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唐文山的聲音!
沈問哭得滿臉漲紅,隱隱都有了發紫的跡象,滿臉的都是淚痕,哭聲震天,被奶娘抱在臂彎,兩隻小手無意識的舉在空中,似要投向誰人的懷抱一樣,偶爾還一抽一抽的,要哭背過氣去一樣,還老是要娘,奶娘看他模樣嚇人,怕出什麼事,沒辦法了才來找沈十三。
沈十三開門劈頭就是一通罵,奶娘本來就忐忑的心,差點一蹦子跳出喉嚨,立即惶恐道:「將軍恕罪,奴婢這就帶小公子下去。」
江柔失蹤半月,沈十三的耐心所剩無幾,更沒有心情再去管沈問。
哭就哭好了,反正又哭不出毛病。
奶娘帶著沈問倉惶退下,沈問一見她開始往反方向走,哭聲驟然變大,乾嚎一聲,「娘~要娘~」
「站住。」
奶娘都走了好遠,突然聽見沈十三的聲音,戰戰兢兢的抱著孩子折回去,沈十三伸手把沈問提過來,『嘭~』一聲關上了門。
奶娘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走了。
沈問十分黏江柔,驟然半個月都沒有見到娘親,其實已經哭鬧了好幾日,奶娘每次都要哄好久,可今天他的犟勁兒上來了,見不到娘就不罷休,足哭了大半個時辰,怎麼哄都沒用。
沈十三聽到那一聲『娘』,多半也是想到了江柔,難得耐著性子帶一回娃,卻沒想到沈問根本不領情,一看江柔沒在,哭聲又立即放大。
不僅哭,還掙扎著不要沈十三抱,小手亂揮,要從他懷抱里下去。
這麼近的距離,沈十三難免被揮到臉,或者被打到肩膀,雖然力氣不大,也不痛,但已經足夠他惱火了。
沈問哭,他就虎著臉,像呵令下屬一樣,呵令道:「不許哭。」
「再哭割了你的舌頭!」
「把你丟出去!」
「閉嘴!」
到最後,幾乎是在咆哮了,可沈問相當有他老爹的風骨,——你橫是吧?你橫我比你更橫!
平時沈十三隻要一沉下臉,就要嚇倒一片人,再一瞪眼,又一片,要是再加上咆哮,效果翻倍。
偏偏沈問就不吃這一套,他爹的咆哮越大聲,他的哭聲也越大,到最後隔壁都能聽到沈十三幾乎要掀房頂一樣的怒吼。
奶娘以為,娘沒在,爹上場肯定也比她管用一點,沈十三也是這麼以為的,結果發現沈問壓根兒不買他的帳,只要娘。郭堯在外面嘆了口氣。
將軍的脾氣真是愈發的大了……
沈問跟沈十三較勁兒一樣,也哭得撕心裂肺,正在這時,房門又被敲響了。
『咚咚。』
輕輕的兩聲,極輕極細,沈十三要不是耳力好,這麼大的哭聲,就把敲門聲淹沒了。
他正對沈問束手無策,不是一般的著惱,忽聽有人敲門,隨手抓了件兒不知道什麼物什摔到門上,「沒看見老子正在忙嗎?滾!」
「爹?」
是沈度。
沈十三把手裡不聽話的小王八蛋放在床上,開門看見沈度衣著整齊,仰頭看他,「爹,我聽見小問……」
別看沈問人小,聲音卻比沈十三小不了多少,沈度的院子就在隔壁,早就聽到了。
他猶豫了很久,但這哭聲太過凄厲,並且半點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等了很久,沒有哭聲停歇,就穿了衣服過來。
房間內的沈問聽到他的聲音,自己挪著從床上梭下來,邁著小短腿邊哭邊喊,「哥哥~」
那軟糯委屈得哭音,不知道的還以為沈十三把他暴打了一頓。
沈十三冷著臉看著沈問飛鳥投林一般撲過去抱住沈度的雙腿,竄天猴兒一樣,拉著沈度的手,腳蹬在對方的身上,把手腳並用,像上次爬到江柔懷裡一樣,爬到哥哥的胸膛摟著脖子,背對著他。
沈度下意識的伸手拖住他的屁股,偷瞅了一眼沈十三的臉色。
嗯,相當黑。
沈度道:「爹每日事務繁忙,小問吵鬧不休,您休息不好,要不兒子……」
話還沒說完,沈十三就道:「抱走!」
他懷疑剛才的自己腦殼有屎,為什麼要把這個逼崽子留下來!
沈度卻沒走。
他已經快十歲,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瘦小,不知道是吃得多還是動得多的原因,這一年多個子拔高得很快,比同齡的孩子都要高上不少,壯了不少,抱一個沈問完全不覺得費力。
沈問在他懷中漸漸止住了哭聲,剛才的兩場大哭耗費了太多精力,幾乎是眨眼就睡著了,哭過勁兒了,在睡夢中都還在抽噎。
沈度把他往上託了托,沉默的站了半晌,才問,「爹,娘……是不是出事了。」
不僅是沈問,沈度也半個月沒有見到江柔,府里來來往往的人,重傷被抬回來的竇子明,都不尋常,他問過好幾次,但每次沈十三都恰好被人喊開,他什麼信息都沒有得到,但能感覺到空氣中沉重的氣氛。
他一問,沈十三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很久,才簡單的極短促的說了一個字,「嗯。」
大人的世界,天塌下來也自有大人來抗,孩子應當被保護仔細,不論是安全還是心理,最好都保護得好好的。
但那是別人家。
沈十三的兒子,將來是要抗大事的人,不能一點點風浪都經受不住,沈十三沒有瞞他。
沈度臉色巨變。
雖然早已經猜到了,但猜測和事實,是有很大差距的,他聲音都略有顫抖,但強行鎮定道:「娘她…。」
話又被沈十三截斷,「目前沒有進展,也沒線索,你幫不上忙,好好練你的刀,學你的拳,回去吧。」
沈十三說得對,沈度什麼都做不了。
沒有瞞著他,是他有知道的權利。
沈度步履沉重,方才沒覺得懷裡的沈問有多麼重,此刻卻覺得懷中似攬了千斤精鐵。
什麼都做不了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第二日一早,京城來了飛鴿傳書,是皇帝的信。
沈十三以為是京中要事,結果拆開書信一看,通篇都是大罵他龜兒子、死狗的字句,上來就罵,連個原因都不講,沈十三越看身上的戾氣越重,看了一半就直接把信紙揉成一團,隨手扔了。
如果老沈堅持看完的話,會發現書信的最後一句是這麼寫的——老子把江家人留在京城是做人質的,你悄悄把人運走是想做什麼?討你小公主的歡心?你他媽還真要上天?趕快自覺給老子把人送回來!不然誅你九族!
文末還重重加了好幾個感嘆號,以表示自己的憤懣和滔天怒意。
但是!
沈十三統統沒有看見。
紙團剛一扔,江蘊匆匆而來,進門就道:「走,城西有消息。」
千機樓探得消息,有人半個月前曾見一個綠眼珠的女人扛著一個麻袋去往城西。
那女人十分謹慎,千機樓忙活這麼久,也只找到一個目擊證人,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月,她可能早已經轉移地點,所以必須分秒必爭。
幽州已經封了半個月,沈十三再牛氣,這也已經極限了,最多還有三天,如果他再無緣無故的封城,民憤民怨就壓制不住,民心就要不穩了。
半月前突然封城,時候扯了個捉拿刺客的緣由來做名頭,可是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月,再厲害的刺客,官府軍隊捉不住,就是地方政府的無能。
三十萬大軍駐鎮,半個月過去,你連個刺客都捉不住,你說是不是你無能?
幽州乾旱,很多貨物糧食都需要從別城貿易,半月封城,百姓已經是怨聲載道,時間再長,大家也都不是傻的,便出現諸多猜測和留言。
而那綠瞳女子已經開始動作了。
城中開始有人莫名其妙的高熱不退,並且有開始大範圍傳染擴散的趨勢,有流言說,「城中已經開始蔓延瘟疫,封城是為了阻止瘟疫蔓延,讓著一城百姓自生自滅。」
祝奕和鄭立人都被派出去,苦心研究好幾天,發現高熱的百姓都飲用一處水源。
很明顯,水源被人動了手腳。
自古以來,瘟疫都是個難解的題,一旦沾染這兩個字,務必要有成百上千的人丟命,儘管沈十三已經官方闢謠,但效用不大,老百姓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如果繼續封城,勢必會發生暴亂,謠言很可怕,人的求生欲更可怕,這些老百姓不能打不能殺,動亂起來,沈十三壓不住。
這兩天已經有百姓圍堵州府和沈十三的府邸,要求給一個說法。
沈府還好一點,有軍隊駐守,再加上沈十三從前殺俘屠城的積威仍在,百姓只敢在軍隊的人肉圍牆外喊著要一個說法。
而幽州知州的州府就慘了,臭雞蛋爛菜花把州府大門都糊住了,那個門口壓根兒就不能走人,一踩一個摔,因為地上的雞蛋液已經鋪了厚厚一層,踩上去半寸高的鞋底都能淹了。
綠瞳女子的目的已經那很明顯——她要帶江柔出城。
她製造恐慌,逼迫沈十三開城門,就是為了帶走江柔。
最後的期限裡面,如果找不到江柔,一旦打開城門,不論盤查得再森嚴,綠瞳女子必定有計策可帶走江柔,那時候放魚入海,外面這麼大,上哪兒去救人?
日子漸久,江蘊和沈十三都在苦思,這個綠眼珠的女人到底是什麼人,連千機樓的耳目都可以避開這麼久,她帶走江柔又想做什麼?
城西的平民區,這裡的消費水平普遍不高,建築比之東區,破落不少,沈十三這次帶了足一千人,直接在城西地毯式搜索,十人一隊,他和江蘊也各帶一隊,分散盤查。
江柔認真記著日升日落過幾輪,每一天都在數這是自己被抓來的第幾天,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推測這是什麼地方,試圖激怒送飯的矮姑娘,讓她失言,從而推斷自己的處境。
矮姑娘初上了幾次當,就警惕起來,不在再跟她多說一句話,江柔只知道自己身處城西、沈十三封了城兩個的信息。
但有一點,或許比較重要。
江柔從她的口風推測,抓她來的這夥人不是沖著沈十三來的,是沖著她來的。
因為那矮姑娘怒意上頭后,偶爾說過幾句,『等見到……看你還這麼狂!』,『等出了幽州……』之類的話。
前面見到誰,她沒聽清楚,因為矮姑娘刻意避了名諱,後面一句,是她說到一半察覺失言,噤了聲。
如果是想用她威脅沈十三,達成什麼交易,或者獲取的什麼東西,那就不會離開幽州。
而有人要見她,就說明不是直接把她當做一個人質,或者籌碼。
恍恍惚惚的思索著,突然聽見外面一片嘈亂,似乎是有什麼人強闖了這個店鋪。
凝神一聽,隱隱聽到幾句,『全都不許動,否則就地斬殺!』
江柔心裡一喜。
這是唐文山的聲音!
還沒喜完,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極輕又極小心的關上房門,一個男人動作敏捷的閃了進來。