,葬禮是朝中百官說要給將軍一個安寧,逼著陛下辦的。


  那天陛下派人來府里掛白幡,都掛了一半了,夫人聽著聲音從書房出來,我從沒見過夫人那麼凶的樣子,她把所有人都趕走了,自己一個人搭著梯子,把白幡都扯下來,點了一把火燒了。


  後來陛下連同好多大臣都來了,陛下讓夫人別胡鬧,那些大臣指責夫人兇悍,讓將軍死了都不安寧,夫人就一個人擋在門口,把那幾個大臣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話說得可毒可狠了,罵得幾個大臣嘴都張不開。


  後來陛下不能見著大臣被罵得太難看,他也不能一句話都不說,不然大家臉上都難看,就幫著說了兩句,夫人就和陛下吵起來了,差點沒被罰板子,陛下念及將軍,也沒罰,不過那天陛下是被落盡了面子,本來是想讓眾人臉上都過得去,結果連自己臉上都沒過得去。


  人人都以為將軍沒了,不怕將軍怪罪,連屬下也這麼覺得,只有夫人天天守著將軍府,堅信將軍還活著,誰只要在她面前提您沒了,她就能立馬翻臉,說實話,那樣子挺可怕的。」


  郭堯說完,抬頭去看沈十三,只見對方仰頭盯著牆上的那塊牌匾,目不轉睛的,也不知道這麼長的話他到底是聽了還是沒聽。


  郭堯跟著站了一會兒,問道,「將軍,您都回來了,這匾要取下來嗎?」


  沈十三道:「不了,讓它掛著吧。」


  郭堯退下了,沈十三再看了一眼那匾,嘆了口氣,坐下來寫文書,剛提了個筆,外面就有人敲門。


  他以為是江柔,道:「進來吧。」


  結果進來的沈問。


  今天早上吃飯都沒見著他,江柔說是昨天晚上醉得太厲害了,讓他多睡一會兒,他也沒在意。


  沈問在書桌前站了一會兒,也不說話,並且臉色越來越難看,沈十三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實在等不下去了,就問,「什麼事?」


  『事』字落腳,沒想到這孩子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反倒把沈十三嚇了一跳。


  沈問從小挨的打最多,其實骨子裡是最叛逆的哪一個,挨打的時候什麼軟話都說,等你打完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沈十三讓他跪了這麼多次,其實自己心裡知道,從來就沒有讓他服過,他也從來沒有主動跪過。


  這一下子,說實話,沈十三有點兒方。


  他鎮定了片刻,問,「又犯什麼錯了?」


  「爹,我錯了。」


  不用仔細聽,就能聽到顫抖的尾音,還有哽咽。


  沈十三的心往下沉了沉。


  狗日的!

  這麼誠懇的認錯語氣,他該不是把皇帝的兒子殺了一個吧?


  沈問調整了一下情緒,道:「那天在廣陵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爹也在,我……」


  沈十三鬆了一口氣。


  嘿老子一跳,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


  「這會兒知道錯了,當時跳下去的時候不是挺痛快的嗎?」


  沈十三就是嘴上喜歡逞能,逮著小辮子就不願意放人,可不知道這一句怎麼就把沈問刺崩潰了,他噔噔噔跑過來,在沈十三腳下重新跪下去,抱著老爹的雙膝,哇的一下就哭了。


  剛哭了一聲,想起沈十三不喜歡男人哭哭啼啼的,又想把眼淚收回來。


  可這事兒吧,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眼淚不是你想收想收就能收。


  硬是憋著的後果就是把自己憋得臉色青紫還直抽抽,像發了羊癲瘋一樣。


  沈十三也沒明白他的心路歷程,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心裏面到底是怎麼山路十八彎的,乍一見他這個樣子,還以為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這兒子得了什麼怪病。


  連忙大喊,「郭堯!叫大夫,去太醫院叫太醫!郭堯!」


  這急吼吼的語氣和賊大的聲音,把江柔都招來了。


  她急匆匆的跑進來,正看見沈問趴在沈十三膝蓋上,要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然後就見著沈十三伸手去掐孩子的人中,嘴裡面還在急喊著讓郭堯叫大夫。


  沈問本來是在哭的,結果被他這一手整懵了,哭都忘了,愣愣的讓他老爹掐人中。


  沈十三見沈問臉不紫也不抽抽了,才試探著鬆了手,眉頭擰得死緊,問,「生什麼病了?怎麼沒找人來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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