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壓我肚子就行了
就算是沈十三,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也已經有了十八。
那時候他已經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了,可還是被嚇得有些發矇。
就算知道戰場會死人,可是不知道會死這麼多人,殘肢斷臂擺在眼前的時候,那種視覺衝擊,不是見過一兩個死人就可以淡定面對的。
誰還知道,現在被譽為戰神的男人,第一次下戰場時,也是差點把膽汁都吐出來了的,也是好幾天沒有睡好覺的。
士兵們也是從沒有見過血腥到現在的一步一白骨,其中的艱辛,他們大抵都知道,現在沈問抱著華英招還在往下滴血的腦袋,嚇得臉色發白也還要死死抱住,不得不說,他們還是佩服這個小公子的。
沈十三把沈問帶到江柔躺身的營帳前,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狗兒子,「你娘什麼時候醒了,你什麼時候再把這顆頭放下來。」
說罷,他就撩簾進帳了。
沈問臉上濺了不少血,沈十三身上也是,他脫了一身的血甲,隨便擰了條帕子,把身上的鮮血擦乾淨,換上乾淨的袍子,才在江柔的床邊坐下來。
這個男人啊,你說他什麼都不懂,他好像又懂點兒,你說他懂,他好像什麼又都不懂。
比如現在,他就還記得,江柔聞不得血腥。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連心,沈問只抱著腦袋在營帳門口站了兩個時辰,江柔就幽幽轉醒了。
醒來的時候,眼前朦朦朧朧映出來的,是沈十三的那張臉。
他不知道就這樣僵硬的在床邊坐了多久,但江柔醒來的時候,他卻故作輕鬆的道:「醒了?」
江柔下意識的動了一下手腳,不慎牽連到了腹部的傷口,疼得忍不住皺眉輕嘶了一聲。
沈十三直接一把將她按回去,虎著臉說:「你給我躺下。」
語氣雖然很兇,但按她睡下去的動作,卻是很輕柔,輕到江柔都沒有感覺被扯到了傷口,對沈十三這個大老粗來說,這是很難得的細心了。
江柔歇了一下,等緩過來,她迫不及待的問:「小問呢?」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兩天前,她倒下去的時候,那時他們還算不上真正脫離危險,她不知道沈問是不是安然無恙。
沈十三頗有些沒好氣的說,「在外面,自己喊。」
江柔才醒,睡了兩天,聲音已經有些啞了,喊出來的聲音也不是很大,但沈十三那個臉色是十分不好看,反正看起來就是很不好惹的樣子,她想了想,盡量把聲音放大些,對著帳外喊道:「小問?小問?」
細細的聲音順著夜風飄到帳外,沈問有些混沌的思維瞬間就清醒了過來,精神為之一震,都忘了自己手裡還捧著什麼東西,直接就闖了進去。
江柔首先看到的不是自己兒子的臉,而是沈問捧著的華英招。這詭異的一幕,嚇得她尖叫一聲,狠狠往沈十三背後縮了一下。
按照道理來說,江柔也是見識過戰場的人了,不應該被一顆人頭嚇得這麼大反應。
但這得從另一個角度來想。
你剛剛睡醒,滿心以為即將看到的是自己兒子那張可愛的小臉,沒想到最後看是看到了,結果他手裡面還捧一顆等著一雙死魚眼的人頭!
就說這畫面詭不詭異?!
沈十三自己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就先自然的把江柔往身後攬了攬,脫下一隻鞋對著沈問的腦袋丟了過去,吼道:「滾出去!」
沈問被鞋底板砸了個正著,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手裡還有個什麼東西,見又把江柔嚇了一遭,愧疚的捧著人頭出去了。
江柔看見那可憐的小背影啊,當時心軟了,喊住沈問,「小問,你把那顆頭丟出去就行了。」
沈問聞言,直接往地下一蹲,把人頭像丟皮球一樣,往外面一滾,就圓溜溜的把它丟出去了。
他這才到江柔床前,有些束手束腳的站著,臉上都是忐忑,「娘,你疼嗎?」
說實話,疼是真的疼,但沈問這樣子,江柔不用想,就知道他已經被沈十三收拾掉半條命了,她現在要是再喊一句疼,估計沈問還是難受,她說,「疼是有一點點的,但是小問以後要是不亂跑了,娘現在就不疼了。」
沈問自從有記憶后,這輩子哭的回數都沒有這幾天多,明明告訴自己該忍住,但眼淚就是眨巴個眼睛的功夫,就自己從眼眶裡面滾出來了。
他用力的用袖子抹了一下臉,用力的說,「娘,我以後再也不亂跑了,我以後一定聽話,一定不讓娘受傷了!」
他一字一頓,很鄭重,像是在承諾著什麼。
沈十三橫了他一眼,「早幹什麼去了?」
沈問的頭垂得更低了。
這天晚上,江柔沒讓沈問在她面前呆多久。
一來,是她疼得有些厲害,沒精神顧及他的感受。
二來,雖然不知道沈十三把他怎麼了,但那張又青又白的小臉,身上還凝固了不少的鮮血,現在肯定是不好受的,於是就讓他回去洗個澡睡覺了。
沈問不敢在這時候悖逆江柔的意思,雖然內心是一萬個想留下,但還是很乖的離開了。
這天晚上,沈十三硬要將就著和江柔擠著一張床睡。
江柔三番兩次讓他回自己的營帳去睡,他就是不走,無奈,她嘆了一口氣,道,「你擠著我了。」
沈十三聞言,翹起頭來一看,發現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
前兩天晚上他都坐在床邊守著,實在是困了就打一會兒盹,今天江柔好不容易醒了,他就想著能休息一下,結果忽略了自己的體型。
帳篷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周圍的環境條件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床也不是很大,睡兩個身材嬌小點兒的人不是問題。
但問題就是,沈十三並不嬌小。
他一睡下去,就把江柔擠到角落裡面去了。
江柔推了推他,說:「我一個人能行的,實在不行還能喊人,你回自己的營帳去睡吧。」
沈十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動了動身。
江柔以為他要走了,正準備再說兩句讓他不要擔心,結果他只是往床邊挪了挪身子,給江柔騰了一塊兒床位,說,「那你睡出來點兒。」
他身材高大,睡了江柔的床本來就容不太下他,他為了不擠著江柔,往外一挪,幾乎半個身子都懸空在床外去了。
要是用這個姿勢睡上一晚,還不如不睡來得痛快點兒。
江柔一看,沒挪過去,說,「算了,你抱著我,別壓我肚子就行。」
她其實並不是被沈十三擠得慌,而是看著他眼下的烏青實在是太重了,想讓他回去好好休息一會兒。
她傷口還疼著,一晚上肯定會翻來覆去吵著他,再加上床位本來不大,他那麼大一個人,睡得憋憋屈屈,肯定會不舒服,還是他自己的營帳休息的好一些。
他是將軍,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不能只守著她一個人。
不過他性子犟得跟頭牛一樣,這樣都不走,肯定是打定主意要在這裡睡了,江柔知道再趕也沒有用,乾脆小心的擁著他,兩人貼得緊緊的,這樣子,他好歹睡得沒那麼憋屈了。
沈十三把手插在她的烏髮裡面,說,「再過幾個月,我們就回家。」
江柔把頭埋在他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輕輕的嗯了一聲。
第二天早上,沈十三很早就醒了,他小心的把江柔的手腳放下去,穿衣服離開營帳。
出門的時候,一抬腳,竟然踢到了一坨軟軟的東西。
他下意識的就想再補一腳,幸好低頭看得快,看清了這團軟軟的東西,正是前兩天差點兒把他氣得升天的狗兒子,才及時的停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