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戰,你也有今天
明英叡拉著江柔退到牆角,背靠著牆壁,整個人縮在江柔背後,眼神中跟淬了毒一樣,恨不得光看看一眼就能把在座的各位毒死一樣。
特別是沈十三。
「沈戰,你說,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妻子,她怎麼死才能跟活著的時候一樣漂亮?」手持匕首的男人說著,把匕首往前送了一分,霎時,匕首的刀刃上出現了一絲血線。
江柔面露痛色,卻咬著牙沒吭聲。
「你試試?看老子不把你剁成碎肉,那時候你就知道你自己漂不漂亮了。」沈十三氣勢凌厲,提著刀就往前走了一步。
明英叡見此便拉著江柔後退,手中的匕首入肉一絲,以作威脅,「沈大將軍,別衝動,如今我二十萬兵力全軍覆沒,料想我也回不去晉國了,屆時,黃泉路上有將軍夫人給我作伴,我也不寂寞了。」
皇帝心思一轉,知道對方這是想要談條件了,便先拋出話,「你想要要什麼?如果可能,朕盡量滿足你。」
明英叡的嘴角扯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我想要什麼?這個問題問對了,我還真的有些想要的東西。」
眾人都不做聲,等著他繼續,他把視線落在沈十三身上,「我想要的啊,很簡單,你去死。」
他風輕雲淡,就像是在說你先去喝口水。
話落,江柔頓時激烈的掙紮起來,明英叡屈起膝蓋,狠狠的往她后腰上一頂,威脅道:「老實點兒,你看看你膝下這一雙兒女,到時候沒了爹又沒娘,多可憐?」
江柔恨恨的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晉國的探子只傳回過一次消息——查無明英叡此人。
其餘的,仍然在打探中。
可是能夠讓晉皇帝交付二十萬兵力涉險的,又怎麼可能是個無名小卒,很明顯,明英叡只是一個化名。
他挾持了人質,不要求皇帝護送他出境,開口卻要沈十三的命,他一定曾經跟沈十三有過私仇!
可沈十三連認都不認識他。
沈十三也仔細的在記憶裡面搜索這個人,但他的仇家太多了,多到摞起來能填海,他根本就不記得明英叡到底是哪根菜。
明英叡聞言,似乎被勾起了往事,眼中爬起了瘋狂的恨意,整個人的情緒都不是很穩定了,似乎瀕臨失控,「沈戰,結仇太多,連仇家的底都摸不完,活該你有今天!」
沈十三不接話,雙目只是死死的盯著在江柔脖子上小幅度晃動的匕首,明英叡察覺,諷刺道:「這就心疼了?」
他一說話,匕首便又在江柔的皮肉上來回摩擦。
「這就心疼了?你知不知道,我全家人頭落地的時候,我心裡是什麼感受?」
沈十三沉聲問,「你到底是誰?」
他這一輩子斬落了數不清的人頭,也滅了不少人的全族,突然冒出來個漏網之魚,他怎麼知道是誰。
「宋成化,這麼快就不記得了嗎?」
這個人,連江柔都想起來了——龍虎關之戰的敵軍首領。
她不敢妄動,只是出聲反駁,「你晉國先用卑劣手段,輸了是技不如人,憑什麼怪別人!」
而且宋成化也不算是死在沈十三手下,是死在她手下。
這,算是她的仇人?
但是死的不過是宋成化本人,全家人的人命債是怎麼來的?
「我是,宋成宣。」
沈十三終於想起了這麼一個人。宋成宣並沒有什麼名氣,似乎是很平庸的一個人,如果不是宋成化的親弟弟,沈十三連他的名字都不會記得。
他和他哥哥長得並不像,在相貌上完全沒有共同點,更不如他哥哥有才能,只聽聞遊手好閒,在家混吃等死,原來,竟然是在隱藏鋒芒嗎?
龍虎關之戰,沈十三趕到的時候,該打的都已經打完了,他只做了個掃尾,當時江柔在城樓斬下敵將首級,吊在了城樓上,沈十三回來后,把無頭的屍身派人連夜給晉國送回去,還叫人傳了八個字的話:無能之輩,無能之國。
當時只是為了震懾敵國,但他沒想到,因為這八個字,宋家迎來了滅頂之災。
本來打了敗仗,晉皇帝就已經很惱火了,常理來說,如果再出不了一個能領兵作戰的宋家人,這個家族就算是落沒了。
但好在,宋成化死了,還有宋成宣,如果他不在隱藏實力,宋家復起也未可知。
沈十三的八個字卻是把晉皇帝的憤怒情緒推上了頂峰,也把宋家推向了滅亡,宋家滿門被牽連,拼盡了滿門的力氣,也只保住了一個宋成宣。
然而,全家都死了,宋成宣是混在人群里親眼看著一顆顆人頭點地的。
宋氏家族是忠實的太子黨,宋成化更是幾次三番的在黨爭中豁出命去保太子,宋家覆滅后,宋成宣想要復仇,只能尋求太子的幫助。
可是太子也在這次戰敗中受了不小的牽連,被六皇子狠狠的壓制著。
宋成宣是死囚,被人偷梁換柱的死囚,見不得光,太子自然是不肯收留他。
他若是有些能力還好,可偏偏是個混日子的公子哥,宋成化跟著他這麼些年,雖然犯了大錯連累了他,但也不能半點舊情都不念,於是給了宋成宣一包銀子,讓他自己去尋找出路,往後大富大貴不了,卻是能活下去的。
宋成宣能力有,但他卻不想擔責任,這些年來裝個平庸之輩,是因為家裡有哥哥,就已經夠了,現在滿門盡滅,他不能再做縮頭烏龜。
太子把他留了下來,往後的日子,他也證明,他比他哥哥更加優秀,更優秀的謀略,更敏銳的眼光,太子漸漸重新獲得了晉皇帝的寵幸,有了往日的盛勢。
然而,就在這時,晉皇帝病重了一場,精力大不如前,宋成宣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他告病了一段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給太子提供任何計策,甚至還暗中耍手段,讓太子屢屢出錯,六皇子奮力追趕,眼見,晉皇帝對太子的耐心越來越少。
太子開始著急了,宋成宣醞釀了這麼多年的計劃,終於要到了撥雲見日的時候。
晉國的國力大不如前了,只求大秦不要找他們的麻煩,便是謝天謝地,斷然沒有主動挑事的道理。
宋成宣想要把沈十三踩在腳下,想要報仇,想要光復宋家的門楣,只能靠自己。
大秦南方的乾旱一直是個問題,他提出了帶軍潛入秦地的計劃,挑撥大秦內亂的計劃,他們則出一份力,收十份果。
結果當然是被拒絕,這太冒險,一旦失敗,太子之位一定會被動搖。
宋成宣百般勸誘,終於讓太子動了心。
吞併大秦,他們便可一躍成為霸主,宋成化的計劃,完美的貫徹了四兩撥千斤的理念,聽上去簡直就是天衣無縫,很讓人心動。
晉皇帝被太子慫恿,終於也是同意了。
不過,宋成宣的存在仍然不能讓上面知道,所以在名義上,這二十萬大軍由左文斌帶領。
一切,似乎都進行得很順利,宋成宣自負沒有露出任何馬腳,不明白為什麼就在即將成功的前一瞬間,被人戳破了美夢。
宋成宣十分激動,「都是你!都是你們!我就要光復我宋家的門楣,你毀了宋家第一次,如今這是第二次!」
沈十三沉默不語,他不宜說任何話,怕激怒對方魚死網破。
總算是知道了,這人到底是誰。
宋成宣的情緒不穩定,場面就陷入了僵局。
這樣的情況,能幹什麼?總不能主動讓他把大秦滅了吧?
宋成宣本來是想挾持皇帝,等逃出大秦境內,就直接撕票,但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殺了皇帝又怎樣?
二十萬軍隊全軍覆沒,扶植傀儡皇帝的計劃再也不可能實現,大局已定,殺了皇帝還又太子繼位,他一個人,動搖不了大秦的根本了。
既然這樣,那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宋成宣有些癲狂的對沈十三道:「我爹娘死的時候,腦袋都落地了眼睛都沒閉,沈戰,你不覺得自己手上沾染了多大的罪孽嗎?你要是不說那八個字,他們就不、會、死!」
沈十三並不覺得是自己害了宋家。
成王敗寇,自古如此,宋成化的手段如此卑鄙,害他折了手下數員大將,他又該找誰說理去?
再說,滅掉宋家的是晉皇帝,又不是他?憑什麼全都算到他頭上?
沈十三不說話,怕激怒歹徒,但他沉默的樣子讓宋成宣更加惱火,他道:「你不是問我要什麼嗎?我要你的命!你給還是不給!」
皇帝不幹了,沈十三可以說是大秦的國柱了,怎麼能就這樣憋憋屈屈的自殺,「你想都別想!」
宋成宣舔了舔稍有些乾裂的嘴角,獰笑著說,「那行啊,他不死,就別怪我帶走孩子他娘了!」
說著,手上又用力兩分,有鮮紅的血液順著江柔的脖子流下去,沒入衣領,眼見著匕首再近一寸,就要被割斷喉管。
「住手!」是沈十三。
宋成宣道:「捨不得?那就自己動手吧,對了,跪下!你要給我我宋家一百三十六口請罪!」
眾人都變了臉色。
沈十三是什麼人,你要他的命,實在不行,他就給了,可他那對膝蓋,上跪雙親,下跪皇帝,皇天后土都不跪,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跪下給姓宋的家人請罪?
莫大的恥辱!
「弓箭手!」皇帝一聲命令,立刻有手持弓箭的士兵圍了上來,弦滿如月。
江柔控制不住的往前走,宋成宣鎖住她的雙臂,一把把她拉回來,對沈十三道:「沈將軍,別挑戰我的耐心,你這夫人可就一條命。」沈十三的臉色很凝重,他看了一眼江柔脖子上不斷滲出來的鮮血,手中的刀狠狠往前一擲,釘在江柔的腳下,刀劍插入磚縫中,刀身前後劇烈搖擺一陣,便定定的栽在江柔面前。
他低聲的吼,「不許亂動!」宋成宣插嘴道:「沈將軍,你確定不跪?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著,他一手抓住江柔的頭髮,狠狠將她往後一扯,做出一個引頸的動作,另一隻手將匕首往前一推,作勢就要割喉。
『嘭』輕輕一聲響。
是膝蓋接觸地面的聲音。
他彎膝的那一瞬間,江柔撕心裂肺的大吼,「沈戰,不許跪!你給我站著!死也不許跪!」
她是多了解沈十三?
死都必須要站著死的人,這一跪,就是一輩子的烙印和恥辱。
江柔眼中滾落下淚水,「沈戰,你不許跪,跪了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一心想死,跪了他也不會放過我。」
的確,宋成宣既然走到這一步,就沒想過能再活了,他就是要同歸於盡。
可是,寧死不折腰的懷遠將軍,膝蓋已經觸了地。
皇帝雙眼瞪大,震驚不已,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沈十三護妻過度,可是從來不知道,竟然已經是愛進了命里。
這是一個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會丟尊嚴的男人。
宋成宣頓住了動作,一看,只見沈十三的衣擺側到一旁,單膝下跪,一手撐著膝蓋,咬著牙對他道:「跪了,你還要如何?來個痛快!」
宋成宣咧著嘴道:「沈將軍,你很沒有誠意啊,雙膝,雙膝知道嗎?」皇帝額頭上青筋暴跳,「朕送你出境,給你度牒,你想去哪兒,朕幫你安排,想要多少錢,你開口,全都給你,保證你的安全,如何?」
宋成宣似乎認真的考慮了他的建議,頓了好大一會兒,才搖著頭道:「不如何,我不想要陛下的錢呢,我要……雙膝!雙膝!」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音量驟然提高,狠狠的瞪著沈十三。
沈十三目光沉沉,將撐在膝蓋上的手拿下來,立起的腳,緩緩放下去,雙膝跪地,江柔閉上眼睛,只有數不盡的淚沾了滿臉。
宋成宣放聲大笑,都笑出了淚,「哈哈哈哈!沈戰,你也有今天,早知如此,何必累得我全家一起死!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他很快收了聲,腳狠狠跺地,沈十三釘在江柔腳下的那把刀彈出地面,他腳尖一踢,把那把刀踢到沈十三面前,「自我了斷,隨便你怎麼死。」
這時候,沈思似乎才突然看懂了眼前的局面,哇哇的大哭起來,上前摟住沈十三的脖子,「不要爹爹死,也不要娘死!」
沈戰挺直了背脊,跪著的時候,沈思也需要踮著腳尖才能摟住他的脖子,他一把把女兒薅下來,往後一推,「把人看好!」
皇帝剛上前一步,想把沈思抱回來,哪知道她竟然悶頭像一顆小炮彈一樣往前面沖,在誰也沒提防的時候,衝到了江柔腳下,宋成宣面前,仰起小臉質問,「伯伯為什麼要抓思思的娘,思思不想沒有娘!」
「思思!」
「思思!」
江柔的魂都沒了,「你幹什麼,快走開!」
沈十三立即上前想把沈思抱回來,但宋成宣如同驚弓之鳥,他伸腳一勾,把沈思勾到了自己身邊,一隻腳把沈思抵在牆上,戒備的盯著眾人,「不許過來!再過來我殺了這娘倆!」
他抓著江柔,沒有多餘的手,只用一直腳控制住沈思,只要趁其不備,還是比較容易脫險的。
但壞就壞在沈思是個小孩子,又沒有可以教過武功,還是個女孩兒,力氣很小。
這下,兩個人質了,眾人更加不敢輕舉妄動,畢竟宋成宣的武功不低,踩也能一腳踩死一個小孩兒。
沈十三渾身的暴戾因子在不斷的沸騰,靠得他近的人只覺得身上一陣一陣的發冷,覺得身邊這人下一刻就要毀天滅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