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寄芙
江柔順著那士兵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右翼損失異常慘重,晉軍這一戰可謂卯足了氣力,遲遲不見對方將帥,也就愈發勇猛。
只在一愣神的功夫,鄒平就已經離開了中軍帳的高塔,沒多久就一路殺到城牆上,他臉上被劃了一道,還在往下淌血,他道:「夫人還是先離開這裡,末將派人送你離開!」
江柔沉沉的盯著下方的戰場,道:「鄒將軍,把埋伏在城內的兵力調出來。」
鄒平先是一愣,然後道:「夫人,城內的士兵……」
他還沒說完,江柔就道:「秦軍少了十萬兵力,大漠的地勢又沒有遮掩,只能硬碰硬,整整少了十萬人,你覺得能贏嗎?」
鄒平不說話了,江柔接著道:「城內的士兵調出來,城外的撤進來,依靠城門防守。」
「可是關口已經被末將……」
江柔急聲道:「毀了又怎麼樣?毀了就用血肉之軀去堵!軍中無將,硬拼硬殺,只是自取滅亡,讓城內的士兵掩護城外士兵撤回城中,死守城牆,至於關口,且戰且築。」
鄒平以為自己沒聽明白,「且戰且築?」
江柔道:「就是且戰且築,自封城門。」
鄒平渾身一震,立即道,「末將這就去!」
一邊打仗,一邊修建城門,這個操作聽上去是有點騷,哦不!是特別騷,但不是沒有可行性。
而倚靠城門的一道屏障,可很很大程度的消耗對方的兵力。
城內的士兵很快被調來,登上城牆后,搭弦拉弓,漫天箭雨很快鋪天蓋地落下,城外士兵在城內士兵的掩護下,陸續撤入城內。
晉軍一見秦軍退入城內,一系列攻城器械開始登場。
晉方攻,秦方自然要守。
龍虎關堅固,唯一的弱點,就是關口,關口被毀,不能完全關閉,只能用人去堵。
但好在,關口只有那麼大一點,能容秦軍多少人守,自然也只能容晉軍多少人攻。
秦軍人海戰術往關口一堵,頗有點兒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意思。
城牆上搬運來了巨石,在關口的位置狠狠的推下去,不少晉軍被砸得腦花四濺。
竇子明,顧霜霜,馮衍,鄒平,張曼蘭,外加一個江柔,一人負責了一段關隘,指揮士兵們守城。
有了堅固的城牆,秦軍省力很多。
龍虎關的城牆又高又結實,攻城木車根本起不了作用,只能依靠雲梯往上爬,而雲梯畢竟不是平路,不能一口氣上去太多人,秦軍推倒一架雲梯,起碼就有數十晉軍喪命。
一天很快過去,第二天天明的時候,晉軍收兵。
士兵也不是鐵打的,晉軍久攻不下,自然要暫時休整,秦軍暫時扛住了第一波攻勢,士兵們大多直接睡在城牆上,如果有緊急情況,就要立即爬起來。
一天一夜,眾人都掛了不少的彩,其中鄒平最為嚴重。
他幾乎是用命在搏殺,哪裡缺了一個口,他就堵上,別人還會暫時替換休息一小會兒,他就跟機器一樣連軸轉。
江柔受傷最輕,她知道自己不能打,都盡量往後靠,再加上有人保護,基本上無人能近她的身。
她負責的那段關隘傷亡最大。
這種任務對她來說難度實在太大,可一時無可用之人,她只能硬著頭皮上。
晉軍收兵后,鄒平、馮衍、以及竇子明,他們三人在士兵裡面,暫時挑了十來個士兵充做指揮,解燃眉之急。
仗正在打的時候,他們不能讓晉軍看破他們要修築城門的意圖,晉軍一收兵,秦軍就開始動手。
與其說是築城門,不如說是堵城門。
現在這種情況修復兩扇沉重的大門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堵,直接砌石塊兒堵。
這是一個大工程,在晉軍下一次進攻之前,肯定不可能完全將城門堵住,到時候晉軍發現他們竟然直接封城,肯定要趁著城門沒有修葺好的時候拚命的攻,摧毀城門。
江柔雖然沒怎麼受傷,但累是實實在在的,天明時,眾人都抓緊時間睡一會兒,她俯在龍虎關上往下看,不知道在想什麼。
鄒平包紮好了傷了,拖著沉重的身體過來,「夫人在看什麼?」
江柔頓了會兒,很久才道:「鄒將軍,這次困境,該如何化解呢?」
鄒平沉默下去,很久,才幹澀道:「我……已經讓人去請將軍回來了。」
想要化解這次困境,首先要先把城池守住,沈十三走了近五日,急行軍回來,起碼也要三日。
而現在城中,只有鄒平和馮衍,能擔當大任,竇子明和顧霜霜、張曼蘭經驗尚淺,江柔更是完全沒有經驗,只能憑著那點兒儲備的理論。
沈十三不避諱著她談軍事,有時候甚至還有電熱培養她的意思,但聽得再多,畢竟也只是紙上談兵,沒有實踐基礎。
晉軍深知道此次一定要兵貴神速,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幽州,才能防止秦軍反撲。
三天是黃金時間。
過了三天,秦軍從別地調遣的將領可能就到了。
千金易得,一將難求,如果不把握中間的時間差,等秦軍緩過來,就難了。
江柔道:「他們此次休整,時間不會太長。」
鄒平點點頭,「至多,也就是一個時辰左右。」
以他行軍這麼多年的經驗來看,至多一個時辰,晉軍就會捲土重來。
江柔沉默了很久,突然對鄒平道:「鄒將軍,既然終歸是要打,我有個不是很成熟的想法,能稍微提升一點兒士氣,不知道能不能行。」
一場戰爭中,士氣的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說。
鄒平頓了頓,到:「夫人稍等,末將請馮副將她們過來商議。」
馮衍竇子明等人很快被請過來,江柔自己其實也不是很有把握,心裡忐忑得很。
畢竟是這麼多人命,一旦出了差錯,會累及的人不只是以萬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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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軍後撤后,暫時休整,預備很快再攻,受重傷的士兵,都被抬到了後方,還能站起來的,等會要繼續再戰,簡單包紮一下就行。
晉方將領,以宋成化為首,正聚集在一起商議戰術。
沒了統帥的龍虎關,比他們想象的要難以攻克。
正商討得熱火朝天,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號角聲,「敵襲!敵襲!」
宋成化等人互相對視一眼,皆在眾人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驚。
他們沒有聽錯吧?
敵襲?
秦軍是瘋了嗎?這個時候還在敢過來?!
宋成化等人衝出營帳一看,只見一支約二十人的隊伍騎著戰馬,直接在他們的營地裡面左沖右殺。
這二十人應該都是精銳,武功極為高強,其中還有兩個女人,士兵們一時間奈何不得他們。
有士兵過來彙報,「將軍,糧草被燒了!」
宋成化豁的得看向他,「損失多少?!」
那士兵道:「不是很多,火勢剛起就被撲滅了。」
宋成化鬆了一口氣,怒目大喊,「殺了他們!」
二十人就敢闖他們的陣營,還敢燒糧草,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那二十人開始帶人突圍,宋成化親自領兵追擊。
豈知,追至白日的戰場處,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屍體,竟然活了!
晉軍還沒從呆愣中緩過來,只見這些『屍體』手執連弩,直接就開始射擊。
仔細一看,這些『屍體』原來不是屍體。
只是藏匿在屍體堆裡面的秦軍!
剛才的戰場還沒有來得及打掃,這些秦軍扮做屍體藏在屍山裡面,等他們一進入範圍,就開始用連弩射殺。
連弩一弩十矢,威力極大,驟然被突襲,晉軍頗有些死傷。
是埋伏!
但連弩威力雖大,製造工藝卻很複雜,難以量產,所以眼前的秦軍數量不多,大概也只三千餘人。
晉軍本來就準備休整一番後繼續出擊,宋成化追來的時候就料想肯定有埋伏,所以此次追擊,乃是全軍出擊。
那些秦國士兵只一擊,就立刻撤走,沒有戀戰。
此時,天已經大亮了,龍虎關的城牆上漫天的箭雨落下來,阻了晉軍追擊的步伐,秦軍的士兵乘此機會,一舉逃回城牆下。
宋成化見此情況,乾脆直接指揮士兵直接開始攻城。宋成化退到後方,觀望著戰況。
在距離城牆越來越近的時候,秦軍的箭矢突然換成了火箭。
每一隻箭矢上都燃燒著熊熊的火焰,落在人身上,瞬間能掉下一層皮。
城牆上的箭矢不斷落下,晉軍們舉起盾牌擋去了大部分,往著城牆靠近。
一切都很順遂,宋成化眯了眯眼睛,滿意的看著螞蟻一樣多的士兵向著龍虎關進發。突然!
「嘭!」
一聲巨響。
緊接著。
「嘭~嘭~」
宋成化虎軀一震,登時眼皮跳了一下。
與此同時,隨著城牆上火箭落下來得更加密集,『嘭嘭』的聲響也越緊密。
——
是火藥!
原來,城牆外圍的一圈,早已埋好了無數火藥,引線露出沙子半截,火箭落下,點燃引線,引爆火藥,牽一髮而動全身,無數的火藥在晉軍腳下炸開,斷手斷交漫天亂飛。
晉軍想要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還未交鋒,就已經損失慘重。
就在這一會兒的功夫,往前逃遁的那三千秦軍已經湧入城中。
宋成化臉色陰沉了下來,待緩過一回合,重新調整隊伍,揮兵進軍。
火藥不比火鍋,要多少有多少,火藥這玩意兒稀罕,還貴,不可能太大量用于軍事,剛才那一通爆炸,秦軍應該是把壓箱底兒的存貨都拿出來了,不可能再有多的了。
等煙霧和沙塵散去,宋成化仔細往前面一看,差點把自己的眼珠子摳下來!
這麼點兒功夫,龍虎關的關口竟然已經快要被封住了!
石塊兒砌了有半人高,再過一會兒,估計就能比人告了!
直接把關口砌上不比關城門,砌上了誰都進去不,誰也出不來!
宋成化下令,全力進攻成門口,務必不能讓對方封城。
晉軍潮水一般涌到關口前,剛剛靠近,只聽聞頭頂惡風。
「嘭!」
一聲巨響,大地似乎都顫了兩顫。
一塊巨石從天而降……並不是什麼從天而降,而是從陳樓上落下來,落到關口。
竟然嚴絲合縫的將關口的下半截堵上了!
巨石高只有半人高,但是足夠寬,雖然不能完全把關口堵上,但想要從關口過,需要靠翻的,沖在最前面的晉軍士兵被壓在巨石下面,砸成了肉末。
這塊巨石,是建造龍虎關時,留下來的殘料了。
秦軍的長矛就在巨石上放著,用巨石做盾牌,遮掩著自己的身軀,來一個捅一個,一時半會兒的,晉軍士兵很難靠近。
關口被堵,雖然不能永久奏效,但秦軍暫時緩解一下壓力。
戰事膠著起來,晉軍搭雲梯不斷的想城牆上爬,又不斷的被城樓上的落石給砸下來,在關口那片區域的城牆,還不斷的有火油往下潑,潑了火油再放火箭,一時間哀嚎連天,整個龍虎關都瀰漫著烤肉的味道。
歷經剛才一波小勝,一套操作帶走了晉軍進萬餘人,晉軍接連受挫,城牆上的攻勢又如此生猛,晉軍士兵開始有些瑟縮不前。江柔的臉色有些白,緊緊的攥住自己的手,目光在戰場上不斷巡視,大腦不停的轉動。
這樣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法,總會有晉軍爬上來的時候。
攻城雲梯有防盾,絞車,抓鉤等器具,一旦架上城牆,需要許多人合力才能推倒梯子,時間越長,宋成化越知道拖不得,攻勢也愈加兇猛。
昨天一刻鐘他能搭三架雲梯上城牆,今天他能搭六架,城牆上的士兵開始應對得有些吃力。
到底要怎麼,才能拖得更久一點?
突然,江柔的目光在戰場上的某一點停住了。
戰場上突然出現一個女人。——
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她正縮在腦袋,在亂鬨哄的戰場上躲避流箭。
江柔雙眼努力的睜大,用力的看,仔細的確定。
那是——柳寄芙!
還有鄒平的兒子,鄒正初!
江柔豁的轉頭盯向鄒平,只見他手裡的動作已經停了下來,獃獃愣愣的看著戰場中間那個骨瘦如柴的女人。
晉軍士兵像是早已經通過氣,經過柳寄芙身邊的人,全都自發的繞開她,從城樓上往下看,沙漠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黑壓壓的人頭,像蟻群一樣,唯獨以柳寄芙為圓心,繞開一個圈,留出空地給她。
她離城牆已經很近了,不知所措的緊緊抱著自己的兒子,肩膀瑟縮著,腦袋輕微的搖擺著,目光不安的四處飄蕩,視線在觸及周圍士兵的時候又飛快的收回,像多看別人一眼,就會成為別人斬殺的目標一樣。
鄒正初被柳寄芙抱在懷裡,江柔她們可以看見的那一側,沒有手臂,只有空蕩蕩的袖子,雙眼被蒙上白布,江柔知道,白布下面只有空洞的眼眶,沒有眼珠了,戰場這麼大的動靜,他在母親懷裡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活著,還是死了。
鄒平目呲欲裂,眼睛裡面布滿血絲,脖子上的青筋跟蚯蚓一樣粗。
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一直惶惶不安的柳寄芙猛然抬頭,視線正跟鄒平對上。
她嘴唇嗡動,說了兩個字,距離太遠,聽不到,但看口型,大約可以推斷出她是在叫鄒平的名字。
鄒平像是在應和她的呼喚,愣愣的往前走了一步,一副想從城牆上跳下去的模樣,江柔立即飛撲過去抓住他,「鄒將軍!冷靜一點!」
話雖然這樣說,她自己也不怎麼冷靜,只勉強比鄒平好一點。
鄒正初才兩歲多,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卻遭受非人折磨。柳寄芙身為母親,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人砍手,挖眼,卻什麼都不能做。
不知道她被迫吃下鄒正初半隻眼珠的時候,有沒有恨過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